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應他的是沈逾白激烈的咳嗽聲。


    沈守忠臉色一變,匆匆離開。


    羅氏將飯菜端過來,這麽一看,今兒的席麵真是豐盛,又是魚又是肉。


    人家的兒子在外風光拜師,她兒子卻躺在床上起不來。


    她摸了把眼淚,勉強撐著笑臉道:“你爺奶還是掛念你的,送來好飯菜。”


    沈逾白邊咳邊擺手表示自己吃不下。


    因為咳得恨了,一張白淨的臉此刻通紅一片。


    羅氏急得忙幫著拍背,又是給他倒水喝,恨不得自己代替他受這個罪。


    好不容易緩過來,沈逾白累極了,沉沉睡過去。


    羅氏抹幹眼淚,將飯菜端出去。


    她一離開,沈逾白緩緩睜開眼,哪裏有半分睡意。


    沈家的席麵是流水席,這波人吃完換下波人來吃。


    拜師禮肯定不能勞煩朱先生一個讀書人拿,這活兒就落在沈家二房沈守義身上。


    朱先生並不願意跟個農夫一塊兒走,就讓沈守義先走,他磨蹭了會兒才雙手背在身後踱步離開。


    才出沈耀宗家的院子們,就被沈族長喊到了一旁。


    “朱先生來我們族學有三年了吧?”


    沈族長淡淡問道。


    朱先生不將二爺放在眼裏,卻不敢不將沈氏一族的族長放在眼裏,語氣也就溫和許多:“三年有餘。”


    三年,正好是逾白病倒後才來。


    沈族長繼續:“朱先生來我沈氏族學,我們一向以禮相待,月例不曾少過,年節也是按時發放吧?”


    朱先生不知族長說這些做什麽。


    不過沈氏一族最重視讀書,給先生們的待遇極好,例錢都比別處多上一兩成,三節六禮從來不少,往常村裏人這家送把白菜那家送個雞蛋,連吃的都不少。


    別的村也有私塾,卻沒這麽好的待遇。


    縣學的先生待遇倒是比沈氏族學好,可那兒不是一般人進得去的地方。


    “族裏對我們這些先生極為敬重。”


    朱先生矜持道。


    沈族長板起臉:“族裏既禮遇先生,先生也該摒棄個人好惡,安心教導學生。”


    往常沈族長見朱先生都是笑容滿麵,今日突然態度大變,讓朱先生惱怒:“我一向盡心盡力教導學生,族長若嫌我教得不好,可另請高明!”


    沈族長並未話趕話。


    再說下去就沒轉圜餘地,他話風一轉,道:“名額是我還給逾白的,先生能收鴻業,必定是覺得鴻業聰慧過人,往後能走仕途,可逾白遠在鴻業之上,將來必成大器。”


    緩了口氣,沈族長繼續道:“我沈氏一族可以沒有一位先生,卻不能舍掉最聰慧有潛質的後生。”


    朱先生臉色發青。


    沈族長雖沒話趕話,意思卻很明確:在他和沈逾白之間,族裏定然偏向沈逾白。


    若他還想留在族學,就要改變以往作風。


    朱先生冷笑:“族長怎麽知道沈逾白比沈鴻業更有潛質?在我看來,此子雖有小聰明,私德卻有虧。”


    從他來沈氏族學,沈鴻業就是一眾學子中的佼佼者,不然他也不會起了收徒的心思。


    他根本不信沈逾白能比沈鴻業強。


    沈族長雙手背在身後,頗有一副成竹在胸的意味:“朱先生可知逾白如何能得到這個名額?”


    朱先生來族學時沈逾白已經病倒,兩人毫無交集,當然不知。


    直到此刻他才直到沈逾白的爹竟是進士及第。


    讀書人誰不想進士及第?


    想他朱堅四歲啟蒙,苦讀聖賢書幾十年,如今也不過一個秀才,連舉人都中不了,更別提進士及第。


    都說虎父無犬子,而沈逾白的資質還在沈鴻業之上。


    況且沈守信是因公殉職,族裏便是養沈逾白一世又如何?


    朱先生渾身一個激靈。


    難怪族長和沈氏一族眾人今日都用異樣目光盯著他。


    大家定是在背後把他大罵一通。


    朱先生心底湧起無盡的悔意。


    他竟然讓人暈在教室外!


    好在人沒事,不然沈氏一族定饒不了他。


    若沈氏一族鬧大,連官府都可能不會坐視不管。


    朱先生臉色白得沒了一絲血色。


    族長見敲打到位,道了別離去。


    朱先生回到族學時,沈守義正守著裝滿兩個籮筐的拜師禮等他。


    朱先生將幹肉撿出兩條讓沈守義帶回去,沈守義哪裏願意,趕緊道:“這都是給先生您吃的。”


    “我吃不下這許多,逾白身子弱,該好好補補,這兩條都給他吃。”


    沈守義提著肉回家,將這事兒跟家裏人一說,整個沈家的人都懵了。


    朱先生不是為了鴻業出頭收拾逾白嗎,怎麽還送肉給逾白吃?


    “我和老頭子都沒吃,憑啥給那個病秧子吃?把肉給我!”


    鄭氏頭叫嚷著把兩條幹肉奪走。


    “朱先生送的肉你也敢截下,讓朱先生知道了,指不定怎麽想咱家怎麽想鴻業。”


    沈老漢斥道。


    涉及沈鴻業,鄭氏終於消停下來,肉交給了羅氏。


    在一眾或羨慕或憤恨的目光中,羅氏將肉帶到沈逾白的屋子。


    “怎麽就把這麽兩大條肉給咱們了?”


    羅氏不懂。


    朱先生不是不喜逾白嗎,還害得逾白暈倒了,怎麽態度突然就變了。


    沈逾白當然知道是因為什麽,不過他並不解釋,而是道:“大概是愧疚了吧。”


    羅氏又嘀咕了幾句“朱先生不壞”之類的話,才緊張道:“你奶對咱們拿肉很不喜。”


    “那就讓她不喜著吧。”


    沈逾白根本不在意,而是讓他娘將幹肉和白菜一塊兒燉。


    沈家買的幹肉其實是熏肉,切成一片片,和地裏砍回來的白菜一塊兒燉,香味到處飄著。


    聞到後,鄭氏在屋裏敲敲打打。


    羅氏雖然怕她,可為了兒子,該用的柴火一點不少用。


    將幹肉燉白菜端回屋子後,沈逾白給羅氏留了一些,剩下的全傳送給蘇錦。


    蘇錦正讀著沈逾白給她備注好的史書,熱氣騰騰的熏肉燉白菜就出現在桌子上。


    不是吃飼料長大的豬肉香味特別重。


    農家自己種的白菜又甜又嫩,比現代種植棚裏種出來的菜好吃多了。


    “朱先生給你送肉,是向你示好?他怎麽突然改變了想法?”


    “應該是族裏出麵了,朱先生隻能退讓,到底族裏才是東家,朱先生隻是被聘來的,不該插手族裏的事。”


    蘇錦很讚同:“名額本來就是你的,族裏把名額給你,朱先生怪你就是他不對。你身體才恢複一點,就讓你在太陽底下罰站一上午,害你暈倒,不找他賠錢就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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