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龍依靠原始的本能,暴躁瘋狂地嘶吼著,身姿龐大,盤旋在空,將此地破壞得一片狼藉。


    混亂,叫喊,對峙,難以置信……持明龍衛、雲騎士卒倒在地上,還有破碎的持明卵……這畫麵一片亂七八糟地映在傷感無助的蒼青色眼眸中。


    他此時跪坐在地,因為彎了脊背低著頭,墨色長發順著彎曲的弧度,有一些垂到眼前。


    此刻的他形容狼狽,為了達成目的,力量早已揮泄一空,留了一片狼藉……他知道自己犯了過錯。


    他不僅沒有將陣亡的摯友帶回來,還加速了同族的死亡,更是斷送了他們的輪回之路……他失敗了。


    比往常更為淩冽的霜寒揮灑,身影仿佛在月下獨舞,身姿大躍揮劍,將孽龍斬下,巨影沉在深邃的古海之中。


    徹底染了血紅的雙眸,她渾身冰冷,丹腑卻灼熱到燃燒,化作強烈的情緒,衝擊著她的理智。


    她冰霜長劍插地,隻身站立於此,淩亂白發披散,眼神空洞又傷痛滿滿,隻覺世間死寂一片。


    被禍亂波及的短生種匠人,衰老的麵容和霜白的長發,他好像要死了,但又感覺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爭奪、在修複他的身軀……他閉眼,意識沉溺。


    他們都狼狽不堪,作出看似莽撞突然,卻又蓄謀已久的決定……至於代價,應該是知道的。


    但是別無選擇,命運就是這般玩笑,縱使人們清醒自知,也會被推上既定的舞台,鬧了好一出笑話。


    往常大大咧咧,永遠是最先搞起活躍氣氛的羅浮將軍,此時麵容沉肅,他將身邊的白毛小子推到一邊,示意這年輕人離開。


    這番混亂的畫麵,呈現在年輕人顏色澄亮的金色茶湯的眼底……他被推拒在外,隻能遠遠地看著這一幕,等待著他們鋪設好的道路。


    這些混亂被簡單處理,之後騰驍將軍就各種方麵完全讓權給景元,不過這飲月之亂的處理還是得騰驍接手,收拾得體麵點才能傳給後生。


    應星已經是一具意識沉溺的肉身了,鏡流的狀態不太好,以至於後麵魔陰發作,掀起了亂子。


    景元帶兵圍剿,他想起鏡流曾經說過,若是她墮入魔陰身,他絕不可留情……他本以為會和師父來場對決。


    但鏡流似乎意識到什麽,她殺戮的瘋狂褪去,隻有血紅的迷茫空洞,她靜靜地站在高處,看著站在下方的那個……她的徒弟。


    一種猜想瘋狂攥取景元的心髒,奪取呼吸,他也想瘋了,幹脆拋下所有,就這麽放肆自己。


    但他不能,不能就這樣做,不能浪費他們的努力安排,不然一切都將沒有轉圜之地……


    鏡流手中冰霜利刃散去,她閉眼仰首,一副引頸待戮的樣子,卻不是等景元動手,而是上麵的判罰。


    幾根銀質針錐突然出現,釘進她的幾處關竅,限製行動,又有幾條火焰凝聚成的絲線,將鏡流捆綁。


    昔日的劍首,如今的罪犯,就這麽被逮捕……騰驍沒有過問,而是把事情都推給剛上任不久的景元。


    那個最後動手逮捕鏡流的人,是位看著年輕的判官。他擰開保溫杯,氤氳熱氣模糊了他紫眸以及裏麵的一圈金色紋痕。


    他語氣淡淡地傳達了上麵的意思……把鏡流和意識沉溺的應星帶去虛陵仙舟,至於那位丹楓,畢竟是持明族尊長,就先留在羅浮幽囚獄。


    這是個讓人有些意外的指示,至少景元感覺心裏有一塊活起來,隻是不知道這種指示,會有怎樣的結果。


    景元請求再見一麵鏡流,上麵同意了,但這也意味著,他將要接觸,更深層次的秘密……


    他隔著重重透明屏障,視線落到背對著他的身影,那是他的向導,他的恩師,在他人生意義之中重要的人。


    他抬起手掌放在屏障上,激起上麵流動的金光禁錮……鏡流跪坐在地,她好似很痛苦,脊背彎曲,身體微微顫抖著,還有細微的哽咽。


    他視野往上,那是漂浮在半空的夢幻淺藍的寶珠,裏麵蜷縮著一個女子,他看不清麵容以及細節,隻是最先感受到那寶珠所散發的純白寧和。


    這種感覺,隔著多層屏障也能感受到,神奇地撫平人心中的雜念,越是心中平靜,就越是能看清那個寶珠裏的女子。


    她雙手合握在胸前,蜷縮著身子窩在寶珠裏。銀白長發披散,純白長裙浮動,閉眼安睡的麵容柔和……


    聽說,這是古國時期便領航的神女,有著非凡的神力,但有一段時間的失蹤,近幾百年才尋回……那這樣看來,鏡流在此處是能得到拯救嗎?


    現在的景元還抱有希翼,但沒想到,鏡流經受「洗心化淚」的時候,突然暴起,將寶珠破壞,致使純白之身的蘇醒。


    同時也將睡覺休息的黑鱗巨龍驚動,它狂暴地衝出,把虛陵搞得天翻地覆,但它好像不能傷害仙舟人,最後隻是搞毀了建築。


    鏡流趁亂脫身,並帶走了應星。


    這些都是有人悄悄透露給景元的,讓他在會議上心裏有個數……最首要的問題,就是怎麽安置純白之身。


    在一眾資曆深遠的前輩麵前,景元還是個毛頭小子,就這麽在沉默的氣氛裏,他提出了羅浮可以安置神女。


    在場的人都齊刷刷看向,那個膚色略深,身形高大的黑馬尾女子,而女子則是看向了景元。


    她目光沉沉,像是傾軋過來的巨石,壓得人喘不過氣,但她隻是握緊了腰後的刀柄,說了句,“小子,你膽子不小……”


    說完就離開,這是默認的意思。


    景元最初還不理解,既然神女慈悲,為什麽還要壓製她的蘇醒,直到他站在一麵水立方前。


    裏麵的液體似水非水,可能是因為純白氣息的緣故,從而散發出淺淡夢幻的藍顏色,柔和的照亮此地昏暗的室內。


    沒了寶珠的隔斷,奇異的神聖柔和,直觀的表現出來……她微微蜷縮身子,純白長裙浮動,露出底下一雙光裸的腳。


    如果她是魔陰身的答案,至少不會有人因為魔陰身而痛苦,或許真正的長生,也說不定呢……


    很多人這麽想,景元也控製不住這麽想,像是被牽引住心神,忍不住朝著黑暗的一麵去想。


    景元猛地回神,才發覺自己竟然已經貼近了那層屏障,麵前纖長美感的手指觸上屏障,好似要穿透阻礙,掐住他的脖子。


    順著這隻手朝上看去,她睜開一雙平靜的冰藍,看到景元回神,她有些驚訝,隨後上揚唇角,展露微笑。


    眼眸中的冰藍逐漸渲染上淺紫,她此身笑得溫柔又邪肆,一念成神,一念成魔,最後被淺紫完全接管身體。


    這時的她才讓人感覺,這才是神女本來的樣貌,她手掌朝上,在景元禁不住詫異的目光下,穿過屏障,摸上他的臉。


    說不出的溫涼柔和,觸碰上他的臉頰,拇指細細摩挲他眼角的淚痣,他看著神女唇瓣微啟,好似說著美好祝願。


    景元的心境平和不少,他再次猛地回神,自己仍然在原地,根本沒有貼近屏障,身邊是一位黑發鳳眼的判官。


    她在問景元有哪裏不舒服,畢竟在景元之前的人,都被神女的濁念折磨得精神失常,差點墮入魔陰身。


    景元搖了搖頭,他鬼使神差地看向屏障內的人,正好對上濁念似笑非笑的冰藍眼眸。


    “……”


    半昏半醒的景元,睜眼就看到熟悉的冰藍,禁不住瞳孔顫抖,呼吸一滯……他在驚懼,他在害怕。


    他唇邊好像抵了勺子一樣的東西,應該是堯月要喂安神之類的湯藥,但他唇線緊抿,死活不張口。


    大概是景元狀態不好,堯月沒不耐煩地說兩句,而是默默放下藥碗,坐在床上的邊緣。


    然後景元就看到令人安心的淺紫代替了冰藍,無私溫柔的暮姐姐,將堯月壓在了意識層,她來安慰炸毛害怕的大貓貓。


    又是那樣熟悉的動作……暮伸出一隻手,摸上景元的臉側,拇指細細摩挲著他眼角的淚痣。


    純白之身真正的主人,散發著令人心安的氣質,景元放鬆下來,忍不住歪了臉頰,徹底交給暮的掌心。


    “堯月給你帶來的影響還是太大了嗎?”暮的嗓音,是奇異的溫柔和緩,她的眸光依舊是一池柔水,讓人放心沉溺。


    景元:“……”


    暮輕輕地歎了一氣,手指從景元的眼角牽引出一道流光,隨後消散於指尖……景元的心裏輕鬆不少,但那些記憶是還在的,隻不過暫時驚不起波瀾了。


    “她比較頑劣,但她是好孩子,我說過她了,你不要害怕,你可以相處得輕鬆一些,沒關係的……”暮像是鄰家大姐姐,撈起景元的手握著,給予安慰。


    “我那時候的樂曲大多都是奢靡之風,少有素雅的,不過我還記得有一首流傳甚廣的童謠,多是安慰受驚的小孩子,你要聽嗎?”


    “嗯……她在鬧了,她不願意我這麽做。”暮歉意地笑了笑,隨後拿起藥碗,“那就喝些安神的休息一下吧。”


    湯匙剛觸上景元的唇,景元就看到讓人後怕的冰藍眼眸似笑非笑,堯月語氣拿捏得相當溫柔,卻又咬牙切齒。


    “喝啊?怎麽不喝啊?我可是被好一通說教呢,不喝的話多浪費心意啊?”


    景元:“……”


    景元沉默片刻,隨後笑彎了眼,相當自然地接受了喂藥,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不愧是背後有靠山的!


    一碗安神藥喂下去,精神得到不小的安慰,看景元放鬆了,堯月就咬牙切齒地說話,“看在你這麽虛的份上,我是不是還得仔細照顧你啊?”


    景元不知道是迷糊了,還是飄了,竟然答應了。剛才還炸毛害怕的貓貓,現在就是慵懶的貓主子了。


    “好啊,那就麻煩堯卿費心了。”景元翻身側躺,絲毫不怵堯月要吃人的眼神,他甚至直接看過去。


    景元笑眯眯的,膽子不小,提了要求,“龍女之前在我這推薦的吃食,都是我未曾見過的,堯卿,你看如何?”


    “好,好,好。”這三個字用盡了堯月所有的耐心,她暫時不能動景元,她就用力把藥碗按碎了一個角。


    說完堯月就離開這裏,跑去工造司磨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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