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很快就過去了,第一縷陽光穿破黑暗從在遠處的天空射下,照亮蒙著冷霧的農田,大片農田光禿禿地隻剩下收割完的一截秸稈,有的田裏剛冒出嫩芽,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那是麥苗,細細嫩嫩的弱不禁風,在等一場雪將它們罩起來,蓄勢待發。


    村子平安度過第一個夜晚。


    李家的幾個女人輪流守夜,沒有值守的人就待在地窖裏休息。


    夜間,村民組成的巡衛隊挨家挨戶敲門問候,李阿翁幾次路過家門,詢問家中情況,得知二郎去向和女眷平安後才又繼續巡邏。


    雞鳴不止,李家書房裏的幾個女子終於鬆了一口氣,李團郎與李錦娘年紀還小,熬不了夜,晚上早早就睡過去了,聽見雞鳴才睜開眼。


    紀清越也跟著一夜沒睡,他擔心山匪突然闖進來,於是硬生生坐在草廬裏熬了一夜。


    天亮了,應該沒事了吧。


    紀清越打了個哈欠,起身打算回去睡個回籠覺,心想醒來後李二郎應該就回來了。


    誰知沒睡多久,李二郎一直沒有消息,反倒是李四郎的消息先傳回來了。


    這一覺紀清越睡得並不安穩,似乎剛躺下沒多久,就聽到李阿娘的哭聲一陣一陣地傳來,他猛地驚醒,意識到外麵出事了。


    院子裏的李阿娘哭得撕心裂肺,她嚎著:“怎會呢!!這些斷子絕孫的畜生竟又故技重施!!我的四郎!!啊!啊!!”


    李阿奶同樣搖搖欲墜,徐晴與李錦娘一人扶著一個,消息一個傳一個,過來送信的人到李家後,身後已經跟著一大群人,她們有的上前幫忙照顧李阿娘和李阿奶,有的馬上去找李阿翁。


    這事要馬上做決策,李四郎等不得了。


    弟媳李劉氏從村裏趕來,話裏盡是咬牙切齒的怒火,恨不得生吞活剝了那些山匪:“那些個千刀萬剮的畜生,聽到邊境傳來打仗的消息,就立刻偷襲了石梁村,打得那裏的人措手不及,還殺了幾個人,之後那些畜生直奔村學……”


    李阿娘哭得渾身抽搐,嘴裏全是咒罵。


    就當眾人出聲安慰之時,村正領著昨夜巡邏的人走進李家院子,李阿翁就在隊伍裏,跟送口信的人說了會話後,匆匆走出來扶著李阿奶,輕聲說道:“匪賊要我們二十石粟米換四郎……”


    送信的是石梁村的普通村民,石梁村遭山匪襲擊的時候,一些人去報官,一些人趕緊通知孩子的家人。


    隻提到李四郎被挾持後李阿娘光顧著哭喊怒罵了,他一直沒機會繼續說,幸好李阿翁很快就回來了。


    聽到山匪開的條件,院子的人皆是目瞪口呆,久久說不出話,李阿娘和李阿奶一聽,一口氣沒緩上來暈過去了。


    二十石粟米,什麽概念。


    盡管他們家中有幾百多畝地,但他們根本耕不了這麽多,況且這些地不全適合用來種糧食,一大部分是山地,引不上水,隻能種果樹,精耕細作之下他們隻種了近四十畝粟米,其他農田用來種桑或種麥種豆種高粱,粟米田每畝產糧平均下來不到兩石,一年辛勤勞作,他們一家一年能收獲七十石粟米已經謝天謝地。


    感謝這一年風調雨順,田地無病無災。


    交稅後,除去留種與一家人一年的嚼用,家裏根本不剩什麽餘糧。


    如今要用二十石粟米去換四郎……


    拿出來之後呢……?


    接下來的一年,恐怕他們一家得出去買糧或是去借糧了。


    那些匪賊說的是二十石粟米,天黑之前若是見不到糧食,就立刻殺了李四郎。


    人群中一個嬸娘嘟噥:“這莫不是在針對你們?”


    其他人醒悟過來,二十石糧食,好像確實在故意為難李家。


    李阿翁帶著孫媳跟孫女一起把妻子與兒媳送進房裏安頓好後,出來就聽到村正為難地說:“都是麻三這個畜生,這件事了了之後,我立刻召集族老將他從族裏除名。”


    原來是麻三這個家夥,上次趁村裏辦喜事,夥同山匪進村偷盜糧食,不慎被徐晴發現,窩裏反後趁機逃進山裏成了山匪,如今趁機報複李家。


    李阿翁抬手:“不說他了,如今我家四郎的事要緊,無論如何都要救他,還請村正去村裏幫我借幾頭驢,我立刻準備糧食,驢車到後馬上動身去石梁村。”


    村正也不廢話,立刻帶著人去村裏借驢,剩下聚在李家的人幫忙搬糧。


    二十石糧食,少說也有兩千斤,李阿翁一個人忙活不過來。


    男人去幫李阿翁扛糧食,女人們整理板車、照顧李阿奶與李阿娘,不一會兒村正趕著四五頭拉著板車的驢來到院門前。


    看著村正趕來的驢,一個婆子疑惑地“咦”了一聲:“這不是李大衛他們家的驢嗎?消息早就捎到他們家了,瑜郎也在村學裏,難道他們家不打算……?”


    村正臉色凝重地點點頭:“他們家拿不出這麽多糧……”


    了解情況的人沒多說什麽,氣氛頓時變得更加凝重,隻剩下男人搬運糧食的聲音與驢子時不時發出的叫聲。


    紀清越來到橋頭,聽完外麵的對話後愣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不過仔細一想,他什麽也做不了。


    幾十袋糧食很快將驢車裝滿,李阿翁出發前叮囑徐晴和李錦娘:“等你們阿奶與阿娘醒來,就與她們說我去石梁了,讓她們勿要擔心,在家中等我們回來。”


    徐晴懷裏抱著團郎,身邊站著李錦娘,她們鄭重地點頭:“阿翁定要當心啊!!”


    之後李阿翁又拜托村正幫忙看顧家裏,說完就同幾個村民一起趕車去石梁村。


    等人散去,院子裏留下許多淩亂的腳印,李團郎年幼,卻也似知發生了什麽,抱著徐晴叨念:“阿娘,四叔……”


    徐晴抱著團郎摟著李錦娘,不知道是安慰他們還是安慰自己:“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本想留下來的幾個嬸婆都被徐晴勸走了,等人都離開後,徐晴重新關上院門,與李錦娘打掃糧房裏的狼藉。


    一下子少了二十石糧食,秋收後好不容易填滿的糧房一下子空曠一大半,她們的心也跟著惆悵。


    軍營裏的李阿爹和李大郎絲毫不知道家中正遭遇大劫難,不過就算知道,身在軍營裏的他們也無能為力。


    此時軍營正沉浸在大獲全勝的喜悅中,全軍上下對楊晃將軍的看法瞬間翻轉,而是誇讚他的英明神武,足智多謀。


    楊晃在議事房中聽下屬稟告,此次一戰共殲滅回紇人八十八名,而他們的士兵無一死亡。


    鬼哭峽的經曆的戰役本就少之又少,這種完美結果的戰役更是頭一回,更重要的是他們粉碎了回紇人的陰謀。


    事情發生一個多月前,楊晃剛到鬼哭峽擔任將軍一職,士兵無時無刻不在觀察他,看他是不是如同京城裏傳聞的那樣,紈絝得無可救藥。


    但凡有一個士兵看見他,都認為他全身上下一點將軍氣質都無,站沒站相坐沒坐相,沒人肯打心裏服從他。


    可是楊晃一點都不在意,依舊吊兒郎當地在軍營當擺設,每天副將組織的訓練結束後,他就帶走一隊人,去周圍的山上打獵,沒一個月,他就把軍營裏所有士兵都輪流帶走好幾遍,跑遍了附近的所有山頭。


    楊晃站在山頭,迎著能把人吹倒的風,遙望山下的不同風景,一邊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另一邊依稀是無邊無際的旱田,而耳邊是鬼哭狼嚎的風聲,嗚嗚嗚地叫,叫得心裏發慌。


    “你叫什麽?”楊晃忽然轉身,指著李大郎。風聲太大,李大郎沒聽清楊晃說了什麽,隻是看到他的動作,於是上前行禮:“將軍有何吩咐?”


    “你叫什麽?”


    這下李大郎聽清了,好奇的同時答道:“回稟將軍,屬下李長吉。”


    “你是哪裏人?”


    李長吉:“屬下甘州人,家在山單縣下的上李村。”說著他麵色柔和,指著西南的某個方向:“離這不到兩百裏。”


    “兩百裏啊……行軍疾馳不出兩天就能到。”楊晃頓了一會兒指著背風麵山坡上的一狹窄的石洞。“看到那個洞了嗎?”


    石洞大概有半人高,但寬度十分狹窄,就是一道縫隙,穿著綿衣和輕甲的士兵很難擠進去,必須要脫下衣服縮緊肚子才可能鑽進去。


    一看就是在刁難人。


    其他士兵一邊休息一邊注意這邊的動靜,他們聽不到楊晃在說什麽,但是看著他的手是指向一個石洞的,於是他們想看看李長吉會不會聽從楊將軍的命令。


    李長吉如實回答:“看到了。”


    “好,明日你仍舊隨我上山打獵,帶足幹糧,進去看看這個洞究竟有多深,裏麵是否藏著野獸。”說著,楊晃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看向李長吉:“我猜,裏麵很可能藏著野狼!”


    其他人一聽,將軍果然在刁難李長吉。


    李長吉思索片刻,楊晃也不急,矗立在原地盯著那個石洞。


    很快,李長吉便應了下來。即使楊晃語氣溫和不似命令,但他知道,那就是命令,由不得他不答應。他遲遲沒有馬上應下,是因為他在揣摩,揣摩楊晃的用意。


    之後楊晃像是忘了李長吉一樣,其他人既有幸災樂禍也有出謀劃策的,李長吉一一應對後便去找李阿爹說明。


    第二日訓練完,他到夥房領取幹糧,之後便跟隨楊晃上山。


    沒想到石洞中竟然隱藏著一個驚天大陰謀,楊晃的話中確實意有所指。


    那天的對話除了他們兩人與李阿爹之外,沒有第四個人知道。李阿爹嘟噥著:“野狼……野狼確實是穴居動物,但這些天我們打獵可曾獵到什麽,幾乎什麽都沒有,野狼怎會在食物都沒有的荒山上找窩,我想楊將軍說的野狼定然不是野狼這種動物。”


    李長吉深有所感:“阿爹,既然山上沒有野狼,那麽就在草原裏。楊將軍說的野狼,很可能是……”


    人,回紇人。


    遙遠的村子裏,李阿翁離開後不久,李阿奶與李阿娘就都醒了過來,知道李阿翁已經帶走糧食後兩人也沒說什麽,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緩了一會兒李阿娘問道:“二郎呢,有沒有二郎的消息?”


    李二郎昨晚天沒黑就出發去石梁了,一直到現在,一個早晨快過去了,仍舊一點消息都沒有,不知道有沒有平安到達石梁。


    她們隻得在心裏不斷祈求一切平安。


    午後,太陽被烏雲遮住,一陣陣冷風沉下來,氣溫驟然下降,凍得久站的人忍不住直跺腳,紀清越裹緊了身上的披風。


    忽然,李家院門被拍得咚咚作響,李阿娘趕緊從屋子裏跑出來,就在她以為是李二郎他們回來時,就聽到門外傳來李三郎的聲音:“阿娘!!開門!!”


    李阿娘聽到拍門聲時已經走到院子,聞聲後趕緊撲過去開門,看見門外站的果然是李三郎。他風塵仆仆地裹著披風,小臉凍得通紅,鞋上都是泥土,一看就是從縣裏走回來的。


    “三郎,你怎的回來了?”李阿娘眼淚頓時就下來了,趕緊關上院門,拉著李三郎進屋。


    李三郎氣喘籲籲地坐上椅子,屋子裏隻剩一眾女眷,她們眼中流露著擔憂。他解釋說:“我擔心家裏,與夫子山長提前告了假,出城後發現官道已被商隊堵死,一時半會兒是疏通不了了,為求快些到家,不得已走山路回來。”說到這時,李阿娘和李阿奶都投來不讚同的目光。


    山路不僅蜿蜒曲折,還極其險峻,通常隻容納一人經過,許久無人行走,不知路況如何。若是一些年代比較近或比較寬闊的山路,又極易遇到山匪,所以現在幾乎沒有人敢走山路。


    山風凜冽,碎石迸裂,雖說李三郎走的山路路程更短,但危險程度也極高!!


    可人已經安全到家了,而且出發點是好的,李阿娘也就沒再多說什麽。


    李三郎當然知道山路危險,可若是繼續等待,官道怕是一天一夜也未能疏通,更別說快些回家的。


    前幾年縣裏新修了一條路,將一些以前未曾直接相連的村子連起來了,石梁剛好在上李和縣城正中間的位置,從兩地到達石梁的時間差不多都在兩個時辰左右。


    舊路和山路都不經石梁,故而李三郎未能去接回弟弟。


    “方才路經過村子時,有人與我說了石梁的事。阿娘,他們如何了?”


    李阿娘端著水壺給李三郎倒水的動作頓了頓:“二郎昨晚原打算接四郎回家,可如今……如今未有消息……”


    李三郎直接愣在原地,現在家裏就剩他一個能出麵的男子,他不能自亂陣腳:“如今是什麽情況,阿娘你快與我說說。”


    李阿娘把茶碗遞過去,李三郎渴得顧不上什麽文人禮儀,匆匆灌了一大口,又把碗遞給阿娘,問道:“阿翁去石梁也還未有消息嗎?”


    “賊匪要我們用二十石糧食換回四郎,若天黑前還不見糧食,便要動手,你阿翁一聽便立刻帶著糧食去石梁了,算算時辰,如今也該到了,若是一切順利,你阿翁交了糧食就能把人帶回來。”


    從他們這到石梁的村學,走路要兩個半時辰,李阿翁離開已經超過三個時辰了,如果順利,他們現在應該在回來的路上了。


    李三郎不敢相信:“二十石?”


    這太離譜了,不過這二十石若是能換四郎平安歸來,便也是值得。


    李三郎回想起早上出城時,恰巧碰到縣尉帶著二十餘個差役出城,他們喊著出城捉拿山匪,這麽看來,縣尉要去的就是石梁。“縣裏已經得知山匪襲擊石梁村的事,想來今早縣尉帶人出城就是去石梁。我本以為隻是簡單的山匪作亂,沒想到他們竟然奔著村學去。”


    “兵府呢?難道他們不派兵剿匪就這麽置之不理嗎?”李阿奶驚訝之餘又說:“那群賊匪心狠手辣,行事果決,幾個官差如何抵擋得了大批賊匪!”


    “如今戰爭已起,兵府的去向不可隨意打聽了。”李三郎說的是事實,她們比誰都清楚。


    可山匪們不是會乖乖束手就擒的蠢角色,石梁村的人之所以隻能包圍村學而無後續動作,因為除了村學裏劫持小孩的十幾個人,外麵某個地方還藏有山匪的大部隊,那才是他們不敢輕舉妄動的原因。


    交糧的是一處地方,放人的又是另一處地方,兩處的山匪有自己的聯係方法。


    李三郎不敢多說,自邊境打起來後,縣裏的謠言就一直滿天飛,誰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


    戰場在甘州西北的北方邊境線上,距離甘州有一段距離,路邊聊天的老伯卻說縣內戒嚴的程度趕得上六年前的那場兵亂。


    若是他也去石梁,要是發生什麽事,家中就沒有男人出麵,所以他不可能撇下阿娘阿奶。


    李三郎撩開布簾,望向石梁的方向,看不到石梁,隻能看到雲霧間隆起的山峰,那是連成一片的斂蒼山脈,山峰的背麵就是一望無際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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