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呂卡隆?”


    拔都望著眼前的景象,深深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拔都已經很久沒有來過呂卡隆了,自從當年在彭同的支持下,遠赴庫塞特為涅雷采斯家族招募士兵之後,拔都便沒有再見這座帝國首都了。


    拔都印象裏,呂卡隆的城牆高大而宏偉,整座城市依托奧尼石山而建,氣勢不凡,並且城內街道也是幹淨整潔,一排排紅色磚房分布的錯落有致,居民們也都精神飽滿容光煥發,在其之上,大理石打造的台階撐起同樣大理石打造的元老院和皇宮,整個不僅僅是氣勢上的威勢,更是一種視覺和顏色審美的盛宴。


    可是現在,映入拔都眼簾的呂卡隆,不僅城牆上無人值守,街道上也滿是積水和垃圾,各式各樣的東西混雜在一起發出無比濃烈的惡臭,居民們神色麻木的注視著來往行人,即使是拔都這一群明顯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庫塞特人出現,也甚至沒能引起這些居民們哪怕一星一點的反應。


    磚房上滿是煙熏火燎的痕跡,顯得猙獰而恐怖,不僅如此,曾經純白而神聖的大理石台階也布滿暗紅的血漬,而負責清掃這些汙漬的人似乎並不在意這些東西,有氣無力的拿著工具,毫不在意自己經過的地方是否已經打理幹淨。


    “就像被洗劫過一般。”


    速不台有些感慨,自己第一次來到曾經聽聞無數次的帝國都城,見到的卻是這樣的景象,雖然從整個城市的大體輪廓上還是可以勉強窺見曾經這座城的威武不凡,但是奈何那些慘相和苦難的痕跡總是更能抓人眼球,他們就像是附著在船底板的藤壺,密密麻麻觸目驚心,讓人遺忘了掩蓋在這之下的,也是一艘令人驚歎的巨艦。


    “現實往往比文字更加觸目驚心。”


    拔都有些嫌惡的掩住了鼻子,他實在是想象不出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味道,哪怕自己從小和馬兒一起長大,聞慣了馬糞和牲畜的臭味,也完全無法抵禦這種氣味帶來的衝擊感。


    一行人不由得加快了步伐,這鬼地方實在不是人待的。


    拔都臨走時回過頭深深看了一眼身後那些漫無目的遊蕩在街道上的帝國人,他們依舊麵無表情眼神空洞,仿佛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東西對於他們而言都喪失了吸引力。


    拔都回過頭,沒再理會身後的帝國人。


    好歹呂卡隆的宮殿還算完好,似乎沒有被那場可怕的暴動波及太多。


    “不過,元老院是怎麽回事......?”隨著速不台的疑問,眾人的目光轉移到了宮殿一旁的元老院,與皇宮尚算完好不同,元老院幾乎被完全顛覆了他原本的樣子,黑色的煙痕肆無忌憚的在元老院外層蔓延,就連純白的大理石柱都倒了幾根,橫七豎八支離破碎的散落在地上。“這差別太大了吧?”


    “看來呂卡隆的人民對於元老院積怨已久啊。”


    一旁的哲別開了個玩笑,對於庫塞特人而言,勢力範圍與自己大麵積接壤的元老院相對於帝國皇室更加熟悉,也更加痛恨,因此眾人也並不覺得哲別的話有什麽問題,紛紛附和著調侃起元老院來。


    反正是庫塞特語,帝國佬聽不懂。


    然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拔都在聽到哲別的話之後,複又回過頭打量起元老院和皇宮來。


    一牆之隔,然而兩者的現狀可謂是天壤之別。


    難不成呂卡隆人民真的更加愛戴皇室?作為都城的子民,這聽起來似乎無可厚非,可是這卻有個前提。


    那就是皇帝不是被暴民殺死的。


    阿雷尼科斯怎麽死的?死於誰手?拔都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而最有可能知道內幕的帝國人卻各執一詞。


    早在幾天前,元老院就已經發布聲明,聲稱皇帝死於暴民潮中,元老院這麽做的目的很明顯,那就是弱化阿雷尼科斯的形象,讓他看起來是一個不得民心的皇帝。


    而自然,從俄尼拉到呂卡隆,沒有人收到元老院的這則聲明,人們更傾向於相信皇帝死在其雇傭的維基亞護衛的手上,但是沒有人能拿得出任何證據。


    “威利那邊的情況怎麽樣?”


    一念至此,拔都回過頭詢問起速不台來,然而對方卻搖了搖頭。


    “我不否認威利閣下的能力,但是我覺得這件事情並不是那麽好辦的,畢竟知道真相的人就那麽幾個,甚至沒人知道幕後真凶是誰,帝國人又對此事閉口不談,威利閣下的情報收集工作估計很難有什麽進展。”


    拔都歎了口氣,他必須承認速不台說的有道理,不過他也沒必要糾結阿雷尼科斯到底怎麽死的,反正他又不會詐屍活過來。


    “算了,也無所謂了。”拔都注意到先前通報自己等人前來拜訪的內侍已經折返回來,“現在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抱歉,我本應該設宴款待諸位,以展示我帝國的待客之道,但是請原諒我現在分身乏術,如有怠慢,實在是抱歉。”


    皇宮的大廳內,拉蓋婭身著一襲黑色喪服,雙眼有些許的紅腫,看起來好像是剛剛哭過一場。


    “冒昧來訪,也是我們思慮不周。”


    拔都客客氣氣的回複,隨後便在侍衛的引導下入了座。


    “不知可汗此次前來,是為何事?”拉蓋婭盯著拔都等人的眼神有些許戒備,畢竟庫塞特和帝國的關係可談不上什麽敦友睦鄰,而且對方還是在這種時候來造訪,所以即使拔都看起來客客氣氣,拉蓋婭依舊有所懷疑。


    “對於貴國剛剛發生的悲劇,我深感遺憾,您的丈夫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如今他死於非命,我也隻能感歎命運弄人。”


    拉蓋婭聞言,眼眶瞬間又泛起絲絲漣漪,但是她並不想在外族人麵前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麵,於是語氣冰冷的回答道


    “多謝可汗的好意,不過生老病死皆非人力所能為之,逝者已矣,生者自當勉勵才是。”


    “不不不,您或許誤會了什麽。”拔都明白對方對自己持有戒心,因此連忙解釋,看起來似乎有些焦急。“您並非庫塞特人,或許不懂草原上的規矩,欺負孤兒寡母這種事情向來為草原的勇士所不齒,而我與阿雷尼克斯交手多次,雖屬不同陣營,但是內心也不可避免有些惺惺相惜之感,我這次來並沒有什麽其他的意圖,隻是想和貴國商談停戰之事,我庫塞特向來光明磊落,我拔都也有我自己的堅持,我以長生天起誓,方才所言沒有半分虛假,以此為證。”


    說著,拔都想拿出腰間的佩刀割破手掌,然而手放在腰間才尷尬的發現自己的武器已經被收走了。


    拔都麵不改色,手順勢放在胸前,看起來很是莊重。


    如果忽略一旁速不台的表情的話。


    其餘人聽不到帝國語,自然不知道剛才拔都說了些什麽,但是速不台學過啊,他現在隻覺得自家可汗太能扯了,原來我們居然這麽高尚嗎?


    不過拉蓋婭卻沒有注意到速不台的異樣,她在聽聞拔都的話之後也是有些動容,又聯想到拔都貴為一國可汗,卻親自來到呂卡隆和自己會麵,自己卻還對他有所懷疑,當即便有些羞愧。


    “抱歉,原諒我……您這樣的高風亮節,我卻……啊,請原諒我的無禮。”


    拔都眼看拉蓋婭反應好像有些激烈,忙上前扶住拉蓋婭,眼中盡是關切。


    速不台不由得嘖嘖兩聲,可汗真特麽能演。


    拉蓋婭低聲說了一句抱歉,隨後便回過頭整理自己的儀容,待恢複正常後,拉蓋婭便滿臉和煦的接過拔都遞來的和解書,然而不一會,拉蓋婭的臉色就有些怪異起來。


    “怎麽了?是有哪裏不妥嗎?”拔都適時插話,“我們願意退兵,但是您也知道,國內很多人不願意放過這種機會,持強淩弱的人在哪裏都會有的,我可以不去管他們的想法,但是那顏們的利益我卻不能棄置不顧,大家在此次行動裏麵出人出力,我總不能讓他們空手而歸,不過這個價碼確實已經很低了,您也應該知道,我能做的最大讓步就這麽多了。”


    拉蓋婭聞言連忙搖了搖頭


    “不,您誤會了,我明白您的苦心,隻是……”說著,拉蓋婭的臉色有些尷尬起來。“隻是,帝國現在還沒有選出新的皇帝,這個簽名可能……抱歉,我無法代表帝國簽署這份協議。”


    拔都聞言看起來有些驚訝。


    “難不成伊拉公主出什麽事了?”


    拔都小心翼翼的問道,拉蓋婭聞言奇怪的搖了搖頭


    “並沒有,不過您為何這樣問?”


    拔都狀似一臉懵的撓了撓頭,說道


    “既然伊拉公主沒什麽異常,那自然就是下一任帝國皇帝,難道不是這樣嗎?帝國人民愛戴阿雷尼科斯,那肯定也會擁護其繼承人和家族的權益,帝國也必須有一個強力的統治者來結束目前的混亂,莫非伊拉公主還在籌備繼任典禮?”


    拉蓋婭聞言神色有些愣怔,不過她很快回過神來,麵帶猶豫道


    “是這樣沒錯,但是元老院那邊……”


    拔都眼見魚兒開始上鉤,直接放出大招


    “元老院也沒有權利剝奪伊拉公主的繼承權,我可以對您保證,庫塞特絕對支持珀特洛斯皇室的權益,元老院那邊您大可放心,庫塞特會作為您堅實的盟友的。”


    拉蓋婭動心了,他在拔都和那份議和書上反複看了又看,最後下定決定道


    “多謝您的支持,那麽我代為伊拉,簽署這份協議,讚美您的高尚。”


    拔都滿意的笑了,很好,等到這份協議出台,元老院就會急了,軍方也會急,到時候,事情就已經無可挽回了。


    果然,當初自己選擇來呂卡隆的決定是正確的,經曆了喪夫之痛的拉蓋婭此時正是脆弱之時,缺乏安全感的她定然不會拒絕一個強有力的盟友來保證自己女兒的繼承權。


    果然柿子要挑軟的捏,孤兒寡母可比老狐狸和強硬軍閥好對付多了。


    至於庫塞特是不是真的要退兵?


    如果盧孔和元老院承認了這份協議,承認了伊拉的繼承權的話。


    但是,他們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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