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辰宗宗主穀山陌是不出世的武林高手,原本並不想招惹楚王這個麻煩,但還是受不了白溪橋的軟磨硬泡,幸好祁霄自己爭氣,他天資奇佳又肯吃苦,即便穀山陌嚴厲苛刻,祁霄卻連累都沒喊過,終於被穀山陌留在了寒辰宗裏。


    那些年,九殿下楚王的父親是大陳國的皇帝陛下,而祁霄的父親卻是穀山陌。


    穀山陌不僅教他武功,傾囊相授,更是一直陪伴著他的人。


    祁霄自小便不受重視,一年到頭隻有在年節大宴上才能看見自己的父親,而那個無上尊貴的陛下從未認真關注過他,因為他沒有顯赫的母氏家族作為後盾,也從沒有出色之處,不冒尖也不犯錯,像他母親一樣謹小慎微而規規矩矩。


    穀山陌是第一個苛求他拚盡全力、鞭策他堅持不懈的人,也是第一個拍著他的肩頭,點頭以讚許的人,更是第一個問他喜歡吃拌麵還是湯麵的人。


    祁霄的母親琳貴人從小教他的都是克製、忍耐、自律、多思慮、少說話,是在虎狼環伺中如何生存,而穀山陌告訴他,要活成自己,活成祁霄的樣子,不為虛名、不為浮華、不為出人頭地、不為建功立業,而為他自己。


    在寒辰宗裏,祁霄有兄長、有師父,白溪橋和穀山陌仿佛彌補了他寡淡的親緣,讓他可以有所依賴。


    徽雲大將軍白柳的死訊傳回來時已是臘月,白溪橋一下就懵了:“不是說我爹在景塘養病?待開春病愈才入京的嗎?為什麽?怎麽會?!不可能!”


    誰也沒想到一代名將的死竟然如此倉促,白柳沒有死於敵人的鐵蹄之下、兵刃之利,與他一生的赫赫威名相比,他的死恍如初冬細雪一般悄無聲息,當元京得到消息時也同樣是諸多震驚,陛下連夜派了太醫快馬奔往景塘,可誰又能起死回生呢。


    白溪橋很小就見識過戰場的慘烈,知曉人命若螻蟻一般脆弱不堪,可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偉岸的父親曆經無數殺戮後,居然會被小小的咳喘擊倒,仿佛是個笑話,卻讓他哭都哭不出來。


    沉浸在悲痛中的白溪橋不知道,他父親死後,駐守在鳳林山中的定遠軍被拆分移營。直到跟隨白柳的幾位副將、統領被先後調往他處,紛紛來與白溪橋道別,祁霄才察覺出端倪。


    祁霄向琳貴人發回年節拜帖,查問下才知入冬時元京急召白柳大將軍是因為受到了彈劾,還是密謀造反這樣的滔天大罪,原本朝中上下氣氛緊張,好像一抬頭天上就能下刀子一般,等著白柳回元京,卻不想白柳並沒有能夠回去,一場腥風血雨突然失了方向,隨之而來的是定遠軍分拆和袁州府的各級調任,一切都仿佛隻是戶部例行公事。


    祁霄不禁去想,若白柳回到了元京,又會是怎樣一副模樣?


    大陳尚武,兵權分二,內閣兵部掌兵籍、軍符;率臣主兵柄;而大陳諸軍又大致分四,其一陛下親掌禁軍;其二內閣直轄五都府;其三各府地方府兵;其四邊關駐防。當時白柳的定遠軍和如今陸方盡的虎威軍同是邊關駐防,若遇戰時,將帥聽軍符調令,君命或可不受,地位與權力極其巨大。


    當時徽雲大將軍白柳是名震天下的大將,亦是手掌二十五萬定遠軍的統帥,彼時袁州府府兵不過一萬,離的最近的虎威軍隻善水戰,陸方盡還不過是個參將,若白柳要反,二十五萬大軍直入五都府恐怕都花不了一個月。


    汙名、彈劾、詔令都是指向徽雲大將軍白柳和他的定遠軍,恐怕是齊國勢微不敢與大陳作對,而白柳才是隱患,陛下容不下他了。


    祁霄不敢對白溪橋說什麽,一切都隻是他的猜測,但他感覺到了深深的懼意,仿佛兒時立在高聳的宮牆下,被那一道牆壓住頭上一片天,所有的光都在他觸不到的地方。祁霄以為撫州府足夠遠了,在寒辰宗的月餘,他好像真正自由了,而白柳的事情讓他害怕,也讓他警醒,那些手握權柄之人在元京城裏攪弄風雨,大陳疆域之內便無一日晴天。


    元京城裏刮出來的風很快在鳳林山裏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開來,天化二十一年,寒辰宗突然從一個遠離廟堂的江湖門派成了山中賊匪,袁州府的新任知府聶廣立一心要與寒辰宗過不去,什麽流寇賊匪都說成是寒辰宗的人,什麽破不了的案子就栽贓給寒辰宗,不到一年的時間整個袁州府的百姓聽見寒辰宗的名都害怕會無故受牽連。


    穀山陌不得已遣散了門徒,隻帶著白溪橋和一小部分不願離開的弟子隱居山野間,可即便如此,事態依然沒有半分好轉,甚至每況愈下。鳳林山中真鬧出了土匪。


    鳳林山脈延綿數百裏,原本定遠軍鎮守,流寇賊匪不敢大肆作亂,定遠軍分拆裁撤大半之後,鳳林山裏的匪徒簡直就像是被人放出了鎖妖塔的妖魔鬼怪,在鳳林山一帶橫行無忌,且日漸壯大,更給了聶廣立剿匪的理由,甚至向內閣請兵清繳,於是連月剿、連年剿,可流匪卻似野草春風吹又生,而聶廣立真正想絞殺的也不是什麽流匪,而是寒辰宗。這便才有了一年多前,陸方盡領兵入鳳林山剿匪之事。


    “過去那幾年,我們一直不明白聶廣立或者說是朝中哪一位大人要趕盡殺絕,又是為了什麽,白柳已經死了,定遠軍也已分拆,為何一個寒辰宗值得聶廣立這般窮追猛打、費盡心思?非得要了師父的命才肯作罷?”祁霄看著白溪橋,慢慢說道,“師兄,我們已經到了元京,難道你不想查個水落石出?師父的仇難道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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