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亞瑟沒給她衣服嗎?”


    “不,不是!恰恰相反,伯爵每半年都會給孩子們量尺寸,然後送到裁縫店做衣服。”


    瑪麗連忙為亞瑟辯解。


    “那為什麽?”


    “孩子們正在長身體。”


    確實,菲勒蒙把孩子們帶回家已經一個多月了。那時候衣服還很合身,現在不合身也正常。所以,瑪麗應該是把自己的舊衣服給弟弟妹妹們穿,唯獨朱麗葉沒有衣服可以穿。


    “她現在穿的衣服太緊了。”


    “要鍛煉身體的話,隻有一套衣服確實不太方便。”


    “不,我不是隻說鍛煉的事……”


    “那就買吧,還能怎麽辦?”


    說完這句話,菲勒蒙才明白瑪麗的意思。


    “唉,看來我得去買了。”


    “是的,拜托您了。越快越好。”


    瑪麗把菲勒蒙叫住,從房間裏拿出一卷折疊好的繩子遞給他。


    “這是鑰匙。”


    菲勒蒙被瑪麗反複叮囑了好幾遍,直到他發了脾氣,才得以脫身。也正因為如此,他把家裏奇怪的氣氛忘得一幹二淨。


    直到他見到朱麗葉。


    朱麗葉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他,臉上寫滿了驚訝。菲勒蒙例行公事地問道:


    “其他孩子呢?”


    “在外麵玩。”


    菲勒蒙一眼就看出她在撒謊。


    “這樣啊。”


    事實上,菲勒蒙不太擅長應付這個孩子。


    過去一年,其他孩子都很好地融入了弗蘭克莊園的生活。他們很快忘記了悲慘的過去,表麵上看起來,他們應該很享受討好一位富有的中年貴族,過著奢靡而陰鬱的生活。


    但朱麗葉不同。查爾斯·狄更斯的不敗神話並沒有在她身上應驗。某種細微的差異,讓這個女孩的靈魂被燃燒的街道所俘獲。


    朱麗葉是目擊者,菲勒蒙也是。


    槍聲響起,一個勇敢的男孩倒在了地上。那短短幾秒鍾的畫麵,深深地烙印在他們的視網膜上,也刻在了他們的心底。


    “叔叔說你是個騙子。”


    朱麗葉開門見山地說道。


    “誰說的?”


    “伯爵。”


    菲勒蒙一時語塞。他沒想到亞瑟居然會在孩子們麵前說他的壞話。朱麗葉似乎並不在意,繼續說道:


    “但伯爵說,說謊本身並沒有錯。真正的錯誤是說謊被揭穿。叔叔說,你因為說謊被揭穿,還逃跑了,所以你是個壞人。”


    菲勒蒙意識到自己把孩子送錯了地方。他開始擔心亞瑟那個蠢貨究竟還跟孩子們說了些什麽。


    “但是,說謊是不對的吧?”


    與菲勒蒙的擔憂相反,朱麗葉認真地問道。菲勒蒙點了點頭。


    “把弗蘭克那個蠢貨說的話都忘了吧。對,你說得對,說謊是不對的,跟是不是被揭穿沒有關係。”


    “做錯事會被狠狠地懲罰嗎?”


    朱麗葉一臉嚴肅地問道。


    菲勒蒙似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孩子們肯定說了謊,現在正擔心會被懲罰。


    有了這樣的猜測,菲勒蒙心裏輕鬆了不少,他故作嚴肅地嚇唬道:


    “當然,但你也別想蒙混過關。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個很有名的偵探。要是讓我發現你隱瞞了什麽,就把你趕出去。”


    這番話有些過頭了。菲勒蒙意識到自己說得太重了,是在朱麗葉離開十幾分鍾後。他感到有些後悔,也有些尷尬。


    奇怪的是,菲勒蒙一直認為春天結束的時候,才是一年的關鍵節點。


    他從未覺得這有什麽特別,直到前不久,他不經意間向瑪麗提起這個想法,看到她疑惑的表情,才突然意識到這一點。仔細想想,這確實很奇怪。


    通常情況下,菲勒蒙所說的“通常情況”,是指他自己設想的普遍思維方式,人們一般會在12月31日,或者更早一些的聖誕節,來總結過去的一年。如果是在更傳統的家庭長大,或許會把感恩節視為一年的結束。


    然而,菲勒蒙從未聽說過有人會在春天結束的時候進行年終總結。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形成這種與眾不同的觀念。


    總之,菲勒蒙將這些思考拋諸腦後,開始整理衣物,拿出西裝,並認真地修剪胡須,仿佛隨時要出門赴約。


    在這個季節,有這樣一位特殊的客人來訪,也就不足為奇了。時間是接近中午的上午。


    “叔叔。”


    朱麗葉敲了敲門,喊道:


    “有客人來了。”


    菲勒蒙走出房間,卻發現朱麗葉已經不見了蹤影。他決定等會兒再好好教育她這種沒有禮貌的行為,然後走向玄關。


    菲勒蒙並沒有刻意拖延時間,但當他走到門口時,敲門聲再次響起,催促著他。


    “來了。”


    菲勒蒙說著,打開了門。


    “還好您在家,我以為沒人在呢。”


    站在門口的是一位女士,或者更確切地說,應該稱之為夫人。她穿著在普通居民區難得一見的華麗服飾,高聳的發髻仿佛隨時都會傾倒,襯托出她纖細的脖頸。


    “大清早的,有什麽事嗎?”


    “大清早?”


    夫人抬頭看了看天空。倫敦難得一見的晴朗天空上,太陽高高懸掛。


    “所以,您有什麽事嗎?”


    菲勒蒙換了個說法,再次問道。他無需詢問對方的身份,因為他知道這位夫人的名字。


    這麽說或許有些矛盾,因為如果菲勒蒙不知道她的名字,那他根本算不上真正踏入了倫敦社交圈。但這並不意味著這位夫人出身高貴,或者是什麽公眾人物。


    她是一位,用俗話說,就是情婦。


    菲勒蒙短暫的社交生活中,也曾遇到過不少像他這樣錯過適婚年齡的男士。這位夫人也曾多次向他發出過充滿誘惑的邀請。然而,菲勒蒙每次都拒絕了,之後,人們才偷偷地告訴他,關於這位夫人那些不堪的傳聞。


    如果僅僅如此,這位夫人就像一個幸運的村婦,憑借美貌換取榮華富貴。但如果是那樣,當青春逝去,眼角出現第一道皺紋時,她的名字就應該被人們遺忘。


    然而,恰恰相反,當她身上不再散發濃烈的香水味,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脂粉香;當她不再濃妝豔抹,而是用透明的化妝水展現出自然的光澤時,她的名字反而被人們提起得越來越頻繁。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她的名字會出現在報紙等公眾視野中。


    這位夫人隻存在於流言蜚語之中,隻有通過熟人介紹才能認識她。知道她的名字,本身就是進入古老而封閉的上流社會的一道門檻。當某個暴發戶好不容易有機會和她打招呼時,才能最終得知她的名字。


    每次,她都自稱索菲。


    這顯然不是她的真名,但這在她無數的傳聞和秘密之中,是最微不足道的一個。


    無論怎麽看,索菲都和菲勒蒙不是一路人。坦白說,菲勒蒙對她感到厭惡,這不僅僅是因為過去那些不愉快的經曆。


    “我聽說,您幫了警方一個大忙。您還是那麽精力充沛啊。”


    這就是菲勒蒙厭惡她的原因。那天在白教堂發生的事情,隻有警局和調查局的人知道,而索菲卻像是什麽大新聞一樣,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


    她的人脈如同蛛網般遍布政府各個部門,在信息泛濫的倫敦,她總能獲得最珍貴、最隱秘的情報。


    “請您直說來意。”


    “不用這麽冷淡吧,我們之間……”


    菲勒蒙本想問“我們之間是什麽關係”,但還是忍住了。


    “我知道您不會無緣無故地來拜訪我。”


    “您對待女士的方式還是一如既往啊。”


    索菲嬌嗔地抱怨道。


    “那我就開門見山地說吧,這次來是想請您幫個忙。”


    “什麽忙?”


    “您願意擔任一場決鬥的見證人嗎?”


    菲勒蒙立刻反問道:


    “我是不是理解錯了?你說的決鬥,是指……”


    “沒錯,就是您想的那種,傳統的決鬥。”


    在倫敦,像菲勒蒙這樣收到過各種各樣邀請的人並不多見,但這對菲勒蒙來說,依然是一個匪夷所思的提議。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找到我,但我明確告訴你,我對這種事情沒有絲毫興趣。”


    “是嗎?我還以為您會很高興呢。”


    索菲的語氣有些意外。


    “你這是什麽意思?”


    “您不是一直都很熱衷於看到別人流血嗎?”


    菲勒蒙不禁皺起了眉頭。


    “你誤會了,我從未以他人的不幸為樂。”


    “是嗎?那是我失禮了。”


    菲勒蒙本以為這樣就能打發走索菲,但這種程度的拒絕對她來說,似乎隻是無關痛癢的玩笑。她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繼續說道:


    “一般情況下,我這時候就應該離開了,但這次我不能空手而歸。我也有我的難處。”


    “雖然這麽說可能有些冷酷,但我對你的難處不感興趣。”


    菲勒蒙斷然拒絕。


    索菲似乎早有預料,眨了眨眼睛。塗著胭脂的眼瞼閃著光澤。


    “就算這次決鬥的組織者是駙馬呢?”


    “阿爾伯特親王?”


    索菲嫣然一笑。菲勒蒙猶豫了片刻,隨即意識到,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詳細說說吧,我馬上就準備出門。”


    “我在裏麵等您也行。”


    索菲說著,就要往屋裏走。菲勒蒙連忙攔住她。


    “不,我的房間有點……”


    “您是把哪個女人藏在家裏了嗎?”


    索菲的話並非空穴來風。菲勒蒙沒有回答。她應該明白菲勒蒙不想回答,但她卻變本加厲地笑道:


    “我隻是隨口一說,難道是真的?”


    “我隻會在家裏招待女管家!”


    菲勒蒙惱羞成怒地吼道。索菲放聲大笑,這在任何社交場合都是極其失禮的行為。


    “我隻是開個玩笑,別生氣嘛。您總是這麽容易當真。”


    “你在耍我嗎?”


    “別這麽想嘛。我可是來求您幫忙的,總得給我點補償吧。別對女士太苛刻了。”


    說完,索菲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筆直地站在門口,一副等候的姿態。菲勒蒙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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