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以後我書房裏的報紙,你不用問我,都可以直接拿走。”


    瑪麗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喜悅的笑容。看著她抱著報紙開心地離開,菲勒蒙突然叫住了她:“等等。”


    “先生,什麽事?”瑪麗停下腳步,有些忐忑地問道。


    菲勒蒙指了指書架上的字典,“把字典也帶上。”


    從那以後,瑪麗便經常與他聊天。


    一開始,她隻是抱著報紙坐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後來,她不知從哪裏找來一本剪貼簿,開始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新聞報道。雖然菲勒蒙對她的這個愛好不以為然,但看到她學習的熱情,也就沒有阻止她。


    雪漸漸停了,天色也逐漸亮了起來。


    “我在這裏等您。”瑪麗頭也不回地說道。


    “我很快就會回來,應該吧。”菲勒蒙有些不確定地說道。


    兩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河麵上,未結冰的河水在寒風中翻滾著;不遠處,一棟建築的窗戶透出溫暖的燈光;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悠揚的鍾聲。


    “您討厭我嗎?”


    “有一點。”


    寒風從兩人之間穿過。


    “我知道,我知道您當時的情況,也知道您是如何恢複的。我也知道,把一切都怪罪到您身上毫無意義。但我還是忍不住幻想,如果我能擁有平凡的幸福該多好。”瑪麗低聲說道。


    “如果我一直做女傭,努力攢錢,也許在我二十歲之前,就能買上一件漂亮的衣服。如果還有剩餘,我甚至可以買一條項鏈。我會穿上新衣服,戴上項鏈,去廣場上散步。那時候的我,洗幹淨了,打扮好了,一定很漂亮。男人們都會看著我,也許過不了幾天,就會有人送我一束野花。那束花一定是白色的雛菊,因為他注意到我頭上戴著雛菊發卡,知道我喜歡這種花,所以才送給我。我會因為他敏銳的觀察力而對他心生好感,然後愛上他。”


    人行道兩旁的雜草上結滿了冰霜。


    “婚禮要在教堂舉行,不能是早上,也不能是下午,最好是在上午十一點左右,因為那時候的陽光最溫柔,我也最美麗。您一定要邀請很多您認識的紳士淑女來參加我的婚禮,總不能隻有您一個人吧。婚後,我們會很幸福。白天,我們各自工作,晚上,我們會依偎在一起,互訴衷腸。也許我會偶爾向您撒嬌,因為我知道,您雖然平時總是板著臉,但對這種事卻毫無招架之力。也許,您還會慷慨地給我放假,給我零花錢,讓我們可以去城市裏的每一個角落留下美好的回憶。這樣的話,我或許也會愛上這座城市。”


    建築物之間,教堂尖尖的塔頂被風雪遮蔽,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


    “然後,我會成為一名母親。孩子的名字我還沒想好,但中間名要用羅伯托神父的名字,希望您不要介意。菲勒蒙這個名字太奇怪了,不適合我的孩子。你看,我也可以輕易地想象出平凡的幸福是什麽樣子。”


    一陣寒風吹過。


    “隻可惜,我無權擁有這樣的幸福。”


    菲勒蒙裹緊了衣服。


    “你就是我的罪孽。”


    他的耳根滾燙,如同即將爆炸的蒸汽機。落在他身上的雪花迅速融化,發出“滋滋”的聲響,蓋過了身旁瑪麗的腳步聲。


    “罪孽是不可逆的,犯下的錯永遠無法彌補。我現在不會請求你的原諒,將來也不會。因為我知道,那不過是自欺欺人,是為了減輕我的負罪感而編造的謊言。所以,我不會請求你的原諒,也不會接受你的原諒。我隻希望,每次看到你,每次與你目光相遇,都能想起我犯下的罪孽,並永遠銘記於心。我要用這種方式來贖罪。”


    瑪麗沒有看他,低聲問道:“您恨我嗎?”


    “也許吧。”


    “您真是個懦夫。明明是我遭遇了不幸,您卻不僅不想著彌補,還想把這份負罪感也強加在我身上。”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也許是因為路上積雪太厚,也許是上天對他的懲罰,菲勒蒙腳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


    雪花落在他的臉上、衣服上,轉瞬間便將他覆蓋。菲勒蒙掙紮著爬起來,無力地坐在地上,茫然地看著漫天飛雪。


    “您在幹什麽?怎麽可以坐在地上,真是的。”瑪麗連忙跑回他身邊,拉住他的胳膊,想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地上有塊石頭,我沒看見,被絆倒了。”菲勒蒙為自己找了個蹩腳的借口,掩飾自己摔倒的尷尬。


    “還有,我們到了。”


    “這麽快?”


    “也不算快,我們走了很久了。”


    這是一棟位於倫敦市中心的高檔建築。


    “雖然我們到了,但我還是想說,您應該先問問我要調查的人的名字。”


    “為什麽?”


    菲勒蒙抬頭看向門牌,上麵寫著房屋主人的姓氏。他默念了幾遍,這個名字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了。


    “我不是說了嗎?那位商人名叫斯克魯奇,埃比尼澤·斯克魯奇。”


    瑪麗口中說出的名字,同樣是菲勒蒙耳熟能詳的名字。


    他抬起頭,望向天空。


    灰白色的霧氣在風雪中緩緩升騰。菲勒蒙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感受著莫名的荒誕感,然後轉身離去。


    “先生?”


    “我要回去睡覺了。”


    “什麽?”


    “我說,我要回去睡覺了!”


    菲勒蒙固執地重複了一遍,轉身離開。瑪麗一臉茫然,連忙追了上去。


    不久之後,兩人來到一輛馬車前。


    考慮到瑪麗無法獨自乘坐馬車,菲勒蒙特意繞到主幹道上,尋找淩晨出發的公共馬車。幸運的是,在這種天氣裏,竟然還有馬車在運營。


    “您都已經走到這裏了,為什麽還要回去?”


    “你回去之後,告訴亞瑟,我會對他負責的。”菲勒蒙把瑪麗塞進馬車,然後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他突然想起一句話,便脫口而出:“瑪麗,聖誕快樂。”


    瑪麗愣住了,她睜大眼睛,不解地看著菲勒蒙。瑪麗的臉上總是沒什麽表情,再加上她今天戴著帽子和麵紗,菲勒蒙完全猜透她在想什麽。


    隻見她緩緩地抬起左手,將食指豎在唇邊,像拉小提琴一樣輕輕撥動著,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您居然會說這種話,而且,聖誕節已經過去了。”


    菲勒蒙感覺帽子上的積雪越來越重,便微微低下頭。


    “我走了。”


    也許是因為剛才說了些不像自己會說的話,菲勒蒙莫名地感到一陣煩躁,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先生。”


    瑪麗的聲音讓菲勒蒙停下了腳步,他轉過頭,看向她。馬車緩緩啟動,瑪麗坐在車廂裏,對他說道: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明年的聖誕節,您能陪在我身邊。”


    馬車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風雪中。


    菲勒蒙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憑雪花落在身上。


    “真是個奇怪的家夥。”


    他低聲自語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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