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應是收麥的時節,如今整個石梁村因為官府剿匪不再熱鬧,而是靜悄悄的,除了四處巡防的人之外,村子裏不見四處閑逛的村民,大家都自覺地待在家中,等待這次剿匪結束。


    來到石梁的李二郎沒有輕舉妄動,他在觀察村子周圍,這裏看起來並不像他們村子那樣一路無阻,遠處是各種高低胖瘦的山,將視線遮擋住了。


    石梁北邊是高大的斂蒼山,東邊遠遠露出一個山尖尖的就是珧山,周圍還有一些零零碎碎兩三百米的小石山,將石梁團團包圍,農田並不多,人們已經將平地上所有能種的地都種上了。


    這裏僅有一條土路連接山單縣與各個村子,聽說百年前,土路還未修建時,附近幾個村子的村民多是從山裏的一條條棧道古徑走出去的,以前有些古道還鋪了石板,能行車馬呢!


    現在距離正午還有一些時間,也許山匪就在哪座山裏觀察著石梁的一舉一動,李二郎必須小心。在得知士兵們已經將珧山徹底封鎖之後,他已經不擔心珧山上的山匪了,而是看向更高更遠的斂蒼山。


    有個村民指著一個方向,說那裏是兩山一河的交匯點,可惜“一河”早已枯涸。


    遠遠望過去兩座山像是交匯了,但是並沒有,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直接斬斷斂蒼山與珧山,形成一道懸崖,兩山遙遙相望,之間是一道幹涸了幾百上千年的河穀。


    李二郎與巡防的人分開,獨自走到已經荒廢的書院,當初被撞壞的門板已經重新裝上,隻是大半年未打理,書院外牆下長出一撮撮雜草,還能清楚聽到書院中傳來嘈雜的羊叫聲。


    因為山匪兩次劫殺,書院已經不再用作教書,可畢竟是青磚搭建,就這麽放著不用太過於浪費,所以現在已經被村民當做羊圈,家裏放不進的羊就趕進書院裏,也不用擔心它們能跳出“羊圈”四處亂跑。


    李二郎三兩下便順著外牆爬上書院屋頂,趴在硬山頂的屋坡上觀察遠處的斂蒼山。


    紀清越看看手心,還有一點時間,於是他悄悄地問了一句能不能出來,得到李二郎的同意後從畫裏鑽了出來,學著李二郎趴在屋頂上四處觀察。


    山上除了草木就是大塊石頭,目光穿過稀疏的樹林,可以看到樹底下突起的石頭,可一旦長時間凝神盯著,就讓人感到頭暈目眩。


    這根本什麽也看不出來,紀清越看了一會就放棄了,心想:要是有望遠鏡就好了。


    紀清越看不出異樣也不打擾一旁的李二郎,而是躡手躡腳挪到屋簷處,悄悄向下看去。


    此時他們倆正待在書院正屋的屋頂上,底下就是李四郎曾經待過的學堂,可如今已是另一副樣子。


    透過窗紙破爛的門扇向學堂裏看去,裏邊牆上的裝飾和匾額都還在,隻是書案與和蒲團都已經被清走了,隻剩下光禿禿的地板,昔日的書聲琅琅都已遠去。


    因為關著門,院子裏的羊群進不去,隻能在外麵啃雜草。有了這些羊,除了每日產出許多“珍珠”之外,院子裏倒是一點雜草都沒有,相對的,樹皮也禿了一層。


    紀清越想起,現在他已經算得上成功種出糧食了,自然也可以進入下一個階段——飼養家禽了,雞鴨鵝是必需的,豬的話還是暫時保持觀望態度,他擔心豬要是吃的太狠,最後還是養不起的話怎麽辦。羊的話,跟風當地習俗養兩隻,可以在溪邊的鬆林裏搭一座簡易木棚用來遮風擋雨,渴了給它們喝溪水,餓了吃野草。


    他趴在屋簷邊,百無聊賴地與羊群對望起來了。因為屋頂有人,羊群謹慎地沒有出聲,若是他“咩”一聲先喊起來,羊群會不會也跟著咩咩叫呢?


    搞咩啊~


    “越郎……”不知過了多久,李二郎忽然朝他招招手,眼睛卻還緊緊盯著山那邊。


    紀清越挪回去乖乖趴好:“你發現什麽了?”然後就看到李二郎伸手指著山的某個地方:“越郎你看,山裏是不是有一條小徑,一直向西延伸沒有斷開。太遠了,看不清是動物走出來的還是人走出來的小徑。”


    紀清越眯著眼看了好一會兒,最後一臉迷茫地看著李二郎。這是正常人的視力嗎?這麽遠你是怎麽看到山林裏有一條小路的?


    他不得不發出疑惑的聲音:“哪兒?”


    李二郎又指著山上的一個地方,紀清越看了又看,還是沒領會到他說的地方,隨後隻得貼過去,挨著他的手看過去。


    原來李二郎指的是一處樹木稀疏山石裸露的地方,太陽漸漸上升至頭頂,樹蔭的影子慢慢擺正,露出許多空出來的地方,那片山石就是從陰影中脫離出來暴露在陽光下,李二郎才看到那點不同尋常的地方。


    可也就是一點。


    要是沒有李二郎指著,他自己趴在這裏一輩子肯定都看不出來。“你怎麽看出來的?”


    李二郎收回手,看了看身邊的紀清越,這是第一次與他靠得那麽相近,肩膀就靠著肩膀,他抿抿嘴:“觀察山上石墩分布與走勢,我便想著若要在山裏行走,什麽地方行人最方便,於是便沿著樹木高度與岩石起伏在腦海中臨摹出山中的山石土坡,選擇一些最有可能行人的地方仔細查找,最後找到了那塊山石,依稀看到上麵有些許不同的痕跡,在陽光下漸漸展現出顏色上的差異,隻是不確定是野獸還是人。”


    不過他心底更傾向是人。


    紀清越聽完,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了,李二郎這份觀察力和敏銳程度,說是鷹眼也不為過。


    他一臉吃驚地對李二郎豎起大拇指。


    “越郎,話說,你這個動作是什麽意思?”弄了半天李二郎一直不知道豎起大拇指是什麽意思!


    “這是誇你最棒的意思。”紀清越暗笑地繼續科普:“若是哪天我豎起中指,就是要罵人了,其嚴重程度不亞於問候祖宗十八代。”


    李二郎表示學到了。


    與此同時,山上的士兵就沒有兩人這麽愜意了。


    他們被迫停在樹林的邊緣,往上都是山匪故意砍伐樹木留下的山石裸露地帶,堆積的土坡盡是滑土,四處埋著木刺,隻要走出樹林,就暴露在山匪的攻擊範圍內,沒有任何遮擋物,所有路徑都通向那個明顯是陷阱的石洞。


    曹副將令大部隊繼續藏在樹林之中,等待他的指令,自己則領著一小隊人摸上去繞著珧山巡查許久,直至中午才壓著腰趕回來。


    幾個領隊的百夫長立刻湊上來:“副將軍,如何?”


    曹副將目光深沉,看著不遠處山上依稀露出來的木頭圍欄,整根樹木削尖了頂端直直插入石頭坑裏,這樣的高度,要想翻越木頭圍欄根本不可能。


    “木頭圍欄設置在山體最窄處,左右也有一百餘丈寬,山匪依托巨石豎起木頭,一直到兩側盡頭,布置得實在巧妙。”可現在不是誇讚山匪的時候,他們眼前的難關就是上麵的石洞。


    想要到達山匪營寨,要麽徹底將後背暴露給山匪,搭梯爬上土坡,要麽乖乖穿過石洞。


    “山中的陷阱數量甚大,實在防不勝防。你們五人立刻帶足人,將前後二十丈內的陷阱盡數銷毀,清掃出後路,我帶人留在此處。”


    五個百夫長領命,帶上人立刻行動。


    他們的動作這麽沒遮沒掩,甚至都要摸到門口了,山匪們肯定已經發現他們了。曹副將說他們偵查周圍時,山寨裏有人露出腦袋在牆頭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當真就是八風不動,打消耗戰?嗬……


    人數上的差距天然使得山匪們不可能擺出攻勢主動出擊,可山寨進出口處明顯的石洞陷阱讓士兵們不能隨意發起強攻。


    雙方十分默契地陷入僵持,這與前兩次縣衙的人來剿匪時所遭遇的情形一模一樣。


    隻要不能將山匪徹底困死在山裏,他們就能熬個一兩年,甚至更久。


    如今這個能把山匪困死的關鍵就是水。


    水究竟從何而來!


    曹副將回到營地之中,房影安扶刀已經靜坐許久,他不擅長偵查探路,此次上山的目的就是親自將那個“銅球仙人”繩之以法。


    曹副將看向正在閉目養神的房影安,走過去:“房公子,你可有十成把握?”


    房影安挑起眉毛:“我已說了,排除多種可能,隻剩下最後這一種看似最不可能的選項,曹副將軍不是已讓人守在那裏了?事到如今還來問我有多少把握做什麽?難道副將軍過來與我說笑,不知開弓沒有回頭箭?”


    和讀書人說話真沒勁。


    “這不是守著無聊罷了。若是要強行攻取山寨倒是大有辦法,隻可惜器械難以搬運,用人填也不值得。房公子,你說,他們口中的那個勞什子‘銅球仙人’真能用銅球殺死人嗎?”曹副將露出一臉八卦的樣子,可從他的眼情裏就能看出,他是不信這些旁門左道的。


    在戰場廝殺久了,怎麽可能會信這些東西,但遭不住底下的士兵在懷疑,縣裏的人說得神乎其神,再這麽傳下去,士兵們就要把自己說服了。


    軍心不穩是大忌!


    “都是上不了台麵唬人用的雕蟲小技……”房影安剛想繼續往下說,就聽到山上的山寨傳來呐喊:“底下的兵痞!你們聽著!我們教主要你們立刻將李二郎帶上來,否則我們現在立刻向你們倒金湯丟馬蜂!!”


    曹副將聽清他們的喊話後嘀咕:“李二郎是誰?”完全沒有將他們的威脅放在心上。


    房影安起身,趕緊上前,讓一個士兵與山匪對喊:“李二郎是何人!”


    山匪回應道:“此人應當就在山下的石梁村,你們隻需將他帶上來即可!若人還未到,那便讓他好自為之!!”


    “帶上來後你們要如何?若他是平民百姓,我們這麽做,便等同於將他推入火坑!”


    山匪不耐煩了:“若嫌威脅不夠,再加砝碼便是!我們手中有十餘名胡商,十餘人換一人的買賣你們做還不做,若是不做,留著他們也是白費我們的米粒。從此刻起,每隔一個時辰,我們便淩遲一人,哭喊聲便給你們聽個響。”


    曹副將罵了一句髒話,喊道:“那李二郎是何許人,年紀幾何?”


    “上李村李長祥,年歲十七。”


    房影安和曹副將對視。隻是個少年郎,為何遭到這群山匪記仇,像是有深仇大恨似的。


    曹副將決策下得很快,在製定好大計劃後,奉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策略。他趕緊讓兩個士兵下山去找山匪所說的“李二郎”。


    風暴中心的李二郎對此一無所知,還在屋頂上盯著對麵的斂蒼山,過去這麽久,就隻看到這條不知疑似行人還是跑動物的小徑。


    如今正午已過,李二郎還是沒發現任何異動,山匪讓他到石梁,說是要一雪前恥,然後呢?


    村裏安靜得沒有人聲,隻有無知的牲畜在喊叫。


    紀清越靠著屋坡曬太陽,臉上蓋著一張胡餅遮擋陽光,似乎什麽都不擔心的樣子。


    這時,李二郎搖了搖紀清越:“越郎,有人過來了,快些回到畫裏。”


    紀清越匆匆看了一眼,從遠處的珧山下跑出來兩個士兵模樣的人,李二郎看到人影時,他們已經跑了許久,穿越農田土路,往石梁村裏奔來。


    紀清越趕緊回到畫裏,不忘跟李二郎說起他的直覺:“我怎麽覺得他們是來找你的?”


    李二郎應了一聲,沒有過多回答,他將胸前的竹筒綁得更牢靠,拎起大刀主動顯現身形,盤腿坐在屋脊上看著兩名士兵跑近。


    有人坐在屋脊上,當然顯眼。


    兩名士兵與聽到動靜的巡查隊一起跑來:“你可是李二郎,年歲十七?”


    李二郎點點頭:“是我。”


    “那便隨我們上山一趟。”


    沒有多問,李二郎提刀從屋頂翻下來,看著兩個年輕的士兵:“勞煩阿郎們帶路!”


    看到這麽年輕的少年,士兵們眼裏盡是詫異,想不明白一個田間少年郎,怎就被窮凶極惡的山匪惦記上了?


    確認過李二郎的身份後,士兵們就讓李二郎跟在他們身後,囑咐他不要踩到路邊的陷阱。


    三人趕緊往珧山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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