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屋,昏黃的燈火,蒼白的屏風後,那黑影幽幽晃蕩著鬼魅般的詭異。


    我走進去,匍匐跪在他的麵前。卑微的姿態,難以遏製內心的悲憤。我的弟弟,居然也被他控製著!


    他見來的是我,冷冷笑起,存心捉弄似的用在劫的聲音說:“阿姐,今天應該是我來拿解藥,怎麽來的是你?”


    憤怒讓我忘記了對他的恐懼,狠狠瞪著他,“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麽做,為什麽連我的弟弟都不放過!”


    他似乎開始樂忠於這個角色的扮演,“阿姐,你錯怪主上了,我是兩年前尾隨著你來到這個石屋才發現了你的秘密。你知不知道當時我有多痛心,看你這樣為我受罪,真想就這麽死了算了!”


    我呆住了,原來兩年前在劫就已經知道了這事,卻假裝不知,什麽也不說,為什麽?


    又聞他說:“但我怎麽舍得讓你一個人在這個世界受苦?我說過,我們是一體雙生的姐弟,有什麽苦一起吃,有什麽罪一起受,你可以為了我飽受屈辱,我同樣也可以為你承受折磨。選擇了跟你一樣的道路,就是為了替你分擔痛苦,我讓主上把那些肮髒的事情都讓我做,殺人放火栽贓陷害。每一次做壞事後雖然感覺很惡心,惡心得讓我忍不住嘔吐,但是一想到阿姐不用受這樣的罪,就覺得好幸福……”


    “住口!住口!”我捂住耳朵嘶聲痛哭,心劇烈地痛著,像是被捅出一個巨大的窟窿。


    原來在我看不見的世界裏,在劫一直這麽默默保護著我,為我吃盡了苦頭,我卻什麽也不知道。他怎麽能這麽傻,怎麽能!


    還記得我曾對他說,在劫,你要永遠這麽正直幹淨,千萬不要改變。終於知道為什麽,他當時的表情看上去那麽悲哀。原來早已肮髒得麵目全非了,他和我,這可悲的命途。


    我叩首哀求:“主上,求你放過我弟弟吧,隻要你放過他,我什麽事都願意為你去做……”


    沉默半晌,他開口了:“常昊王兵敗,未來將是蕭家和司空家二分天下,我要安排你去做內應,蕭晚月和司空長卿這兩個人,你要去誰的身邊?”


    那個宛如月中謫仙般的人物,我始終不願意欺騙他,幾乎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司空長卿。


    石屋裏一片寂靜,一隻飛蛾撲拍著脆弱的翅膀往屋內那盞唯一的燭火撲去,嗤的一聲細響,飛蛾燒死,燭火熄滅,石屋陷入一片黑暗。


    他忽然出現在我麵前,提著我抵在石牆上,發狠地吻著我的嘴。我驚恐地反抗,他咬著我的脖子粗聲問:“不是說什麽事都願意為我做嗎?”


    我閉目停止掙紮,他笑得姿狂,反複地用在劫的聲音問:“阿姐,舒服嗎?”


    “瘋子,你這個瘋子!”我越是怒罵,他越是笑得開心,手上的動作也越來越快。我知道,他不是真的要我的身體,隻是為了那不知名的怒氣,要我屈辱著發出羞恥的聲音。


    半會下來,我渾身汗涔,無力地掛在他的肩上。他哼笑幾聲,手一放任我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相信你弟弟會覺得這是世上最美味的東西。”留下這句話,他離開了,石屋裏隻剩下我猶且紊亂的呼吸。


    穿好衣衫走出石屋,冰冷的月光落照,世間萬物蒙上一層銀霜,看上去那麽的潔白無瑕。


    潔白無瑕的背後,卻是汙穢不堪。


    門口的角落裏發出幼獸似的低泣,走過去一看,宛如雷擊,我驚愕地瞪大眼睛。


    在劫蜷縮在牆角,因蠱毒的發作而渾身抽搐,痛苦的表情,滿麵是淚。


    是看到了不該看的醜陋一幕了吧……我探過手去,他的肩膀抖了一下,不住往後退去。我心裏一片冰涼,他果然覺得我很肮髒,很下賤……


    他哭著說:“阿姐,你讓我死吧,沒有我,那個惡魔就不能再威脅你了!”


    我在他身旁坐下,不再給他逃避的機會,一把將他緊緊攬進懷裏。解藥送到他的嘴邊,他別過臉不吃,牙齒緊咬出血來,眼中一片死色,沒有絲毫存活下去的意念。


    眼見脆弱而年輕的生命在懷中一點點消逝,我驚慌無措,還有什麽能給予他求生的意誌?


    伏下身子,輕輕親吻他蒼白冰涼的唇,“我愛你,在劫……為阿姐活下去吧,保護我,別留下我一個人,求你了……”眼淚一滴滴地滑落,順著臉龐濺落在他的瞳孔。


    他一眼不眨地看著我,悲哀地,心痛地,感動地。


    吃下了解藥,摟住我的頸項將我的頭拉下,小心翼翼與我擁吻,仿佛那裏是他虔誠向往已久的聖地,灌注了他所有的靈魂和血肉。


    這種飽受道德譴責的感情,不求神,不求佛,不要救贖,不要原諒,就讓彼此的孽愛,纏綿到地獄的最深處。


    暖色的光線灑落在窗台,鋪上一層金黃,婉轉鳥鳴聲中,我幽幽睜開雙眼,眼前美好的畫麵讓我微微晃神,好似昨日種種不過是一場疲憊的噩夢。


    丫鬟們像往日一樣進來伺候我梳洗,我盯著妝奩台上那支麒麟白玉簪,憶起那張毫無表情的麵容。想不到這麽快,我又要拿著這東西去求他了。還是,這一切本就是他精心的安排?


    將簪子收入衣襟,我推門出去,便見院子裏梅花點點,渲染了半方天空。


    他就這麽靜靜站在花瓣蹁躚的世界裏看著我微笑,內著杏色裏衣,外披雲紋水澱廣寒衫,頭束紫玉冠,眼梢眉角無限風情。


    櫻色花瓣落了他滿肩,悄悄告訴了世人他已在這裏癡癡站了許久的秘密,像是為了遇見誰,連呼吸都在反複地練習著。花瓣好似不願離他而去,隨風細致顫抖,迷\/亂了這紛飛錯亂的視線。


    “阿姐,早安。”他的臉頰微紅,寫著期待,漆黑星眸乍見我時掠過歡喜的華光。


    我緩緩笑起,“早安,在劫。”他問我是不是準備出門,我點頭應是。問我去哪裏,我說去柳蔭別館。那是蕭家在皇城的別院,大火燒毀後又再度重建了起來,而今住的正是蕭晚風。


    在劫一聽已明白我的去意,“那好,我陪你去吧。”抬袖要牽我的手,被我略帶慌張地躲開了。


    尷尬的手僵硬在半空,他臉上的歡喜被落寞取代,轉瞬又像無事似的笑起,“那阿姐早去早回,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及時跟我說,我……等你回來。”


    無法去看他的眼睛,我頷首恩了一聲,越身而去。每走一步,心事沉重一分。我知道他的歡喜為了什麽,也知道他的落寞為了什麽。明明是我自己害怕寂寞地活在這個世界,卻非要拉他陪我受苦,於是給了他殘酷的希望,卻推開他執念的雙手,許了他冰冷的美夢,卻留給他漸遠的背影,任由他對這份無望的愛情苦苦守候,也給不了他渴望的回應,也忘了他是我這輩子所要償還的所在。我,真是太壞了……


    想必此刻他是一臉悲傷地在背後注視我離開吧,不知覺地回頭看了一眼,果真看他立在原地,仍是先前的姿態。


    繁花紛飛的畫麵,模糊了他的表情,唯有那頎長落拓的身影,驕傲地站成了一株守望的寒梅,像是在向我述說著,一種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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