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看,船好像進了馮府就沒出來了。”


    額頭有痣的男子目光閃爍:“會不會是沒糧食了?”


    方臉男子細細盯了會兒,道:“這水今天就會退完,他們再沒道理讓人繼續待在屋頂。”


    老弱病殘不少,長期待在屋頂可熬不住。


    若沈逾白真敢讓他們一直在外麵風吹日曬,一旦有人熬不住,到時不用他們出手,百姓自己會被仇恨衝昏頭腦。


    以沈逾白的腦子來看,必不會做這等蠢事。


    一旦讓人進了屋子,他們就可行動了。


    傍晚,水已經退到隻有人的膝蓋深,就連去各個村鎮送糧的船也陸續回來,就放在各家宅院門口拴著,排出去極長,仿若在向世人彰顯它們這幾日的功績。


    衙役們拿著銅鑼淌水往各個方向出發,宣告水褪了,讓眾人歸家,明日自行去分粥點領粥。


    百姓們在屋頂多日,已接近極限,如今紛紛下房頂,回到自家。


    隻是那屋子被水泡了好幾日,四處散發黴味,更甚至搖搖欲墜。


    鋪蓋等也多被泡壞了,家中一些小件也被衝走。


    麵對滿屋狼藉,大家卻並未沮喪。


    往年如此大洪水,不僅房屋會被泡,還會死人。


    今年他們雖也吃了些苦頭,卻靠著一碗碗粥救了命。


    哪怕船少,一日隻能喝一碗粥,卻也將命保住了。


    況且衙役們已經說了,明兒開始能自行去排隊領粥,總歸要快些,不用擔心船隻忙不過來餓肚子。


    這一夜,家家戶戶忙著收拾自家的屋子。


    月明星稀,黑影攢動。


    周顯眸光微眯,心中卻是一聲冷哼。


    大人果然料事如神,真有老鼠四處流竄,人還不少。


    ……


    朝陽升起,六個分粥點早已炊煙嫋嫋。


    衙役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讓他們好生排隊。


    打粥的隊伍蜿蜒著排出去好幾條街。


    好在馮家等宅院夠大,數百口大鍋不停歇地煮粥,災民從大門進入,打了粥從角門和側門出,速度極快。


    一切有條不紊,可屋內的眾人卻是憂心忡忡。


    “如此下去終歸不是辦法,總不能一直養著如此多人。”


    陸通判頗為憂思。


    十數萬人每日喝兩頓粥,也需三萬斤糧食。


    這幾日下來,已消耗上十萬斤糧食。


    大人雖早早做了準備,囤積了不少糧食,可也禁不住如此吃。


    “依我看,洪水已經退了,就該讓他們自謀生路了。”


    孫同知一開口,就讓得其他人紛紛讚同。


    沈逾白問道:“他們該做什麽營生養家糊口?”


    “他們許多人本就是漁民,打魚也可養活全家。”


    孫同知應道。


    “不妥,正值暴風雨頻發之時,貿然出海,豈不是讓他們去送死?”


    陸通判反駁。


    “陸通判以為該如何是好?繼續讓他們去販賣私鹽謀利?”


    孫同知反唇相譏。


    陸通判當即神情一變。


    此前通城州的百姓都是以販賣私鹽為生,自大人招工後,私鹽的營生漸漸就少了。


    這等邪風好不容易被壓下去,若再燃起來,便很難壓下去。


    再者,通城州已升為通府,私鹽變官鹽,往後大有可為。


    如今此地雖已被提為官鹽,然朝廷還未來得及組建都轉運鹽使司,官員也還未上任,鹽事就不能動。


    若官鹽已順利生產,必要許多人手,灶戶燒鹽、苦力運鹽,都需人手,災民們也就有了營生。


    事情就是這般不湊巧,插著空就來了,讓他們陷入困境。


    陸通判咬牙:“百姓已過得艱難,不可再將他們推到那般艱難的境地。”


    “陸通判倒是心善,可心善解決不了民生!誰也說不準都轉運鹽使司何時能組建好,難不成一直讓官府養著整個府的人?”


    孫同知因著這些時日的風吹日曬,人越發消瘦,眼神卻越發犀利,步步緊逼。


    “此前全靠大人的銀錢勉力支撐,如今銀子都換了糧食,待到糧食吃完,百姓們便再沒了指望。”


    眾官員神情焦慮。


    他們隻往外一瞧,就能看到長長的隊伍。


    知府大人那些銀子,實際是從大戶們手裏勒索來的。


    如今大戶們死的死關的關,哪裏還有油水可炸。


    這些糧食就是通府的底牌。


    陸通判怒而站起身,道:“既然我們還有糧食,就是還沒走到絕境,你們為何要提早將百姓推入絕境?若我們再努力支撐一番,也許能撐到官鹽燒製?”


    “陸大人!”


    孫同知一拍桌子,周身氣勢更甚:“今年的雨季還未過完,若再來暴風雨淹沒半個城,到時沒了糧食,你又當如何?不救災了嗎?”


    陸通判神色大變。


    是了,這暴風雨可不止一回。


    待陸通判沉默不語,孫同知便站起身,對沈逾白拱手行禮:“此事還需大人定奪。”


    其他人也紛紛起身,朝著沈逾白行禮。


    “大人,救災該停下了。”


    沈逾白靜靜看著這些官員。


    這些官員在此地比他更久,多半都是跟著孫同知倒向他。


    目光落在孫同知身上。


    靜默片刻,才道:“各位言之有理,官府總不能一直養著全府百姓。”


    頓了下,才繼續道:“官府也養不起。”


    陸通判急了:“大人,外麵的百姓實在沒活路了啊!”


    孫同知再要開口,沈逾白抬手製止。


    “此地既已有了官鹽,往後必定要運鹽,此地的路總該修得平整,百姓房屋還未修建完,如今被水一泡,怕是許多舊房屋都要壞了,趁此機會,都一並修建了吧。”


    “大人,修建需要材料和人工,處處要花錢,府衙哪兒來這麽些銀子?”


    孫同知立時質疑。


    沈逾白道:“銀子已換成糧食,百姓幹了活分得糧食,可自行回家做飯,倒也省了府衙許多麻煩。”


    眾官員麵麵相覷。


    如此一來,倒也不是白白養著這麽些百姓。


    若隻分糧食,倒比以前發工錢更省些。


    隻是……


    “以往我們所建造的都是青磚大瓦房,無論青磚還是布瓦,都需錢買來,花費巨大,這部分銀子從何而來?”


    孫同知問道。


    沈逾白應道:“你們可先修路,房屋材料本官自會處理。”


    此番商議結束,沈逾白便先行離開,其他人留下後卻是焦躁難安。


    “想要將整個通府的房屋都翻修一新,所花費如何巨大,大人能上哪兒找銀子?”


    “若那四百萬兩銀子沒送去京城倒也罷了,如今難不成還能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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