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好痛……”小花抓著她的衣角,脆弱的像個氣泡,輕輕一碰就要碎掉。


    好似有把銼刀在心髒反複搓磨,鈍鈍的痛。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失去過她,也是這般。


    “別怕……別怕……姐姐在……”封易哽咽著,文夢瑤給了她很多丹藥,一定有可以用的。


    她止不住顫抖,止痛丹灑得滿地都是,好不容易才給小花喂了一顆。


    不能慌,不能慌,此時更不能慌……


    夏陽命要動手了,她需要時間,她需要時間!


    都怪她,不該將性命寄托於等待,若是她足夠強大……


    她會保護好她。


    不要再逃,不要再等,她一定會殺了夏陽命。


    ——別怕。


    封易無聲道,又塞了幾顆丹藥。


    夏陽命似乎很享受欣賞別人的痛苦,尤其是親手給予的痛苦。


    小花細白的脖頸就在眼前,像一隻任人宰割的小鹿……


    “放我走,不然,我現在就殺了她。”一柄短刀抵在小花頸邊,要殺她的人正是封易。


    夏陽命眯著眼,女人渾身血漬,發髻淩亂,嘴邊掛著輕佻的笑。


    頃刻間,便似另一個人,和方才怕得手抖的人截然不同。


    “你大可以動手。”夏陽命果然不信。


    “啊——”


    短刀插入血肉的聲音,再利落拔起。


    “姐姐……”小花的瞳孔滿是不可置信。


    封易又插一刀,手臂上再添一處血洞。


    “你大可以不信。”封易笑道。


    眼見短刀就要往脖子插去,夏陽命趕緊阻止,將黑玉牌收起來。


    魔氣發作,再多捅幾刀,搞不好真死了。


    封易半邊臉在陰影中,半邊臉濺滿鮮血,宛如修羅惡鬼。


    眼角泛著淚花,嘴角還掛著笑。


    這般癡狂模樣,不似假的。


    夏陽命心中一緊。


    真是瘋女人,瘋了!果然修陣道的人腦子都有些問題。


    短刀還死死抵在小花頸邊。


    這下輪到夏陽命拖延時間,“你不是與她兩情相悅嗎?怎地還這般作態?即便是演的,你也——”


    “當然,我當然心悅她。”封易撫摸著小花蒼白的臉,慢慢拭去她的淚珠,低著頭。


    夏陽命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聽得女人輕笑道:“我太愛她,才要殺她,既是不能同生,便隻好共死了。黃泉路很冷,怎麽能一個人走呢?”


    黑沉沉的眼珠,看不見底,雙頰掛著兩坨紅暈,一邊笑,一邊說著瘮人的話。


    “夏陽命,我所言,可對?”封易尋求他的認可。


    那小狐狸一直在哭,像是被兩刀傷透了心。


    看來不假。


    “你們陣師,果真個個腦子有病!”


    夏落安是,封易也是。


    狗急了尚會跳牆,一無所有的人又有什麽好怕。


    一刻鍾已經過去,期盼的援軍卻遲遲未到。


    封易繼續道:“我殺不了你,陸情空卻能殺你,你若是動手,她立刻找來此處。如今傳送陣已備好,你放我去研發堂,我把她交給你。”


    “你先把她交給我,誰知你是不是耍詐?”


    “你不答應,我便殺了她,你再殺了我,我倆也好共赴黃泉。你知道,我下得了手。”


    他知道,封易下得了手。


    夏陽命暗地裏又把陣師罵了千百遍。


    .


    “喂!別搞極端啊。”


    洛安嘹亮的聲音傳來,他竟出來了。


    “一千片還是太少了些,麻煩下次弄一萬片。”洛安得意道。


    夏陽命剛想動手,就被洛安的聲音打斷。


    “夏堂主,聚寶堂是要和研發堂作對嗎?”


    夏陽命咬咬牙,臉上堆滿笑,諂媚道:“不敢,豈敢忤逆安哥的意思。”


    夏落安竟然沒死,真晦氣。


    “夏堂主沒別的事,我便帶她們走了。”


    夏陽命還抱著希望,小心翼翼地說:“安哥,研發堂也不缺藥狐,不如把這隻留給聚寶堂,我們恰好有幾個買家。”


    封易隻聽得洛安低聲罵了幾句,最後也沒同意:“這狐妖雖不是堂主要的,卻是我看上的。如今我的新同僚又為她要死要活的,便更不能把她給你了。你也明白,我們‘研究生’最講究團結友愛。”


    倒是要多謝洛安,封易低笑道。


    兩人都放鬆警惕。


    就是現在!


    “棋陣已成,落子無悔!”


    棋陣將三人囊括在內,封易將小花用力推開。


    封易邊結陣,邊捏碎符咒。


    這張傳送符,還是入獵魔秘境之前,陸情空交給小花的。


    無事發生陣已破,陸情空立刻會來將小花帶走。


    封易轉身,露出溫婉的笑,輕輕道:“姐姐殺了他們,別怕,記得等我來哄你哦。”


    “嗚……姐姐……”


    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


    從頭至尾,姐姐一直在說,別怕,一遍又一遍。


    即便刀刃落下,她也相信封易,因為她說,別怕。


    不要怕,不必怕。


    她會保護好她,她可以相信她。


    .


    當年封九悔身無半點靈力,化血為靈亦能困住築基期的牛頭魔。


    而今多虧小花的血液,封易一舉突破築基。


    築基期有二十萬扶耳的靈力,非常充沛。


    落子無悔每刻鍾需得消耗十五萬扶耳的靈力,時間不多。好處是,她和他們,都沒有修為,都遵守象棋陣的統一規矩。


    勝者生,敗者死。


    一刻鍾內,她必須殺了二人。


    封易化己身為“帥”,亦是“紅軍執棋者”。


    洛安此人顯山不露水,多智近妖。如此,還是化夏陽命為“黑軍執棋者”,洛安為“將”。


    “兩位,不妨坐下,與我來場公公正正的對決。”


    確實很公正,沒有修為,規則明明白白化作金光大字寫在空中。


    可完全不公正,封易懂棋,夏陽命不懂,她又安排自己為先手。


    洛安性命交到夏陽命手上,他當即不樂意了,嚷嚷道:“讓這豬腦子來下棋?他連‘馬走日,象走田’都不知,何不讓你我對決,這才算公正。”


    沒想到,洛安竟是懂棋的,封易有些意外,也有些慶幸。


    可她不願再耽誤時間,禁止洛安出聲,避免他給夏陽命提示。


    一刻鍾要贏,隻能搏一搏。


    搏夏陽命的自大和貪婪。


    紅軍在南,黑軍在北。


    封易先行。


    [紅右炮北進二。]


    夏陽命隻知規則是要將對方的“帥”吃掉,動哪步棋似乎都沒有太大用處,最合適的還是炮。


    [黑左炮南進四。]


    如此至少能先吃對方一隻兵,若是炮前再有一隻棋,便能隔山打牛,一舉將軍。


    那座“山”在哪呢?


    封易主動為其創造條件。


    [紅左炮東行三。]


    紅炮擋於帥前,夏陽命心中竊喜,方才前進的黑炮將兵吃了可以順勢“將軍”。


    [黑左炮東行三,吃紅兵。]


    “你得喊‘將軍’。”封易提醒他。


    “將軍!”


    夏陽命抬頭,見到封易笑得輕鬆,下意識去看洛安,隻見洛安拚命搖頭,卻說不出話。


    “夏堂主,有一個問題想請你指教一番。”封易問道。


    “是誰讓你‘死而複生’的?是那位財神嗎?”


    夏陽命瞳孔驟然放大。


    她怎麽會知道?


    她又怎麽知道自己死過一次?


    難道是為了她?難怪葉朝雲和文夢瑤要暗算他!


    封易從夏陽命的眼中得到答案。


    “若是你死了?還能複活嗎?”


    封易挪動棋子。


    [紅左炮北行四,吃黑卒。]


    夏陽命心亂了,一子換一子,縱觀棋盤,雙方倒也無子敢吃,他再次發動攻勢。


    [黑右炮西進一。]如此必能再吃一子。


    封易笑容越來越大。


    “夏陽命,恐怕你也不一定能得到財神的庇佑吧。不然,夏水也會同你一起複活。讓我猜猜,定是財神‘起死回生’的術法有限製吧?”


    [紅右炮西進三。]


    不容他回答,封易道:“將軍。夏陽命,你要死了。”


    夏陽命下意識要吃炮,卻發現吃炮後亦無法挽救頹勢,防守亦無用。


    這是死局,洛安能說話了。


    “豬腦子!這麽簡單的‘雙重炮’你都看不出來?活該你去死!”洛安抓狂道。


    夏陽命嘴唇顫抖,失去血色。


    “你若活一次,我便殺你一次。遲早有一日,神明會厭棄你。”封易冷聲道。


    他知道,財神厭棄他了,已經在尋找替代品,他不會再有機會了。


    封易“將軍”之前,聽見洛安大喊:“等你安哥回來,可一定要教教我這個陣法!”


    [紅右炮北進五,吃黑將。]


    夏陽命和洛安死了。


    ·


    傳送符撕裂的下一刻,陸情空現身了。


    封花渾身是血,腹部和肩膀都有刀傷,還吊著半口氣。


    財神廟前屍山血海。


    “陸姨……封易……救她……”她指著那處陣法。


    隻有小難才會叫她“陸姨”,小難回來了。即便麵容會變,習慣卻是不會變的。


    隻是這陣法,她一眼能看出,這是花暮日的“落子無悔”,她破不了,這世間沒人能破。


    “她和誰在陣裏?”


    “羅生門,夏陽命,還有……”陸難搖了搖頭,另一位她並不知。


    “誘靈符被催動了,我帶你回族地。”


    “等封易……”


    “這陣誰也破不了,會有人等她的。”正說著,葉朝雲和文夢瑤急匆匆趕來。


    “監正呢?”葉朝雲焦急問道,見陸情空懷裏血跡斑斑的人,驚呼出聲,“我去,你們小兩口偷摸著約會怎麽搞成這樣!”


    文夢瑤急忙走來查看陸難的情況。


    “還好還好,都沒有傷筋動骨,幸好及時喂了十全大補丹。國師呢?”


    陸情空指了指遠處的強烈陣光。


    “小難體內的魔氣被強行催動了,我要帶她回妖族療傷,把魔氣引出來。你們跟她說一下,讓她到西洲找人,省的她發瘋。”陸情空留下一塊令牌,令牌上一麵寫著“陸”字,一麵是九尾狐的形象。


    文夢瑤接過令牌,點點頭。女主的身體不容耽誤,她理解。


    陸難沒有半點力氣,陸情空是不容拒絕的態度。她隻好忍著疼痛,拿出一個豔紅色的儲物袋,交到文夢瑤手中。


    “禮物,她的禮物,給她……”說完就徹底暈過去。


    陸情空和陸難消失在夜色中。


    葉朝雲和文夢瑤守在陣法邊緣。


    “廚子,這個陣法,還記得嗎?”葉朝雲開始回憶往昔。


    “當然不會忘。”文夢瑤輕聲道。


    她還是祝朝朝的時候,女主為了救她,便是憑借此陣一直拖到葉朝雲來救人。


    她想讓白月光死在女主麵前,女主卻為了救白月光,差點死了。


    如果不是她撕碎傳送符將祝斜青帶過來,或許祝斜青不會失了龍氣,會安安穩穩當個千古女帝,會遇見許多許多“真愛”。


    但死的又會是封九悔,是國師,是她的家人。


    “也是那天,我才知道你被留在‘這裏’。”葉朝雲感慨道。


    她們心照不宣,“這裏”指的是遊戲。


    祝朝朝拿的是另一個遊戲副本,叫做《白月光死後,我繼承了她的風流債》。


    女主是北冥太女祝斜青,白月光是北冥國師封九悔。


    祝朝朝早就被留在遊戲中了,比葉朝雲還要早,在封九悔接她到國師府住那天。


    她一直隱瞞著所有人,直到祝朝朝開始阻撓葉朝雲救人,葉朝雲才察覺不對勁。


    祝朝朝說,“女主”和“白月光”。


    祝朝朝和她來自同一個世界。


    這便是遊戲的bug,她把玩家留在遊戲中,葉朝雲匆忙退出,找到祝朝朝的家人。


    她的家人當她在說笑話,葉朝雲又找遊戲公司投訴,並迅速報警。


    “無法退出”遊戲的玩家原來不止祝朝朝一個,她們的親友聯合舉報,遊戲緊急停服,時間不定。


    停服之前,她除了看看白月光,最主要是同祝朝朝匯報進展,讓她不要擔心。有遊戲公司、醫院、警方介入,相信她很快能出來。


    人算不如天算,就那一次,葉朝雲也出了bug,成了又一個“無法退出”的人。


    她和祝朝朝被留在了遊戲裏,再也回不去了。


    “抱歉,我很抱歉。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被留在這裏。”文夢瑤低著頭。


    “廚子,兩百年我都聽你說了將近五千句抱歉了,不要再說對不起,因為我懶得再說沒關係。”葉朝雲擺手道。


    “其實這裏也蠻好的,不是嗎?這裏很真實,很生動。我反倒覺得……原本的世界像個遊戲了,好像每個人都帶著同一個商城買的‘麵具’,冷著臉擠地鐵,苦著臉上班,腆著臉挨罵。可能因為我是孤兒吧,沒有家人。說話也不好聽,也沒有什麽朋友。下班了兼職給人算命,還在網上被人追著罵。說起來,真是慘的有點好笑……”說著說著,葉朝雲把自己逗笑了。


    仙盟的人聞訊趕來,監察使將屍體和屍體碎片擺在一起。


    “說句母道話,至少我在這兒混得比原先好太多了,不用上班,身體健康,長命千歲,努力就有回報,我都恨自己來得太遲了哈哈。”


    “原來我這種人,這輩子,還能有交心朋友,還能談戀愛,當社畜的時候想都不敢想。你知道嗎?我其實把監正和你當作家人。”葉朝雲看著文夢瑤,難得的認真態度。


    “在這裏,我也不是孤兒了,也算有個娘家,至少和老婆吵完架還有個人聽我說話嘍!就像現在這樣。”


    葉朝雲說了好長一段話,文夢瑤靜靜聽著。


    最後,葉朝雲拍著她的肩膀道:“我理解你,畢竟你還有爸媽,還年輕,還有億萬家產要繼承。哇!你家那別墅太壕了,托你的福,上輩子第一次踏進富人區——”


    哐當一聲。


    陣破了,兩人趕緊過去。


    兩具屍體,還有個半死不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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