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像被劈成兩半,劇烈地疼痛。


    迷迷糊糊間,聽到了司空長卿的聲音,在叫著我的名字。


    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被綁在木樁上。再抬眼,衝入視線的畫麵是司空長卿背著夜色隻身一人策馬朝我奔來,白馬銀槍,衣衫上血跡斑斑。


    依稀想起曾有個相似的月夜,相似的情形,相似的表情,子都還有長卿,重複著相似的道路。


    宿命地發現,在我的人生,上演同一出悲劇,就像折子戲,總是唱著那一段,茫茫的威脅,無法逃躲。


    蕭晚燈說:“有司空大人陪你上路,相信悅容姐不會太寂寞。”


    既能除掉我這個眼中釘,又能除去蕭家的宿敵,她何樂不為?


    我是了解司空長卿的,就算是死,也不會丟下我。因為愛著,所以才有那樣的勇氣。


    這一次我沒有叫他走,也沒有說出傷人的話逼他離開,大聲喊道:“長卿,你要小心,別受傷了!”


    他輕淺笑笑,雖沒言語,早已心意相通。銀槍閃閃白光,破了沿途一道道由蕭晚燈設下的伏擊,殺出一條血路。那赤色披風,風中凜冽抖動著,一種英雄豪情,溫柔的眼神,如述亙古不變的兒女情長。


    他說:“這世上能傷害我的,隻有悅容你啊。”


    蕭晚燈笑了,抽出侍衛腰上的佩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是嗎,那就請司空大人為悅容姐受傷吧。”


    風吹在臉上,刺骨的痛。


    我的焦慮,成了她的快樂。


    司空長卿停止反抗,任憑殺手一刀刀砍在身上,血流如注。沒有一處刀傷是致命的,卻是無盡的折。


    蕭晚燈不想他死得太快,她就是要折磨他,為了讓我更痛苦,更絕望。


    時間久了,鮮血流了一灘,滿地黏糊糊的紅,漸漸地變成了黑。


    我哽咽地叫著司空長卿的名字,他靜靜看我,說:“這點傷一點兒也不痛,傻丫頭,哭什麽?”


    他流的血,比我的眼淚更多。


    麵目模糊的人生,生命相騙太多。蕭晚燈之於我,我之於司空長卿。在情感上,我一直欺騙他。他心知肚明,卻說,含恨地不如意,糊塗一點,也就過去了。


    他過去了,我卻過不去,欠下的債,一定要還,尤其是感情。


    蕭晚燈終於膩了,叫出弓箭手,對準司空長卿的命門。


    “遊戲結束了司空大人,送你妻子上路後,你也下去陪她吧。”


    她舉起刀,往我咽喉砍來。


    從不為天地折腰的男人終於失色大喊:“不要,求你不要傷害她!”


    他的屈服和哀求讓蕭晚燈的內心得到空前滿足,得意地笑著,手上的殺招卻沒有半分的停頓。


    就在刀鋒逼近咽喉的時候,我絕望地閉上雙眼。


    天地無聲,漫長,死寂。風聲碎裂如刀。


    疼痛感並沒有如期到來,我還活著,聽見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有三支長箭橫空飛來,一箭射下蕭晚燈手中的匕首,其餘兩箭穿過她的衣袖,將她牢牢定身在樹幹上。


    ——卻不曾傷她分毫。


    看到箭上的孔雀羽翎,蕭晚燈臉色劇變,裂帛聲清脆響起。她撕扯開自己的衣袖,憤怒地對著夜色大喊:“你居然為了她向我射箭,你怎麽可以!你為什麽不索性一箭射死我!”


    那麽遠的距離,也隻有那人才能射出如此神來之箭。


    “楚天賜你這個混蛋,混蛋!”


    我順著蕭晚燈的視線看去,遠處山坳上,弦月如鉤,逆著月光,那少年錦衣裘馬,手持彎弓,眼睛漆黑得如同星墨。


    天地浩渺,一人一馬,便是披靡千軍。


    天賜沒有說話,太遠了看不清表情,隻見他從容地自背後箭筒中再度掏出長箭架在彎弓上,弓弦一拉,又有三支長箭破空飛來,斷開束縛我手腳的三處繩索。


    我墜天墮地,如沒有翅膀的鳥。


    司空長卿縱馬一躍,將我接在懷裏。


    天賜再次拉開弓,這一次,對準了蕭晚燈。


    蕭晚燈已不哭不鬧,臉色蒼白如死,看定遠處的丈夫,有怒有恨,更多是哀。


    司空長卿不作片刻逗留,抱著我策馬而去,蕭晚燈在身後淒厲喊道:“放箭——”


    令下的瞬間,箭雨嗖嗖射來,帶著凜冽的寒意。


    我聽見身後一聲痛苦的悶哼。回頭看去,便見蕭晚燈肩頭中箭倒地,趴在地上狠狠地瞪我,濃濃的恨,滿眼是淚,碎裂如冰。


    用生命去賭一個人的真心,值不值得?


    我不知道,我不是她。


    那些情情義義,恩恩愛愛,卿卿我我,都瑰麗莫名,動人非凡,卻不是人間顏色。


    人間,隻是抹去了脂粉的臉,滿是瑕疵。


    司空長卿手揮著銀槍,斷去飛箭,扳過我的臉,急促地說:“悅容,別回頭,永遠不要回頭,一直往前看,幫我策馬!”


    我咬牙重重嗯了一聲,從他手中接過韁繩驅馬前行,讓他多出一隻手,有更多靈活的空間揮動長槍斷去殺機。


    漸漸地已經聽不見弓箭聲,司空長卿緊貼地抵在我後背,下巴靠在我的肩頭喘。我感覺到他吞吐在我耳畔的熱氣,時長時短。


    他低喝:“別停,繼續往前!”


    我不敢懈怠,策馬狂奔,直到看到一批兵馬自前方奔來。


    大喜喊道:“是周將軍!太好了長卿,我們脫困了!”


    勒馬停下,我回頭朝司空長卿看去,身後這如山的男人卻轟然崩塌,跌落馬背。


    迎麵而來的眾人失聲大喊“主公!”,我忙跳下馬撲上前去:“長卿,你怎麽了!”


    他的臉色慘白沒有一絲血氣,雙唇青黑,口吐黑血,是中毒的征兆。


    我攤開手,發現自己的手心滿是墨色的血跡,是從他後背流出。


    翻開他的身軀,往傷口處一看,我蒼然跌坐在地,如被雷擊,腦袋轟地炸開了空白一片。


    他的背後插著三支長箭,斜飛入天之勢,箭尾處孔雀羽翎在月色下閃著妖豔的綠光。


    天賜的麵孔在腦中一晃而過,像潑了水的山水畫,墨跡暈散,模模糊糊的他的臉,我竟一時想不起他常有的表情。齟齬的唇呢喃著為什麽,誰也給不了答案。


    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我看見眾將跪在地上,一個個滿麵是淚地喊著主公,腦子開始出奇地冷靜下來。


    百越淪陷,蕭家兵臨城下,本來已是非常糟糕的局麵,現在又雪上加霜,我和司空長卿都已中毒,眾將情緒開始變得極度不穩,眼前局勢對司空家大大不利。


    士氣大落,金陵危矣!目前首要的任務是振作軍心!


    這時,有個副將匍匐在地,心灰意冷地嚎嚎哭道:“主公性命垂危,蕭家大軍一定會乘勝追擊的,金陵要完蛋了,我們都要完蛋了,夫人,我們還是投降吧!”


    我把心一狠,憤怒起身,順勢拔出周逸腰上的寶劍,雙手高舉一劍落下,砍下那個副將的腦袋,回身怒喝:“你們哭什麽,全都不許哭!司空戰族不是你們這等哭哭啼啼的娘們!你們主公還沒死,我楚悅容還沒死,金陵還沒滅,就算戰死疆場,也絕不投降!誰敢再說這種亂我軍心的話,丟老司空家的臉麵,我就讓誰落得這樣的下場!”


    一劍插進那顆頭顱,高舉在眾將麵前,斷頸處還滴滴答答地流著鮮血。


    眾人大駭,隨即麵露羞愧,抬袖擦去眼淚跪在我麵前,齊喝:“末將誓死扞衛金陵,追隨主公,追隨夫人!”


    “好,很好!你們都是金陵的好兒郎!”


    我忍住眼中的熱淚,低頭問道:“周將軍,我們餘下還有多少兵馬?”


    周逸回道:“步兵十五萬,鐵騎八萬。”


    我正色道:“你即刻下令,帶十萬步兵,八萬鐵騎前往錦州,蕭家拿下百越後稍作休整,一定會向錦州進攻。錦州是金陵最後一道關隘,務必要守住!”


    周逸跪下,從我手中接過寶劍高舉過頭,“末將得令,必為主公、夫人扞衛疆土,馬革裹屍!”


    抬頭看我,他的眼眶通紅,眼底透露視死如歸的決心。


    我心中悲愴,道:“請周將軍千萬小心,萬事多多保重,別做無謂犧牲。”


    周逸點頭,毅然起身,率大軍去了。


    我再度下令:“眾將聽命,收整餘下兵馬,隨我撤回金陵!”


    夜,漆黑的夜;風,寒冷的風;路,漫長的路。


    一個女人披荊斬棘,曆經艱險,踏著血海和屍骨,為了什麽?


    為了愛,為了恨,為了今生的償還,為了心中的堅持,為了證明自己存在的意義。


    ——為了反抗女人的宿命。


    我抬頭,東方天際湧出黎明的紅潮,破開厚重的雲層,射下一道道金色的光束,瑰麗,磅礴,絢爛,奪目。


    司空長卿正睡著,毫無防備的像個孩子。


    我的心微微地痛了,為這個拿生命來愛我的男人。


    攬過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袖角擦去他臉上的血漬,手指一遍遍描繪著他麵部的輪廓,迎著黎明的晨光流淚。


    呐,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也不會讓司空家沒落。


    如果你累了,就先休息一下,我會為你擔下重任,守住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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