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飯,把李四郎抬回房間重新上藥後,三兄弟去書房說說話。


    難得兄弟都在身邊,李二郎嘻哈笑著說小弟的笑話:“方才大兄上藥,四郎求著換人的樣子,逗死我了。”


    李三郎一臉無奈:“四郎也是倔,怎麽問都不開口。”


    李大郎倒是覺得在意料之中,這事要是換成他們仨,結果也一樣,誰讓他們都有一脈相承的強脾氣呢。


    李家的書房不大,但卻是這附近難得的青磚房子,從木梁到磚瓦,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堅固結實,大有主屋倒了書房依舊屹立的架勢。


    李三郎到縣裏念私塾後,書房就閑置下來了,現在輪到李四郎啟蒙,書房才重新使用起來,否則要等到打掃了才有人進去。


    書架上擺著的幾乎都是李三郎帶回來的手抄本,為了多看書多練字,李三郎便找夫子商量,夫子允諾隻要不將抄的書拿出去賣,就可以隨便抄。


    十年如一日,李三郎一邊學習一邊抄書,竟也攢下這麽多。


    李三郎將幾本剛帶回來的抄本擺上書架,又找出以前用的字帖:“我才回來,四郎就拉著我背‘上大人’,這些事我們以前用過的字帖,等傷口痊愈,便讓他每日練字。”


    幾本老舊的字帖本,兄弟姊妹幾個輪著用,現在終於輪到李四郎了。李二郎不由得感歎:“可惜我還未來得及教四郎握筆,就被阿爹打了一頓。”


    李三郎把書本分類整理,一邊說:“二兄,他才背幾天書就將釋義記得很好,要是換作咱們,阿娘抽斷棍子按著咱們,咱們也不一定能像四郎這樣。”


    李二郎疑惑:“我未教他釋義啊?大兄什麽時候教的?”說著看向李大郎,李大郎搖頭,這幾天他都在忙秋收收尾的活,並沒有時間教弟弟念書。


    這下三人都嚴肅起來,最後猜測:“難不成是錦娘教的?”


    李大郎立刻否定:“這幾日錦娘都在跟阿娘她們一起織布,未有時間同四郎相處。”


    李二郎驚呼:“難道又是那個叫四郎偷餅的人?”


    李三郎一聽,嚴肅起來:“大兄二兄,你們與我細細說,究竟怎麽回事?”


    三兄弟在外麵討論的內容,被畫裏的紀清越聽個一清二楚,可他現在沒有時間細聽他們是怎麽猜測的,而是蹲在地上,看著眼前新發現的神奇之處。


    三兄弟進來時,紀清越正坐在草廬裏休息,一邊偷聽他們說話一邊隨意晃動眼珠,視線在草廬門口的地上掃了一圈後,就立刻頓住了,原因無它,而是他腳下的地上竟然有三四株兩厘米高的新芽!


    紀清越可以確定,昨晚這裏什麽都沒有!


    仔細一看,這幾株新芽看起來竟然是從棗核裏冒出來的!


    根係從核裏長出來,頑強地往地裏鑽。


    這是棗樹芽?


    紀清越回想昨日,他的確吃了棗子,棗核應該是當時隨便吐在門前的。


    現在竟然發芽了!


    發現這個秘密的紀清越興奮地跳起來,無聲地歡呼!


    這可是一個驚天大發現。


    一夜之間能出芽已然奇怪,現在這些芽竟然一夜長高幾厘米,從無到有,這速度堪比國家基建!


    紀清越不禁猜測:難道這裏的土地有催生植物的特異功能?還會使植物長得更快?如果真是這樣,隨口亂吐的棗核都能發芽,以後精心照料著的作物更是死不了!


    “咦?這畫怎麽這般奇怪?”外麵忽然湊近的聲音嚇得紀清越打了一個哆嗦,一腔熱血頓時涼了一半。


    他連忙壓低呼吸聲,注意外麵的動靜:這幾個兄弟又發現了什麽?


    “你們瞧,畫裏的草廬是不是被四郎添色了?草廬怎麽洇色了?莫不是起黴了?”李二郎觀察細致,一下子就看出畫裏的不同。


    上次放假回來家裏還沒有這副畫,所以李三郎不知道這幅畫最初是什麽樣的,不過他學過作畫,知曉裏麵的一些東西。


    他伸手撫上畫麵,摸了摸,又撚了撚指尖,細細琢磨道:“原以為是起黴,細看竟然不是。入秋以來還未下過一點雨,一點兒都不潮,又怎會起黴?瞧新舊,這墨色並非剛畫上去的,與其他地方一樣,都是同一個時間畫的。”


    李二郎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記憶:“怎會……大兄剛掛上去時,我瞧得清楚,分明全是枯黃的。”


    三人又看了一會,還是猜不出所以然。


    猜不出來的最大原因就是他們不敢天馬行空地想象,畫裏住了一個人。


    最後自然隻能放棄。


    聽到他們不再將注意力放在畫上,紀清越鬆了一口氣,轉頭去看確實難看的草廬,原來改變草廬會在畫麵上顯現,舉一反三,那麽要是翻動草廬前的空地……


    既然這樣,空地是萬萬不能動了。


    對於剛發現的棗核,紀清越決定先按兵不動,明天早上再看看,這幾株苗一天後究竟能長成什麽樣。


    外邊,兄弟三人又回到書桌邊,李大郎從懷裏掏出錢袋,推到李二郎麵前:“二郎,我這攢了一些錢,你拿去。”


    李二郎愣了一下,擺擺手直接拒絕:“大兄,這是你給團郎攢的,用也該用在嫂嫂和團郎身上,給我做什麽。”


    “你阿嫂那還有,我聽說胡蒜與麥子一樣,要越冬,現在準備還來得及。等量地辟荒後,就能種下去。”


    聽李大郎這麽說,李二郎不急了,反而念叨:“大兄,這是我初次種胡蒜,我未向有經驗的農人請教,還不知自個兒琢磨出的方法可行不可行,最重要的是我還未找出販賣路子呢。”


    李大郎看著弟弟將錢袋推回來,笑道:“我們這離關外近,貿易往來繁盛,大家對胡蒜胡芹皆不陌生,可周遭無人種植,你可曾想過這是為何?”


    “自然知道。”李二郎得意一笑:“最初,這些香料是胡人千裏迢迢從關外帶進來的,專做貴人買賣,牢牢把持販賣路子,也不肯透露種植方法,物以稀為貴,香料風靡之時,價格一度千金難買,香料種子跟著水漲船高。無人種植香料原因有二,其一香料種子價格高昂不易買得,其二香料生意被胡人把持,私自販賣香料會遭到胡人報複。”


    紀清越點點頭,原來是這樣,那這位李二郎的膽子還真是大。


    李二郎看向三郎:“三郎,你可替我算算一斤米的價格?”


    李三郎溫和一笑,帶著自信:“有何不可。”


    市麵上粟米用鬥來稱量,鬥是容量單位,而斤是重量單位,兩者不能直接比較。


    “三郎按以往的價格算即可。”


    “好。一鬥米十三文,一頭蒜足要十文,對不對?”


    “對。”


    紀清越聽得好笑,這三兄弟怎麽做起算術題。


    “一石為十鬥,一石為一百零六斤,即一鬥為……”


    紀清越心算:十點六斤!


    “十斤九兩六錢。”李三郎繼續說:“十斤九兩六錢需十三文,即一斤米近乎用不到二文,再便宜些一文也能買一斤米。品質極優的蒜一頭重四兩,四頭一斤,即四十文一斤蒜。”


    看看,一斤米用不到二文,一斤蒜就需要四十文,竟然這麽離譜。


    “如今我尚不知一畝需多少蒜種……隻怕需要不少……”


    紀清越在裏麵點點頭,十點六斤等於十斤九兩六錢,那麽這裏的一斤就不是等於十兩,而是十六兩。


    按最好的情況來假設,一頭蒜重四兩,那麽一斤大約四頭蒜,每頭蒜有十顆種子,一畝地足有六百六平米,每十厘米放一顆蒜種,每三十厘米種一排,那麽一顆蒜占地零點零三平米,一畝地至少要兩萬多顆蒜種,也就是兩千多頭蒜。


    最優假設下,種一畝蒜,要花兩萬多文來買蒜種。


    這還僅僅是種子的成本,還沒算其他費用,而且不確定能不能成活。


    從一文錢一斤米來看,恐怕這裏的農戶一年內掙得的錢不多,穀賤傷農是永恒的真諦。


    高昂的投入讓許多人望而卻步,隻能老老實實種粟米,一年過後還有餘糧就讓人滿足了。


    李三郎張了張嘴:“我可以緩兩年……”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李二郎大聲喝止:“不行!大兄與我都不同意,阿爹阿娘也不會同意!我隻說想種胡蒜,又不是非要種胡蒜不可!你不萬萬不可為了我放棄學業!”


    “可……”


    李二郎惱了:“你六歲啟蒙,背誦作詞賦詩答策,夫子們無不誇獎,如今讀過的書都夠摞滿書房,怎可功歸一簣!你千萬不要因我胡思亂想而影響學業,你再說胡話,我便叫阿爹打爛你的屁股,與四郎一樣!”


    李二郎說著說著,語重心長:“最重要的是胡蒜種子難尋,咱們去買一兩頭還好,要是去買十頭百頭,胡商定不會應允!”


    最後這句話說到點上了,李三郎閉上嘴。


    李二郎一邊勸解一邊威脅,就怕弟弟突然強起來不念書,一旦鬧到那個地步,他一定會被阿爹阿娘打死的。


    幸而李三郎沒有再說要退學的話,他怕李三郎繼續這個話題,趕緊先找了個借口:“你先整理書房,我與大兄去撿柴。”說著拉著李大郎跑出書房。


    九月,秋收過後,大家都閑下來。人要休息,田也要休息,經曆過秋收的田一般都會空下來不再種東西,養一養等來年開春,人們將牧草種或麥種撒進中下等地裏,明年開春就能收割。


    走出書房,李大郎拍拍弟弟,讓他不要擔心。李二郎歎了一口氣出門逛逛,李大郎則回房尋妻兒去了。


    院子外就是一望無際的農田,土地並不算肥沃,遠處是連綿起伏的矮坡,那裏被開墾成桑田。


    李家的宅子距離聚居的村落有一段距離,走到與他們家最相近的一戶人家要大半刻鍾,到村落中心就要再多半刻鍾。


    他們之所以會在人煙稀少的地方建房,是為了離農田更近,每天去田裏勞作就不必花費更多時間。


    “祥郎!你去哪呀!”


    走著走著,李二郎聽到身後有人在喊他,轉身一看,是同村的幾個沾親帶故的堂表兄弟,看方向他們好像也要到村子上。“你們去哪?”


    “去村裏,我阿爹說如今秋收完畢,有人想把山裏的野豬殺了,免得霍霍村裏的田地。”


    其他人一句接著一句,唧唧哇哇:“我家的田就在那邊的山腳下,野豬總跑進我家地裏,不知禍害我家多少粟米!”


    “族伯早就跟村正和裏正提過,剛才村正讓人喊阿爹去村裏,說是要商討捉野豬的事,叔伯們要組一隊人,找日子上山捉野豬!”


    李二郎對野豬不感興趣:“噢。過幾日官差要來收糧了,你們家都準備好了?”


    “自然。”說到收糧,他們更好奇李二郎:“祥郎你剛入賬,不知分到哪裏的田,如今上李村已經沒有閑田,怕是要到下李那邊了。”


    李二郎也擔憂:“隻盼望能集中些,好歹給我兩塊肥地。”


    凡是入賬的男丁,府衙會分一百畝地,這些地除了一大部分是荒地,還有一小部分是以前的人耕作過的地。那些人老了或死了,就要歸還一部分或大部分田地,國家再將這些地重新分給入賬的新丁。


    等他們到村正家,發現村正家的院子裏裏外外都是人,都是來看熱鬧的,李二郎他阿爹阿娘也在,正圍觀村正與幾個族老討論獵豬的事。


    人群裏,被野豬糟蹋農田的人想要報仇,紛紛自薦上山,那些想吃肉的人也自告奮勇,場麵一下子就嘈雜起來。


    “最近肉價漲得厲害,咱們上山獵一隻野豬回來,過年的肉不就都有了?”


    “我也去,我家兒郎女娘都吵著吃肉哩!”


    爭著上山的人很多,大家似乎都不怕野豬,他們之所以這麽自信,因為他們都是當兵的,身強體健,平時沒少訓練或幹活,聚集起來,還能怕一群畜生不成。


    大黎律法規定,年滿二十歲身體健全的男丁都要參軍,無戰事時軍隊兩年三換,士兵去所在地下轄的營地訓練,不訓練就在家中務農,武器自備,若此時就要迎敵,他們立刻帶上口糧,拿起武器趕往集合地,整隊後馬上上戰場殺敵。


    現在隻是麵對幾隻野豬而已,一個個都興奮得很,沒人願意錯過這次打獵。


    李阿爹躍躍欲試,剛想舉手報名就被李阿娘輕聲嗬斥:“丈量土地後就要去開荒,過不久還要收果子!這時候你進什麽山!咱們家又不差這口肉!”


    聽妻子這麽說,李阿爹隻得作罷。


    不一會兒,村正定好上山獵豬的人,接著定下上山的時間,就在納糧後兩日,最後叮囑他們帶上武器按時到村裏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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