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天賜在後堂休憩那會,我回了一趟淵闌院,那時已是拂曉時分。蕭夫人正坐在廳堂內,從在劫手中接過請安的早茶輕啜,見我回來便招手讓我坐在她的身旁,探尋問著天賜現在的情況。


    我紅著眼睛說:“已然悲傷了一宿,今早才哭累了睡過去,說是今後隻剩下大奶奶真心待他的娘親了,讓我轉告您切莫為他難過,好生保重身體才是,待他守完頭七再來向您請安,免得您沾染了靈堂的晦氣便是他的不孝。”


    蕭夫人聽了之後捏著手絹低泣,口中喚著媛夫人的閨名,又喊著天賜“心肝寶貝兒”,當下侍立之人無不淚下,我也跟著哭個不休,嬤嬤丫鬟們這才上來紛紛解勸住了。蕭夫人讓我這些時日好好伴著天賜,唯恐他心頭難受想不開,囑咐我一有異常即刻知會她。我口中應承下來,心知她是要我監視天賜。複而小聊幾句,便與在劫一同請退。


    走廊上慢行,抬頭看見在劫眼眶底下一層黑影,我問:“昨夜一宿睡得不好?”他默不作聲,隻身一個勁地往前快走,我拉著他的衣袖兒卻被他一把甩開。正在錯愕的時候,見他背對我冷硬著聲音惱了一句:“我在羅香園外頭等了你一夜,你們倒是姐弟情深抱了一夜,原來在你心中,我跟其他人都是一樣的分量。”


    什麽時候見過在劫這樣與我怒顏相向?我呆住了,回過神那人早已不見蹤跡。趕忙追去敲他的房門,閉門也不見應答,歎息著回到自己房中休憩,囑咐丫鬟們兩個時辰後叫醒我準備再去探望天賜。躺在床榻上心頭念在劫過激的言行,終究是太累了闔眼便睡過去,睡夢中依稀間聞得有人在床畔反複歎息。


    個把時辰後丫鬟將我喚醒,一經詢問才知在劫方才一直就守在我的床畔。匆忙梳洗一番前去找他,卻不見房內有人,周轉幾下尋人無果,遂去了羅香園又伴了天賜整日。


    因為掛念在劫,姐弟兩人畢竟從小就不曾拌過嘴,這日便早早辭了天賜回到淵闌院,好去安慰我那鬧性子的主。


    更敲三下已過子時,丫鬟們說十一爺早已躺下就寢。我躡手躡腳地走進內室,借著洵洵月光安靜地觀摩他的睡臉,恍惚間見他睜開雙眼與我凝視,不說話也不轉移視線,漆黑中唯獨那雙眼睛幽幽發亮。


    我笑了笑,脫去鞋襪在他身旁躺下。他怔了一下,神色微窘背過身去。我笑他是害羞了,便鑽進被子裏從背後擁住他,靠在他的耳畔說:“乖乖我的小在劫,阿姐今晚陪你睡覺,快別生氣了。”


    在劫默不作聲,好一會兒掙開我的手臂坐起身來怒道:“是不是楚天賜需要你,你也這般爬上他的床陪他睡覺!”


    三番兩次的討好被他潑了冷水,心中不免生氣,也實在受夠了他的無理取鬧,“天賜再怎麽說也是你的弟弟,他剛死了娘親正是最難過的時候,你能不能懂事一點別再鬧情緒了!”不忍再冷眼相對,我和衣而去,又停在門口躊躇著,卻聽房內傳來一聲嗚咽:“你怎麽就不為我想想,我也失去了娘親啊,你為什麽不在我身邊……”心頭被他這句低喃狠狠刺出一個窟窿,終究是拉不下臉麵,抹著眼淚默默離開了。


    接下來幾日一直留宿羅香園,一來是要護著天賜取信蕭夫人,二來是實在不想再跟在劫為了天賜起口角。小時候也真的太由著他了,才讓他養成這樣見不得我對別人好的性子,也許冷淡他幾日讓他反省一下也好。


    天賜不眠不休守靈好幾日,人早已憔悴不成模樣,我哄著他入睡為他掖好被子後,便一人來到院中散心,忽從半空落下一顆石子,不偏不巧吧嗒掉在我的腳前。抬頭看去,隻見在劫晃蕩著兩條腿兒坐在琉璃飛簷上,高束的金冠背著月色閃著亮眼的光,月光悠悠晃蕩在他**的麵容上,正一臉幽怨地看著我。


    見過他的可愛調皮呆傻,確實沒見過這般小媳婦模樣,我不由撲哧笑出聲:“呐,你爬這麽高做什麽,不怕摔著嗎?”


    他撅起紅豔豔的嘴唇,“這麽多天都不回來看我,你還關心我在乎我嗎?”


    一見麵就埋怨,也真是改得了脾氣改不了天性,我好氣又好笑,佯裝怒道:“那裏危險,快給我下來。”哪知他跟我杠上了似的搖頭堅決說著不。我搬來木架梯子,“好,你不下來我上去,要摔的話姐弟兩人一起摔死也算還世界一個清靜。”一邊說著一邊雙腳噔噔往上爬。還真是烏鴉了我的嘴巴,剛摸到磚瓦的皮麵腳便一滑人往後頭仰去,淒厲驚呼一聲,忽被在劫勾起腰身給拉了回去,驚險回過神來人早已穩穩當當地坐在琉璃屋簷上。


    有點懼高我朝在劫挨過去,緊緊攥著他的手臂逞強笑道:“從這裏看去風景還真是不錯。”目光一掃才發現這處地方的視覺角度能將整個靈堂盡收眼底。敢情這幾日他就一直坐在這裏,說好聽點給我放哨,說難聽點便是偷窺了。


    我瞪著他:“盡做些荒唐事,知道錯了進來道個歉便成,窩在上頭學什麽小賊德行。”


    在劫別過臉悶聲道:“我錯在哪裏?倒是你可分得清誰才是你的親弟弟。”


    我歎息:“你是我弟弟,天賜自當也是我的弟弟,我不會為了你疏遠他,更不會為了他疏遠你。這楚府人情冷暖如皮包著的骨頭誰也看不清楚,也就我們仨從小一塊兒長大,為什麽不能相親相愛?”


    在劫聽後隻言不發,我俯首喚道:“出來吧,天賜,別躲著了。”早前便瞧見他拿著披風出來尋我,看到在劫與我私談又躲了起來。


    天賜猶豫半會,從梨花樹後緩緩走出,抬頭看著我,眼眸幽幽晃蕩一潭清泉,洋溢著異常莫名感動的情緒,多半是把我的話給聽得清楚了。


    我笑著朝他招手:“發什麽愣,快上來吧,這裏風景很不錯呢!”他順著梯子爬上瓦簷坐在我的身側。


    在劫卻死死盯著天賜掛在胸口的長命鎖和翡翠玉,哼了一聲:“我就是看不慣他這較勁,什麽事瞎湊合。”


    說來在劫不爽天賜,除了打小結下的梁子,還是有其他原因的。一出生娘親便為我和在劫打造了一對長命鎖,而那翡翠掛玉則是七歲那年老祖母賞賜,也是成對的。天賜不過是孩子天性,別人有他卻沒有,心裏當然不樂意,央著蕭夫人也為他打造了跟我們兩人一模一樣的長命鎖和翡翠玉,成天樂嗬地戴在脖子上晃悠。在劫就不高興了,說“不就是一個死皮賴臉的臭蛋,橫豎要進我和阿姐中間的第三者。”


    於是那兩人又吵了起來,從六歲那年第一次打架,到草堂時在夫子麵前互黑對方,再到眼前爭著與我親昵,大事小事家仇國恨全都一股腦地攪在一塊清算,將我擺在中間濺了滿麵的口水。


    眼見勸架無用,我正要發怒,忽見天賜吵得兩頰通紅,比起先前病懨蒼白的模樣多了一絲生氣,又見在劫眼怒罵中帶著一絲笑意,心中頓悟原來這才是他們兄弟表達友愛的方式。


    一左一右拿起那兩人的手合在一塊,我欣慰笑道:“果然是相親相愛的哥哥弟弟,那我就放心了。”


    兩人齊齊惱了一句:“誰要跟他相親相愛!”同一時間抽回手,還放在衣角上反複搓著,活像沾了什麽汙穢的東西,眼神刀子似的刮著對方。


    這會兒我見了卻不再擔心,反而覺得可愛得極,大笑著手臂一展攬住他們的肩膀,左擁右抱好不快活,口中喊著:“要相親相愛啊,相親相愛!”


    那兩人的臉紅如辣椒,卻也默不吱聲地任由我抱著。


    抬頭看見滿天星光璀璨,編織成皎皎銀河圖,我忍不住脫口:“好美!”夜空劃過一抹流星,我趕緊閉眼許願,依舊死命地念著:“要相親相愛啊!”


    耳畔隱隱傳來兩道不甘不願的應答:“知道了啦。”


    抬頭瞧見那兩個孩子不善言語的別扭神態,我呆滯稍許,重重嗯了一聲,笑得無比滿足,為著我們三人此刻所擁有的世間最真摯的親情。


    然而,又有誰能料到,就在今夜這並肩共看了一夜星光颯踏的三個人,在很多年以後竟站在風雲際會的巔峰主宰曆史的變遷。


    隻是那個時候,可曾有人想起今日這個誓約,說要相親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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