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二郎早早起來在院子裏鏟雪,昨晚下了一夜暴雪,四處白茫茫一片,李阿翁也走出來,與孫子一同鏟雪。


    兩人一邊鏟雪,一邊商量著吃過早食後就把屋頂上的積雪也處理掉,免得把屋頂給壓塌了。


    家裏人陸續起身,灶房上的煙囪很快就冒起煙霧。


    就在一家人吃早食的時,很稀奇地有人敲響了院門,這力度,這麽文質彬彬,一聽就不是村裏人。


    “我猜應當是三郎的好友杜淵送的東西到了。”李二郎隔著院門詢問來人,門外一個清脆陌生的聲音回應道,他是杜淵家的家仆,過來替主家送東西。


    李二郎把家仆請進屋,李阿娘給家仆端來一份早食:“早起趕路至此想必勞累,若不坐一會兒喝碗熱湯歇息片刻再回去。”


    家仆也不推脫,爽快地坐在門邊的板凳上喝熱湯。


    李二郎本想送來的隻有一種東旭,沒想到還有李三郎的信。


    信件這東西,不僅要紙筆錢,還要跑腿費,若是沒有什麽大事,一般人是不會寫信的,而且這種天氣信件很難送進來,想來正是這樣李三郎才把信送到杜淵家,拜托杜淵的家仆送過來。


    李二郎擔心弟弟發生什麽事,趕緊拆開信封,一家人圍著信件,就看到李三郎的字跡鋪滿一張信紙。


    李四郎爬進二兄的懷裏,一字一句地朗讀信上的字,但他識得字不多,隻念了開頭就卡住了:“三兄寫了什麽?”


    李二郎平靜地闡述了信上的內容,這突如其來的事來得沒頭沒腦,一家人頓時不知如何反應。


    “官家如何要趕走僧人?”李阿娘這些尋常人,理解不了裏麵的彎彎繞繞,通常他們議論的就是看到的表象。


    表象就是僧人在寒冷的冬季被強製趕下山,美其名曰傳教幫忙分辨邪教,協助官府鏟除邪教。


    李二郎:“白青山上的佛僧皆已離去,山門緊閉,不知何時才能重開山門。阿娘,往後咱家也要避開忌諱為好,再多打聽打聽,看官府有何動靜。”


    李阿娘與李阿奶滿臉惆悵,四郎遭遇匪患,他們家正打算挑一個天氣好的日子,去白青山寺拜一拜,驅除家裏的厄運。以往的每一年,他們都是選擇在雪化後,才去拜一拜白青山的佛陀,保佑一家人平安,今年想早一些去都不成了。


    一旁的家仆仰頭喝完一碗熱湯,雙手捧碗遞過來:“李家二郎說的話同我主家說的一模一樣,主家看了我家郎君的信後,便讓人直接封了佛堂,說是小心為妙,免得讓人揪了錯處,這時節,沒有什麽比平安最重要了。”


    是這個理沒錯。


    杜淵是地主家出身,他們家不是什麽蠻橫的地主,而是這一帶難得的流傳著好名聲的地主家。隻一點,他們家收租比其他人少一成,且杜淵的父親為人樂善好施,對待自家的賃戶都很寬容。


    大家都很珍惜來之不易的穩定。


    把杜淵的家仆送出門後,李阿娘也沒有愁雲慘淡多久,李阿翁則去村正家說一說這事,讓大家都上心一些,免得到時候不知情做出什麽犯忌諱的事。


    紀清越知道這事後,也陷入沉思,曆史終究是一個輪回,許多發生過的事情總是在不斷重複。


    華夏悠長的曆史上,也發生過多次滅佛事件,神權與皇權的碰撞,結果不言而喻。


    我們講究的是神權君授,一切蓋過君權的特權,無論是臣子還是民間鄉紳豪強,結果曆來不好。


    大黎有著十分嚴重的土地兼並問題,土地可以在許多人手裏,但就是不在人口最多的平民手裏。


    寺廟看上去是一個非常神聖的地方,可裏麵的齷齪陰私一點都不少,古往今來,不乏有人利用各方佛陀的名聲做斂財的買賣。


    紀清越:“二郎,寺廟可有自己的私人土地?”


    李二郎想了想:“寺廟不僅有私地,還有私產,僧徒不必納稅也不必當兵,隻需每月給百姓施粥祈福。”


    寺廟就相當於社會福祉,可是在享受福祉的權利時,承擔相應職責的少之又少。


    “我覺得這次發生的事不全是壞事,再往後看看,這事處理起來要花費好久時間呢。”


    讓子彈再飛一會兒。


    與紀清越聊了許久,李二郎自己想明白了許多,不再一味地感到恐慌,阿爹與大兄三郎不在家,他不必事事都要自己琢磨。


    正月裏連續下了好幾場暴雪,寒風凜冽,不僅阻止人們出行,更使得商隊暫時中斷。


    李阿翁坐在屋裏,他才出門看了一眼天氣,就差點被大風吹了個趔趄,幸好及時扶著門框才沒有後傾:“今年這雪大得不同尋常!若不及時清掃,大雪定會壓垮屋頂。”正因為擔心,這幾天他才掛在心上,時不時出門觀察雪情。


    因為大雪,被關在屋裏停止一切外出活動的不止李家一群人,還有紀清越。


    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出門了。


    誰知道隻過了一夜,早起打開門,堆砌在門口的雪瞬間就倒進來,把紀清越嚇了一大跳。


    僅一夜的積雪竟然有膝蓋那麽高,他踩上一腳就陷進雪裏,加上大風,根本不可能去橋上等李二郎,所以他隻能鏟了鏟門前雪,然後回房待著,自己解決三餐。


    磚房自搭建之初,裏麵隻有一張炕床與隔間的廚房土灶,其他的家具一概沒有,房間裏顯得很是單調。


    畢竟是要長期生活在這裏的人,紀清越趁著空閑時間想了想需要補充的東西,幾乎什麽都需要。


    除了在房子裏添桌椅外,木橋上也需要,否則每次都要站著聊天吃飯。


    李二郎買來了桶和盆,平時洗澡用水都在廚房,望著空曠的的灶房,除了需要燒製更多瓶瓶罐罐,他還是想要一口鐵鍋,陶鍋真的不經燒,煮水還可以,但隻是炒一道蔬菜就裂開了,簡直限製了他要提升廚藝的行動。


    床上用品,有土炕加持,蓋著被子就可以安穩地度過寒冷的夜晚,可用的不是棉花被子總是讓人覺得有些遺憾。


    如今已經得到棉花種子,雖然數量不多,隻有五六顆,但應該能用來慢慢摸索出一套種植流程。送來的除了種子之外還附帶一張種植說明,雖然沒什麽實際上的用途,但好歹讓他不至於什麽借鑒都沒有。


    “棉苗性似火,沙溜土為佳。”


    “喜溫、喜陽。”


    種子主人之前對於棉花的要求隻是當做觀賞花,紙條是上的其他說明對他用處不大,其中寫詩讚美棉花的就占了很大的篇幅。


    至此,紀清越還是覺得棉花種子太過珍貴,決定再多多打聽一些消息。


    隨後幾天下的雪一場比一場凶猛,把人徹底困在屋子裏靠著火爐取暖,紀清越也不例外。


    作為一個南方人,他從沒想過,雪可以下得這麽大,積雪壓得茅草屋頂有些不堪重負,若不是當時搭建房梁和桁條特意搭得密實牢靠,隻怕現在要被積雪壓塌了,輕飄飄的茅草怎麽能承受住猛然增多的積雪呢。


    紀清越隻得每天趁風雪小的時候出來清理屋頂,他不必爬上屋頂,隻需做一條“7”字型的長木棍,拐角做斜撐,沿著屋頂捅入積雪下麵,積雪自然會順著屋頂的坡度往下滑。


    由於屋裏燒著火炕,且房子的麵積不大,暖氣極容易在屋裏堆積,升騰到屋頂,茅草上的積雪遇熱慢慢融化,又遭受嚴寒冰凍,很快在茅草頂部結上一層冰。


    有一層薄冰,積雪更容易滑下來。


    問題隨之而來,茅草屋頂很容易吸水,雖然現在還不至於到滴水的地步,但隻怕等到冰雪消融的時候,這些茅草裏的水就開始滴滴答答,屆時他的屋子就會變成水簾洞。


    草廬本就低矮,沒有燒炕,而且之前他也加固修補過,問題甚至比磚房少,隻需要掃掉上麵的積雪就行。


    這樣看來,燒瓦是躲不掉了。


    如今積雪已經到大腿那麽深了,紀清越不讓李二郎來送飯,兩人已經有差不多一個月沒有說話,這段日子對他來說真的無趣到可怕,哪也去不了,就這麽待在屋子裏。


    就像被困在孤島的懸崖峭壁上,忍受無所事事與極致的無聊,一直到焦躁不安,最終歸於平靜。


    終於,二月來臨了。


    雪開始化開的那天,李二郎興衝衝地來到書房,似乎在確認紀清越還在不在。


    紀清越正一臉鬱悶地看著濕噠噠的屋頂,聽到李二郎的呼喚,一邊想換屋頂的安排,一邊往橋上走。


    這一個月裏,陸陸續續地下了一場場大雪和一場場小雪,即使這樣,溪水還是沒有冰凍。


    咕嘟嘟的溪水衝刷著亂石,磨去石頭的棱角,亂石隨意擺布在水裏,十分好看。


    “越郎,你的糧食可還夠?”大雪前,紀清越向他借了一袋糧食,說等雪化了再出來,畢竟太冷了。沒說話這一個月,他又驚又怕,唯恐紀清越會突然不見。


    如今紀清越安然無恙,他才鬆了一口氣。


    紀清越每天都待在床上,耗費不了多少熱量,糧食仍舊很充足,要不是屋頂滴水正好砸到他臉上,他還不知道要準備開春了。


    “雪要到三月才能完全融化,到時我們便要忙著種粟米了,你可要種一些?”


    草廬前的空地有一半已經被紀清越開墾出來,剩下的一半他要留作水田,現在李二郎問起,紀清越猶豫了,他思考著:剛開墾出來的田大概有四五百平,還有一半是水田,雖然小米不在他的飲食習慣裏,但種一點以備萬一準沒錯。


    要做的事實在多得很,紀清越不得不列了個計劃:燒瓦、種菜、種小麥小米和水稻,還有一些添置家具的雜活。


    李二郎想幫忙又幫不了,便隻能承應送飯的工作。“道路解凍後便可以去縣裏,到時我們去看望三郎,越郎你可有需要添置的東西?”


    紀清越想了一圈,實在想不到要買什麽,自從生活質量一下子降到最低,他已經失去購物欲望,溫飽得到滿足對於他已經足夠了。


    “買些調味料吧。”一個月裏,都是自己解決吃飯問題,調料已經不夠了。


    “好,其他的那我便看著買。”李二郎接過紀清越遞出來的錢,兩人又聊了幾句才各自回去。


    李二郎今日家裏有事,說是祭灶王,紀清越忘記問了,不知是什麽節日。


    紀清越拍拍腦袋,回去檢查他的磚窯,除了被殘留的積雪覆蓋,沒什麽其他問題。


    地上隻剩下薄薄一層雪,土地沒有被冰凍,隻要撥開積雪就能取土。


    說做就做,他拿來一隻草筐,取了一筐土挑回房前,又提桶去溪邊帶回一桶水。


    瓦片不像磚頭,做一個方框把泥土砌得方方正正,而是薄薄一片還要有弧度。


    紀清越心想:要是有竹子就好多了,弧度基本都差不多。


    沒有竹子,他廢了些時間找到幾根差不多大的木頭,削去樹皮,把一片片坐好的泥片蓋到木頭上,重力下濕軟的木頭自然貼著木頭,這樣就能做統一的弧度。


    他把木頭帶著瓦片擺進房子裏,利用熱氣把瓦片慢慢陰幹,幹燥後再放進磚爐裏燒製。


    陰幹瓦片的時候,紀清越就整理土地,他把草廬後的菜地整了一遍,還去稻田裏看了看,一切無事發生。


    紀清越把殘餘的積雪連同泥土攪拌在一起,然後將種子撒進去,泥土上再蓋上一層鬆針用於保暖。


    有神奇土地保障,再冷也能催生種子發芽,就是速度會慢很多而已。等這些種子長出葉子,積雪已經完全融化了,即使再來一兩場小雪,也不必擔心凍傷的問題。


    長安皇城大殿內


    一場朝會臨近結束,地上伏拜著好幾個朝服顏色不一的官員,額頭緊貼地麵看不清神情。


    殿上有人歡喜有人愁,有人則是一臉深沉不知在思索什麽。


    龍椅上的官家前傾身體,語氣平淡卻不乏威嚴:“二月二,龍抬頭。如今已是化雪的時候,爾等封了職,也該啟程前去江南了。”


    伏拜的官員行禮拜謝後才起身退回人群之中。


    隨後官家又點名左右仆射和六部之中的戶部裏的好幾個官員,讓他們留下,進行會後談話。


    左右仆射分掌尚書省,統管六部,又成左右丞相。他們神色淡淡,似乎已經知道官家留下他們的意圖,而戶部的幾個官階相對較小的官員,神色惴惴,唯恐官家又派發什麽艱巨的任務。


    一行人跟在官家身後,不敢多言,相近的隻得眼神交流。


    書房之內,早已擺好數量對應的椅子,官家落座後便說了句“坐下吧”。


    殿前總管張詡便帶人端上茶杯,官家抿了一口才開口:“爾等想必心裏都清楚,江南的事還未結束,隻除去幾個明麵上的貪官仍無大用,派下去的官員又能堅持多久不會同流合汙。盧典,你還記得此次江南少了多少糧?”


    被官家點名的戶部尚書盧典起身:“回稟官家,今年江南道比往年少納大約十五萬石秋糧,經查點與重新估計,缺糧數量在一百萬石以上。”


    官家忍不住嗤笑:“這就是朕的中原糧倉……?”


    “算上被侵吞的糧食與私自挪動的軍糧,江南一道廣種桑田,妄想囤積生絹抬高絹價,侵吞百姓土地,謊稱刁民拒繳秋稅,明麵上少了十五萬石糧食,實際上缺少二百萬石不止。”縱是盧典經曆過三十餘年的官場,也未曾見過貪婪到如此放縱的偷糧事件。


    “匪患、邪|教、刁民、貪官、豪強……朕總得尋個由頭,你們說是吧。”沒等人接話官家自經往下說:“盧典,年前你提上來主意甚好,他們想抬高絹價,朕便順水推舟幫他們一把,將百姓手中的閑糧聚起來,此番該到下一步了,你與部下回去清點庫中存銀,朕自會派人與你商量後續。記著,務必快。”


    戶部的人退下後,官家又與左右仆射商量了一會,才得閑起身去正書房批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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