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輔臣本姓李,山西大同人,出身寒微。時值明末天下大亂、民變四起,王輔臣也跟著姐夫隨大流加入了一股流寇。


    不過很快他就跟姐夫反目成仇,在將後者殺死後選擇了逃亡,並投靠了大同總兵官薑鑲。


    這是王輔臣的第一次背叛,不過由匪變兵,成為光榮的大明邊軍中的一員,也算是個不錯的結果。


    據說王輔臣長身玉麵、眉似臥蠶,大家都說他的長相酷似呂布,於是被薑鑲麾下一個叫王進朝的軍官看上了。


    因為老王生不出兒子,便認了王輔臣當義子,從此他就改姓了王。


    可惜新鮮出爐的王輔臣還沒來得及依靠幹爹的勢力升官發財,形勢就發生了巨變。


    崇禎十七年,天下最大的一股流寇在李自成的帶領下殺進了北京,崇禎皇帝朱由檢自縊煤山,大明的朝野上下頓時群龍無首,大都選擇了投降。


    大同自然也不例外,在總兵官薑鑲的帶領下選擇在大順朝的旗幟下繼續當兵吃糧。


    可憐的王輔臣在上官的裹挾之下,官兵沒當上幾天就又成了流寇。


    不過當時的局勢混亂至極,簡直令人目不暇給,沒幾天吳三桂又引清軍入關,還沒把紫禁城內那張龍椅坐熱乎的李自成瞬間一潰千裏。


    眼瞅著大順朝就要完犢子了,剛剛“棄暗投明“的薑鑲再次選擇站在了“正義“的一方,毅然率軍“反正“,於是王輔臣又稀裏糊塗的跟著變成了建奴兵。


    不過在這讓人眼花繚亂的亂局中,像薑鑲這樣極其擅長站隊的前明或是前順的官員隊伍實在太過於龐大。


    所以老薑這般行雲流水的“反正“表演,並沒有引起建奴朝廷足夠的重視。


    在預想中的升官發財、封妻蔭子遲遲得不到兌現的情況下,薑鑲的民族大義和愛國情操瞬間迸發了出來。


    他自稱興漢大將軍,打起了反清複明的旗幟,決定跟滿洲人死磕到底。


    建奴大軍的報複很快到來,大同城下爆發了一場血戰。


    而正是在這場極其慘烈的戰事中,王輔臣終於憑借其武勇一戰成名,“馬鷂子“的大名從此馳名遐邇。


    “清兵之圍大同也,輔臣乘黃驃馬,時出剽掠,來則禽人以去,莫有攖其鋒者。清兵遠望黃驃馬騁而來,輒驚曰''馬鷂子至'',即披靡走……”


    滿洲人是很敬佩勇士的。盡管他們在戰後惱羞成怒的大肆報複、製造了“大同之屠“,但卻沒有殺掉王輔臣。


    於是王輔臣在一叛流寇、二叛大明、三叛大順、四叛建奴之後,再一次背叛了反清複明的大業,投靠了建奴。


    如果說他的前4次背叛行徑中,起碼有3次是在被裹挾的情況下、隨波逐流的被動選擇,那麽這一次降清,則無論如何都是他主動的抉擇了。


    起碼對於王輔臣的仕途來說,這次抉擇讓他走上了平步青雲之路。


    順治十年,王輔臣隨洪承疇出征西南表現出色,小貳臣給老貳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於是保舉他當上了總兵官。


    而他的好運並未到此為止,很快又受到了吳三桂的青睞,並請旨將王輔臣調入麾下,一起出征緬甸擒獲了南明末帝朱由榔。


    無論此時的吳三桂是否有叛清之心,但同為漢人、同為叛臣而且勇冠三軍的王輔臣都是他極力拉攏的對象。


    可吳三桂有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兒子吳應熊,其實他的另一個兒子吳應麒在坑爹程度上一點也不亞於其兄。


    本來以吳三桂對於王輔臣的籠絡,日後成為其叛清的得力臂助指日可待,結果卻全被吳應麒給攪和黃了。


    這個自視甚高的蠢貨,顯然對其父給予王輔臣的優待很是妒忌,於是尋找機會對其進行了侮辱,搞得雙方很不愉快。


    後來這件事情傳到了吳三桂的耳中,大概還是吳應麒添油加醋的改編版本,變成了王輔臣出言辱及老吳。


    結果使得吳王二人間出現了齷齪,王輔臣一氣之下找門路調離了吳三桂麾下,去甘肅固原當了提督。


    後來吳三桂在三藩之亂的中後期,一直受困於麾下無良將。


    若是王輔臣還在,即便不能扭轉敗局恐怕也不會打得那麽難看,起碼會給康熙和玄燁增加許多壓力。


    可惜吳三桂的一片苦心毀於兒子的愚蠢和自己的輕信誤聽,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


    王輔臣的最後兩次背叛,成為三藩之亂的轉折點。


    建奴朝廷對於吳三桂、耿精忠、尚可喜、孔有德等手握重兵的前明叛臣其實並不信任。


    但苦於八旗兵力不足,隻能將其藩鎮設在雲南、兩廣和福建等南方省份,以之為前驅對漢人反抗勢力和南明小朝廷進行剿殺。


    隨著朱由榔被殺、南明覆滅,清廷與三藩間的矛盾日漸突出,彼此間的明爭暗鬥日益激烈。


    王輔臣的請調對於清廷來說是個削弱吳藩的意外之喜,但怎麽安頓他又成了個難題。


    直接砍死固不可取,不給兵權也肯定不現實,但無論扔在南方還是京畿,一旦三藩作亂,這貨又可能成為隱患。


    所以最後權衡再三,玄燁還是把他打發到西北,先做平涼提督,後調任陝西提督,既利用王輔臣的勇武穩定西北,又使得他遠離吳三桂和中樞要地,即便作亂也不會禍及根本。


    當然,在王輔臣上任之前,玄燁也沒忘了向吳三桂學習,好好籠絡一下這名性情多變的悍將之心。


    先是大加讚賞、恩賜,又將其抬入旗籍、以“不舍“為名屢次拖延他的行期,最後甚至連老爹的遺物都賜給了王輔臣。


    可是人心隔肚皮,王輔臣當麵感激涕零、誓言忠誠,結果一轉頭就毫不客氣的一叛再叛,居然還成了決定三藩之役戰局走勢的關鍵人物。


    康熙十二年,三藩之役爆發,吳三桂殺進湖南、孫延齡叛於廣西、羅森等叛於四川、耿精忠叛於福建,鄭經也渡海來攻。


    整個南方一片糜爛,而建奴苦於戰爭準備和兵力不足,隻能處於守勢,以扼守江防為要,嚴防戰火蔓延到北方,威脅到建奴統治的根本之地。


    就在建奴大舉調兵南下之際,王輔臣突然在側後方捅了一刀,讓玄燁痛徹心扉,險些使得大局失控。


    早在吳三桂起兵之初,就派汪士榮給王輔臣送去一封信,除了封官許願以外,還請他出兵策應。


    王輔臣倒是爽快,直接將汪士榮和招降信交給了玄燁,玄燁聞訊大喜,直接處死了汪士榮,還給王輔臣留在京中當人質的兒子王吉貞升了官。


    不過年僅19歲的玄燁顯然有些得意忘形,居然輕率的任命大學士莫洛為山陝總督,有節製王輔臣之權,卻沒注意到兩人之間有過節。


    而且莫洛也非心胸開闊之人,到任後處處與王輔臣作對,陝西的形勢驟然變得緊張。


    康熙十三年年底,二人間的關係徹底惡化,發生了火並,莫洛戰死,這下王輔臣沒了退路,於是致信吳三桂,表示願意追隨他反建奴。


    不過王輔臣並沒有按照吳三桂的意願東進或南下,而是掉頭向西進入隴右。


    他先後攻取沔縣、略陽、隴南、階州、清水、鞏昌、蘭州等要地,秦州、平涼、慶陽等地則紛紛歸附,到康熙十四年初,整個隴右已經盡入其手,王輔臣成了名副其實的“西北王“。


    王輔臣出乎意料的舉動讓玄燁和吳三桂都有點懵圈,但很快都明白了王輔臣不甘為人下、有自立之心的用意,於是兩人分別出招。


    王輔臣名義上歸附了吳三桂,可是既不聽調也不聽宣,老吳還拿他沒辦法,隻好破罐子破摔。


    他一方麵給老王官升平遠大將軍、陝西東路總管,另一方麵又怕老王嫌他封的官不值錢,幹脆砸下20萬兩真金白銀以示誠意。


    但同時,他又派出親信王屏藩、吳之茂率部大舉北上,名義上是打著支援王輔臣的旗號,實為給後者施加壓力。


    玄燁則放掉了人質王吉貞,還讓他給王輔臣代話,希望他迷途知返,朝廷既往不咎。


    王輔臣正春風得意,現在兒子又平安歸來,所以迷途知返啥的大可以放放再說。


    畢竟誰也沒有前後眼,說不定咱老王也能過把皇帝癮?所以他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玄燁的好意,而是選擇了自行其是。


    玄燁應對三藩之亂的基本策略就是按住吳三桂猛揍,完全不給他留任何後路。同時對其他的叛亂者則能招撫則盡量招撫,以便集中力量打擊吳藩。


    不過王輔臣在西北的叛亂以及招撫失敗,徹底打亂了他的布局,使得玄燁不得不推遲在南方的攻勢,轉過頭來先搞定側後方的隱患。


    他先是任命豫親王多鐸的第七子、貝勒董額為定西大將軍,出兵隴右平叛。


    沒想到虎父出了犬子,董額到了西北一通亂打,除了喪師靡餉外幾乎毫無寸進,玄燁隻得急招老將圖海出任撫遠大將軍,趕赴西北主持平叛。


    圖海果然老辣,到任後並未急於進攻,而是先整頓軍紀,繼而采取攻心戰術使得平涼軍民人心渙散。


    之後出重兵強攻拿下城外要地虎山墩,從而可以居高臨下炮擊平涼城。至此平涼與外界的交通斷絕,城內糧草將盡,徹底陷入了絕境。


    此時圖海又借與王輔臣有提攜之恩,遣參議道周昌(即周培公)入城勸降。


    王輔臣由於出身和經曆的問題,不可能有什麽文化和見識,民族大義、氣節操守之類的東西,更不會跟他產生任何聯係。他的人生觀和價值觀隻能來源於他的生活閱曆和經驗。


    如果王輔臣的運氣好、遇到一位類似李世民等,完全可能成為樊噲、尉遲恭或是常遇春這樣的猛將甚至是開國功臣。


    可是他遇到的,卻盡是帶他投奔流寇的姐夫,以及目光短淺裹挾著他一叛再叛的平庸小軍閥。


    偏偏王輔臣還在這一次次的反複中走了狗屎運,不但得到了榮華富貴,還成了坐鎮一方的主將。


    這個唯有在戰場上才能施展自己才華的莽夫,當他不得不獨自決定自己的命運時,王輔臣那可憐的智商所能給他提供的,似乎隻能是從再一次的背叛中尋找機會。


    而且他名義上是叛建奴附吳,實際上是兩邊不靠、當上了牆頭草。


    於是麵對周昌的勸降,王輔臣隻能接受,出於穩定大局的考慮,玄燁暫時踐行了既往不咎的承諾,仍任命他為平涼提督,並加太子太保銜。


    沒了王輔臣這個肘腋之患,玄燁終於可以集中全力收拾吳三桂。於是三藩之役的局勢很快向建奴有利的方向發展。


    各路反叛勢力或降或散,隻剩下吳三桂負隅頑抗,但也是大勢已去。最後的結局並不出人意料,建奴已經沒有貳臣的容身之地。


    吳三桂在走投無路之下匆忙稱帝、過了把皇帝癮之後便一病嗚呼,繼承了他“大業“的嫡長孫吳世藩,最終的命運也隻能是以自殺告終。


    三藩中的另兩藩,耿精忠在投降後被玄燁秋後算賬,最終落了個淩遲處死的下場。


    尚可喜倒是寧死不叛清,危急時刻甚至欲以死明誌。老尚的“英明舉動“不但保住了全家老小的性命,甚至連榮華富貴都沒丟掉。


    反正隻要等到平藩之役大局已定之後,凡是還活著不肯去死的反叛者,玄燁一個都不放過。


    在這一點上,王輔臣表現出了他一生中罕見的智慧,看得很清楚。


    所以在他第七次、也是最後一次投降後不久,王輔臣就曾自殺過一次,不過圖海看得很緊,他沒死成。


    這件事情也引起了玄燁的重視,他專門下詔給圖海,下令對王輔臣嚴防死守,絕對不能讓他死掉。


    玄燁這麽做的主要原因,在於當時的平藩之役正處於戰事焦灼的狀態,除了吳三桂對建奴死打硬抗以外,其餘各路反叛勢力都是首鼠兩端,隨時可能見風使舵。


    在這種情況下,一旦王輔臣意外死亡,甭管是自殺還是他殺,都會對建奴的招撫工作造成負麵影響,讓耿精忠、孫延齡等人產生兔死狐悲的情緒。


    玄燁此時不想讓王輔臣死掉,不代表將來還想讓他活著,想清楚了這一點的老王,開始全力以赴的推進自己的尋死大業。


    他先是想辦法轉移圖海的注意力,然後將新娶的夫人逐出了家門,又盡散家財分發給部下,最後才飲下毒酒一杯,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玄燁得知王輔臣的死訊後,默然良久,終於沒有株連他的家人和部屬,隻是將王吉貞革職了事。


    在史料記載中,王輔臣其實是個不錯的將軍:


    “輔臣為人,恭以事上,信以處友,寬以待人。而嚴以禦下,然有功必賞,雖嚴,士亦樂為之用。“


    隻可惜他生錯了年代,若是能投胎在兩宋之前,哪怕王輔臣再叛個七八次,沒準也能成為像尉遲恭、程知節、秦瓊那樣名揚千古的悍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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