第一次見薑映蔓,是在雲城醫院。


    年輕女孩坐在搶救室門口,神情悲傷。


    白懷青看著那張臉,腦海裏浮現的,是父親珍藏的那張照片。


    其實,並不是特別的像。


    但臉部輪廓,還是看得出來,是那位的後代。


    也不算刻意接近,在薑映蔓人生最無望之際,白懷青的出現,無異於一束光,照亮了她灰暗的人生。


    關於薑映蔓的詳細報告,送到了白無恙的手邊。


    短短的幾頁紙,寫完了她這二十多年的人生曆程。


    隻是,那個自己惦記了一輩子的人,卻再也見不到了。


    “薑老師安葬在雲城,我陪您去。”


    白無恙揮揮手,“你費心了。”


    “您別這麽見外。”


    到雲城的這天,晴空萬裏。


    白無恙坐在輪椅上,看著墓碑上的照片。


    “您和薑老師,好好聊聊。”


    白懷青安排了人在附近守著,自己便先下了山。


    作為白無恙最小的兒子,白懷青回國的第一件事,便是尋找薑竹青的後人。


    白家是北派花絲鑲嵌工藝傳承大家,以經營文化藝術品收藏為主要業務。白懷青自幼跟著父親學習花絲鑲嵌工藝,練得一手好技法。


    “阿青,我來看你了。對不起,我來遲了。”暮年之人,憶起往事,老淚縱橫。


    初見薑竹青這一年,白無恙十四歲,他從老家一路要飯出來,又累又餓,被薑竹青的父親,救了回去。


    薑父是個手藝人,白無恙吃了唯一一頓飽飯後,跪在薑父麵前,請求薑父,給他一條活路。


    白無恙的名字,也是薑父給的。


    這之後,白無恙變成了薑父最大的弟子。


    這一年,薑竹青四歲,他們之間,相差了十個年頭。


    薑竹青是人人疼愛的小師妹,雖然年紀小,但領悟力卻是一眾師兄妹中最好的。


    白無恙入門晚,年歲最大,雖然是大師兄,但技法掌握上,還比不上這些師弟師妹們。


    再又一次練習失敗後,白無恙心灰意冷地鬆開了工具。


    跟其他師兄弟相比,他學習的進度,總是最慢的。加上識字不夠,更是越發吃力。


    “師兄,在做什麽呀?”紮著羊角辮的小竹青,笑眯眯的過來了。


    這半年多的時間裏,白無恙長高了很多。


    看著桌上那一堆材料,小竹青知道她這個大師兄,又是練習了。


    白無恙壓下內心的煩躁,對小竹青露出抹笑:“阿青,師父教的功課,師兄還沒完成。今天要帶你去山上挖蘑菇的,可能去不成了。”


    小竹青拿起材料,靈巧的手,快速擰了個造型,“師兄,是這個嗎?”


    小丫頭的手掌心上,安靜躺著一朵花,惟妙惟肖。


    “阿青,你是怎麽辦到的?”白無恙滿眼驚奇。


    “很簡單啊。”小竹青又拿了材料,放慢速度,演示著。


    “阿青,你這個方法真好,簡單明了。我再多練練。”


    “師兄,你別著急,慢慢練習,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謝謝阿青。”


    這之後,小竹青經常來指導白無恙的技法,小竹青腦袋靈活,白無恙勤能補拙,兩個人都進步迅速。


    時光荏苒,薑竹青長成了妙齡少女。


    一家好女百家求。


    這一年,薑竹青十六歲,白無恙二十六歲。


    薑父突發疾病,救回來後,身體就大不如前。


    白無恙挑起了家中掙錢的擔子。


    有人上門提親,薑父挑來挑去,想給女兒尋個好人家。


    隻是,卻並不知道女兒已經芳心暗許。


    這日,薑竹青給薑父喂完藥,剛踏出門,便遇見了白無恙。


    “師父好些了嗎?”白無恙將貨擔放下,擦了擦額頭的汗,問道。


    薑竹青手裏端著藥碗,眼中愁緒明顯,“還是老樣子,這藥,沒什麽效果。”


    而且,現在家中困難,連這買藥的錢,都是白無恙掙來的。


    白無恙擦了擦手,先從左邊兜裏掏出個錢袋子,遞給薑竹青:“這是收回來的貨款,你收好。”


    薑竹青接過,打開,數了數:“怎麽多了些?”


    白無恙笑笑:“我做的小玩意,賣得還行。”


    薑竹青從裏麵拿出一些,要還給白無恙,“師兄,這是你的報酬,不能混在一定的。”


    白無恙推搡著:“阿青,這家裏裏裏外外都要花錢,師父又病了。我一個人,吃住都在家裏,根本沒有花錢的地方。”


    白無恙不肯要,薑竹青隻好將錢又放進袋子。


    “師兄,謝謝你。”


    “傻阿青,跟我還客氣什麽。”說著,白無恙又從右邊衣兜掏出個袋子,遞給薑竹青。


    “什麽呀?”打開一看,薑竹青笑了。“師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麽還給我買糖吃?”


    是麥芽糖。


    “你小時候,最喜歡這個地。”白無恙記得,那時候的自己,攢了錢,都拿去給小竹青買糖吃。


    那個年代,糖真的是稀罕物什。


    “謝謝師兄。”薑竹青拿起一顆,放入口中。


    “不謝。”


    薑竹青遞了一顆給白無恙,“師兄也吃。”


    說完,兩人都笑了。


    就好像小的時候,她也是這麽跟白無恙分享這絲絲甜蜜。


    “師兄,很甜,但你下次別買了。浪費錢。”


    “阿青,隻要是你喜歡的,師兄都會給的。”


    記憶裏,都是甜的。


    二十六歲之前,白無恙在薑家的生活,雖然貧苦,但都是甜蜜的,更是有愛的。


    輪椅上的白無恙,細細描摹著薑竹青的容顏,似乎又浮現出年輕姑娘那靦腆的笑。


    “阿青,我好想你啊。”輪椅上,白無恙的眼淚,完全控製不住。


    他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


    以往,還能告訴自己薑竹青還活著,未來的某一天,他們終有一日能夠相見。


    但現在,站在墓碑前,他都不能相信,這是真的,他的阿青,再也見不到了。


    那麽好的阿青,他們跨越了四十年的時光,卻還是不能相聚。


    人這輩子,能活多久呢?


    能和相愛的人相伴相守,是多麽幸運的事情。


    可他白無恙,並沒有這個好運氣。


    他的全部好運,在那年昏倒在薑家門前,已經全部花光了。


    阿青啊,你能聽得到嗎?師兄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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