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州坐落於雲夢澤邊上,沿湖一側是連綿十幾裏的停泊碼頭,貨船和漁船分別停靠在各自的區域。城池四周是一望無際的稻田,清一色的稻田,這些稻子生長在土壤肥沃的田裏,在夏日清風中,翠綠的禾葉沙沙作響。


    李二郎早早起來,在小院子裏先是打了一套拳,又練了一套棍,最後還紮了半個時辰馬步,紀清越終於起床了。


    灶房裏煨著一罐雜米粥,搭配紀清越自己醃的鹹菜和兩個水煮蛋,兩人如往常一樣隔著畫一起吃了個簡簡單單的早食。


    “越郎,吃過早食後我便將院子裏的竹製品與你搬進去吧,如今尚不知趙公子何時出發獵鹿,到何處獵鹿,到時越郎你一人在家要多加小心!”


    紀清越讓李二郎放寬心:“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若是走丟了,隻要畫還在就能回來,畫丟了我也能背著畫跑回來!你放心去打獵吧!”


    雖然話是這麽說,但一點也沒讓李二郎放下心,不過紀清越確實說的不錯,時辰一到他就會立刻回到畫裏,不論遠近。


    紀清越實驗過,可距離都不是特別遠,相隔幾十裏也能回到畫裏,就是副作用會大一些,要暈很久才能清醒過來。


    多說無益,現在還是先把桌椅板凳搬進畫裏。


    於是兩人忙活許久,將竹製品都放進畫裏。


    紀清越打算把這些家具都搬到新房子裏,新房子雖然還是毛坯房,沒有門窗,但擺上家具後還是可以湊合住進去的,現在是夏天,睡在二樓可涼爽了!冬天的話還是要搬去一樓,因為火炕搭在一樓房間裏。


    數一數,大型竹製家具隻有桌子、涼床、衣櫃、書架這幾樣,其餘都是零零散散的配套椅子板凳等小家具,還有很多竹製工具:竹籃、竹梯、竹篩、竹笊籬、筲箕、竹蒸籠、竹畚箕、竹畚鬥、竹耙、籮筐、竹筷、竹掃帚、竹笠、竹背簍、竹簟……


    紀清越不管用不用得上和會不會用,一股腦都買回來了。


    搬完東西後李二郎就得出發去趙宅了,嶽州城很大,走去趙宅還不知要花多久時間,遲到了可不行。


    李二郎出門後直接從外邊鎖上門,心裏想著他要是出門獵鹿,少則一個月多則兩三月不能回來,越郎總有不便像今天一樣不便關門的時候,萬一門是從外邊鎖起來的,他又趕不到家裏突然回到畫裏,下次要想出門就得爬梯翻牆了。


    得想個法子,不一定要從外邊鎖上門。


    李二郎繞出七彎八拐的小巷,來到寬闊整齊的青磚路,臨近正午正值城內一日中較為安靜的時候,街道兩旁的客棧酒樓卻是人滿為患、座無虛席,酒坊裏飄出來的酒香味越來越重,就算是路過的人聞到了,臉上都會情不自禁增添幾分醉意。


    趙宅位於嶽州城中心,財大氣粗地買下周圍的房子,慢慢將宅子向外擴建,如今整座宅子已達到了一個驚人的規模,光是從一處牆角繞著圍牆走就要走上許久才能到達門口。


    李二郎按照趙旒光給的地址,尋到康樂大街,剛想找個人確認,就看到與眾不同的圍牆一角。


    圍牆又高又長,牆腳處還是裸露的青磚,再往上便是一層泥黃色的膩子。


    尋常人家的圍牆好一點僅是青磚牆,這戶人家隻看圍牆用料不僅抹上一層膩子,圍牆上還加蓋一層黑瓦,而且瓦簷下每隔一段距離掛著一隻素色竹燈籠,上邊寫著“趙”字。


    那就是趙家宅子!


    李二郎從牆角往前走,心裏默數邁出的步伐,一直走了三百餘丈才看到趙宅大門。


    黑色的桐油大門外是兩隻強悍威猛的石獅子,門上是一排排金黃色的銅門釘,兩排部曲提棍立在大門兩側,時刻警醒,麵對來人即抬手攔截:“你是什麽人?!為何來此?!”


    李二郎說明原由,即有一人走入宅中與少爺稟明。


    不知道是院子太大還是趙旒光有事正忙,過了好長一會兒,進去稟告的人才出來,放李二郎進去。


    在大門外等候時,李二郎已經透過大門看到門內矗立的整塊巨大影壁,那是一幅粉油大影壁,一塊塊顏色豔麗的磚塊,圖案精美,組成一麵栩栩如生的“八仙過海”圖。


    影壁兩側各有一處屏門,通往不同的院子,仆人帶著李二郎轉進左邊的屏門。


    巨大的宅子裏宛如迷宮,院與院相銜,屋與屋相接,鱗次櫛比的懸山頂、歇山頂、硬山頂的建築組成不同的院落,之間都有通道與堞牆相連。


    四合院、穿心院、偏心院、角道院、套院,各個不同的院子裏的門窗、橡簷、階石、欄杆等,無不造型精巧,匠心獨具。院內磚雕,俯仰可觀,脊雕、壁雕、屏雕、欄雕……大都以人物典故、花卉鳥獸、琴棋書畫為題材,每一處都極其精致,一路走下來,李二郎就沒看到重複的壁畫雕刻。


    最為精巧絕倫美輪美奐的是一片巨大的花園,把李二郎在南下的路上所看到的絕美風景的取其精妙之處裝入一個院子之中,層疊的山石、繁茂竹林、湖泊流水……各種不同的景色經過巧妙搭配,相互襯托又各自呈現,最終組成一幅巧奪天工的山水景象!


    建築是雕梁畫棟,景觀是蓬萊壺天。


    走了許久,仆人帶著李二郎走上一座九曲橋,來到一個已融入周遭景色的八角石亭前。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石亭,而是一個會自己下雨的“自雨亭”!


    石亭很大,設有門窗,亭後立著一座巨大的水車,水車將循環流動的湖泊水引至屋頂,水又從屋頂流入湖泊中,這一上一下,使得亭子裏格外涼爽怡人。


    天熱的時候,趙旒光都會躲進自雨亭中,消暑解乏,喝茶聽戲。


    不錯,自雨亭對麵是一座戲台,平時感到乏悶了,趙旒光就會請戲班子到宅子裏唱戲。


    此時趙旒光與三兩好友正在亭子裏喝茶說趣,看到李二郎來到亭前,立刻招呼李二郎進來:“二郎快來!你們瞧,他就是令我舅舅讚許有加的人!”


    趙旒光又向李二郎介紹幾位好友,他們家中都是經商的,得知趙旒光回來後,第二日就馬上登門造訪,來找趙旒光玩!


    李二郎拱拱手行禮後,不卑不亢地坐下,在趙旒光沒有進入主題之前,他沒有妄然加入他們的對話。


    “你說你,一去甘州便去了差不多兩年,若不是為了聘禮,還不知什麽時候回來呢!”


    “是啊!如今回來也是為了獵鹿,喚你出去喝酒你也不肯!”趙旒光的好友們對於隻能喝茶很有意見,說著說著就說到聘鹿上:“聽說麋鹿越來越難尋了,嶽州城裏已有好幾年年未曾有人獵過麋鹿,更別說用雙鹿作聘……”


    “光郎,趙家與刺史大人家的婚事可是都係在這聘鹿上了,萬一獵不到雙鹿,這婚事……”


    趙旒光心裏也沒底,畢竟這是刺史大人提的要求,自從婚事談妥後,父親就不斷派人出去尋找麋鹿的蹤跡。


    麋鹿雖然體型龐大,但是性格十分溫順,從不主動攻擊人,經過千百年的圍獵,麋鹿數量已下降至一個危險的境地。


    江南太大了,麋鹿太少,即使有人無意間見過麋鹿,不斷遷徙的麋鹿很快就藏進山林中,不知去向。


    “二郎,舅舅說你眼神極好,觀察細致入微,又懂得西北尋蹤之計,若是尋得麋鹿的蹤跡,是否可以順著蹤跡追查下去?”趙旒光終於把話題拐上來:“我父派出去的人今日傳回的信中說尋得一處麋鹿新留下蹤跡,雖說是新蹤跡,但看起來已有一段時日。再過不久,嶽州便要進入雨水密集的雨季,到時候怕是更難尋蹤。”


    李二郎想了想:“我未曾親眼見過麋鹿,公子宅中是否保有麋鹿畫像,麋鹿形態、習性、喜好與最常出沒的地方,這些要點還望公子細細告知與我。”


    趙旒光懵了,他還以為尋蹤就是看著現場遺留下來的痕跡追蹤方向,怎麽還要知道這麽多東西?


    在座的幾位公子哥都是身價肉貴的富家少爺,除了趙旒光有過兩年兵營生活,其餘都是一樣的五穀不分,李二郎問起麋鹿的種種要點,沒人能答得上。


    趙旒光:“我立刻讓人過來解答!”


    又過了好一會兒,仆人帶來一幅畫卷和一個人,趙旒光立刻讓那人解答李二郎提出的種種疑問。


    李二郎接過畫卷,展開一看,是一幅《麋鹿飲水圖》。


    畫卷畫得十分寫實,麋鹿頭似馬、角似鹿、尾似驢、蹄似牛,雄鹿有角,種種特征一覽無餘。雌鹿無角,與其他鹿不同的是,麋鹿的各枝角都是向後伸展,初生幼仔毛色橘紅,並有白斑。


    看完畫卷,李二郎看向趙旒光找來的人,將剛才的問題再提一遍,那人應該是個經驗豐富的獵人:“麋鹿體型巨大,比麅子麂子和麝都要大,若是大的可五至七丈長,重達四五百斤。它們以樹葉和野草為食,十分喜愛水草,會將腦袋伸進水裏嚼食水底的水草。”


    “麋鹿常在夜裏活動,白天多是躲藏至安全的地方休息,冬季鹿角會自行脫落,來年入夏重新生長。”


    “因喜愛水草的緣故,它們多出現在平地、水塘、沼澤濕地中附近。”獵人說了長長一串話,又提醒道:“吃草的動物多了,周圍就會出現虎豹狼熊這些凶猛的野獸。既是要獵鹿,還是多加準備為好。”


    李二郎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具體要如何,我還需看到麋鹿留下的痕跡。”他又看向趙旒光:“公子,我們何時出發去獵鹿?”


    趙旒光想了想,拍板道:“此事宜早不宜遲,我們明日便出發!獵鹿工具早已準備妥當,明日我父會派遣三十部曲與我一同前往,還有兩位老獵人跟隨。二郎,你看如何?”


    “一切全憑公子定奪。”


    明天就要出發去獵鹿了,希望一切順利。


    又談了一些細節,李二郎便提出要告辭了,趙旒光直說讓李二郎今晚住在這裏,明日一早大家就直接出發。


    李二郎搖搖頭,解釋說雖然工具馬匹都已備齊,但是還有一些小東西,需要他自己準備。


    兩人約定好明日的某個時刻在城門相碰,李二郎便由著仆人領出宅子。


    走出趙宅,李二郎不僅感歎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趙家已是這種情況,白家齊家又是何等規模。


    談完這些事後已經是下午三四點了,李二郎趕緊趁著還有一些空閑,趕緊去買些東西做準備,回到家已是傍晚了。


    紀清越倒是能出來了,但明日還要去逛街,現在隻能待在畫裏。


    “明天一早就出發?”紀清越想過會很快,但沒想到會這麽快!!


    李二郎接過紀清越從畫裏遞出來的東西,一一檢查後便組裝擺放在房子的各個角落,他對紀清越是千叮嚀萬囑咐:“越郎,我將畫卷掛在床帳後,並在院子各處易遭侵襲的地方擺放機關陷阱,你莫要踏入那些那地。”


    紀清越連連答應,論有一個特別謹慎怕你被拐被賣的男朋友是一種什麽體驗!


    “你一人在家千萬要警醒,切莫露財!”


    囑咐完後,李二郎才給自己準備行李,江南不比西北,此行走的都是山林茂密的地方,環首刀不方便帶著一起去,隻能帶些靈活易活動的武器,傷藥繃帶不能少,驅蟲藥也要帶上!


    清點完行李,紀清越端來一大碗鹵肉飯:“唉,本來想給你準備了鹵肉帶去,可是山林裏又濕又熱,帶去的東西非常容易變質,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要給你帶什麽。”


    他想說:帶上我吧,有了我吃喝不愁,保你溫飽!可別說他自己還有事要做,二郎也不會同意,山林濕熱,沒有遮擋,萬一畫濕了爛了丟了,二郎得發瘋不可!


    “無事,趙公子都備好了。”


    紀清越隻能說:“那我給你裝一袋鹵肉幹去吧,趁沒壞得趕緊吃藥。”


    第二天,李二郎來不及等紀清越起床,早早出門到約定好的地方等候趙旒光。


    出門前,李二郎不忘用兩根竹竿靠在門後,頂住門板,關上門後竹竿便滑下來,一端頂著磚縫一端頂著門板,這樣一來,即使不從外邊鎖上門,外人也沒法推開門。


    紀清越起床後出來一看,李二郎果然已經出發了,家裏空蕩蕩,心裏也空蕩蕩。


    在看到竹竿頂門的主意後,紀清越樂了,要是真的趕不回來,在外邊直接消失回到畫裏,就不用擔心第二天要怎麽開大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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