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熟練地沏好紅茶,放在菲勒蒙麵前。


    “看來您在這裏住得還挺習慣的?”


    “哪有。”


    菲勒蒙示意瑪麗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瑪麗似乎還是不太習慣與他麵對麵坐著,猶豫了一下才緩緩坐下。


    “真沒想到,這麽大的宅邸,竟然隻有我一個人在操持。”


    “不是還有一個人嗎?”


    “伯爵的哥哥?我們私下說說,他根本什麽都不會做。”


    瑪麗壓低聲音,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如同寒冬夜晚拍打著窗戶的樹枝,令人毛骨悚然。但菲勒蒙卻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親切。


    “我就知道。”


    亞瑟之前吃的那些方糖,肯定不是憑空出現的。菲勒蒙很難想象,那個連地板都懶得打掃的家夥,竟然會主動承擔家務。


    他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茶的味道有些奇怪,似乎帶著一絲黴味,看來茶葉的保存狀況不太好。


    “怎麽了?”


    “沒什麽。”


    瑪麗似乎已經習慣了菲勒蒙的怪異舉動,她並沒有注意到茶的味道有什麽問題。


    菲勒蒙避開瑪麗的目光,低頭看著茶杯。茶杯裏漂浮著一層細小的灰塵,也不知是什麽時候掉進去的。


    房間裏安靜了一會兒,瑪麗突然開口問道:


    “還要等很久嗎?”


    “茶溫正好。”


    瑪麗沒有說話,菲勒蒙知道她問的不是茶。


    “您說過會再叫我來的。”


    “嗯,我是說過。”


    “很遠嗎?”


    菲勒蒙一時語塞。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情,他幾乎已經忘記了要幫瑪麗搬家的事。


    “不遠,很快就能到。”


    他違心地說道。等事情告一段落,他的確打算幫瑪麗找一個新住處,所以也不算完全撒謊。


    “你和孩子們相處得怎麽樣了?”


    菲勒蒙試圖轉移話題。瑪麗微微側過頭,但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菲勒蒙無法判斷她的想法。


    “不太順利。”


    “這樣啊。”


    菲勒蒙沒有追問,瑪麗也沒有多說。


    “對了,我給你帶了禮物。”


    “禮物?”


    菲勒蒙從包裏掏出一份疊得整整齊齊的報紙。


    “上麵刊登了一些很有意思的新聞。”


    報紙上充斥著各種光怪陸離的新聞,比如宇航員入侵倫敦,倫敦消防隊發出警告等等,都是瑪麗喜歡的內容。瑪麗接過報紙,仔細閱讀起來。


    “這報紙上的日期,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難道說,我待在宅邸的這段時間,外麵發生了這麽多事?”


    “不,這些都是假的。”


    瑪麗不解地看著菲勒蒙,等待著他的解釋。


    “說了你也不明白。”


    “又是這句話。”


    “不,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菲勒蒙說著,作勢要起身離開。


    瑪麗連忙將報紙放在桌上,起身扶住菲勒蒙。菲勒蒙已經很久沒有接受過她的幫助了,他有些不習慣地任由瑪麗扶著他,穿好外套。


    “我明天再來看你。”


    “明天?”


    “嗯,亞瑟說他還有話要對我說,讓我明天晚上再來一趟。”


    菲勒蒙很想今天就把話說清楚,但亞瑟一向喜歡拖拖拉拉,他也隻能無奈地接受了這個安排。


    瑪麗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麽話想說。


    菲勒蒙見狀,耐心地等待著。過了一會兒,瑪麗終於鼓起勇氣,開口說道:


    “先生,不要太相信弗蘭克伯爵。”


    這突如其來的忠告,令菲勒蒙大吃一驚。


    “為什麽這麽說?”


    “他……他在您不在的時候,會露出另一副麵孔。不是經常這樣,也不是每天都這樣,但我見過幾次,非常可怕。”


    “另一副麵孔?什麽樣的麵孔?”


    瑪麗突然靠近菲勒蒙,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憤怒,如同野獸般的憤怒。”


    背對著燈光的瑪麗,臉上籠罩著一層陰影,如同預言未來的神像,顯得格外陰森恐怖。


    菲勒蒙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瑪麗臉上的陰影也隨之消散,她又恢複了往日那副麵無表情的樣子。


    “他應該隻是有什麽難言之隱吧。”


    菲勒蒙故作輕鬆地說道。


    “畢竟,我們都是瘋子,不是嗎?”


    離開宅邸之前,他們誰都沒有再說話。菲勒蒙滿腹心事,而瑪麗則因為剛才的言論而感到不安。


    “先生。”


    就在菲勒蒙即將離開的時候,瑪麗突然叫住了他。


    “請您務必小心。”


    菲勒蒙沒有回答,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宅邸。


    馬車行駛在倫敦街頭,這座城市仿佛從噩夢中醒來,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倫敦獨立戰爭,黃色浪潮的勝利,這一切都像是從未發生過一樣。


    白金漢宮和國會大廈依然巍峨地矗立在城市中央,警察局和皇家學會的建築也完好無損。


    夕陽已經完全落下,夜幕降臨,但路燈的光芒卻將城市照亮,如同白晝一般。


    “先生,您是大學的教授嗎?”


    車夫突然問道。


    “你為什麽這麽問?”


    “沒什麽,隻是很少見到有人會在這個時間去大學,所以有些好奇。”


    馬車駛上一段緩坡,在平坦的倫敦,隻有為數不多的幾棟建築會建在高地上。


    菲勒蒙最後一次看到老法院大學,是在熊熊烈火之中,而現在,它卻安然無恙地矗立在夜空下。


    “沒錯,我在那裏工作。”


    “我就猜到是。”


    老法院大學。


    菲勒蒙付了車費,走下馬車,徑直走向亨利八世學院。


    “這個時間,您還是明天再來吧。”


    女生宿舍的舍監麵露難色地說道。


    “我從沒聽說過這樣的要求,就算您是代理院長也不行。”


    “所以,你不能幫我叫她出來?”


    菲勒蒙固執地問道。


    舍監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請您稍等十分鍾。”


    “要這麽久?”


    舍監有些不悅地說道:


    “大半夜的,把一個女孩子叫出來,連頭發都來不及梳,你覺得合適嗎?”


    菲勒蒙頓時語塞。


    舍監離開後,菲勒蒙獨自一人站在女生宿舍門前,抬頭看著眼前的建築。現在已經是深夜,大部分房間都已經熄燈,隻有幾扇窗戶還透著微弱的燭光。


    “教授。”


    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菲勒蒙轉過身。


    “我聽說您找我?”


    “莉莉。”


    黑發的少女,愛麗絲,從宿舍裏走了出來。她似乎是剛睡醒,外套下麵還穿著睡衣。


    愛麗絲突然笑了起來。


    “我的樣子很奇怪嗎?”


    她笑著問道。


    “您今天怎麽不叫我愛麗絲了?”


    “我還不至於失禮到直呼一位女士的名字。”


    菲勒蒙一本正經地回答道。愛麗絲卻笑得更大聲了,菲勒蒙有些無奈,但他也知道,愛麗絲一直都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孩。


    “對不起,教授,我隻是覺得很好笑。”


    “好笑?哪裏好笑了?”


    “我也不知道。”


    愛麗絲一定是從他的話裏聽出了什麽有趣的東西,就像金發的愛麗絲一樣。


    她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流了出來。菲勒蒙等到她平靜下來,才開口問道:


    “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你還記得昨天的事嗎?”


    愛麗絲的笑聲戛然而止。


    “雖然你說我們前天一起去了弗蘭克莊園,但我完全不記得了。我不記得你是怎麽從愛德華手裏救出我的,也不記得我們是怎麽回到地麵的。”


    愛麗絲的回答,完全出乎菲勒蒙的意料。


    “地下?”


    “對,地下,我們乘坐熱氣球下去的,你還記得嗎?”


    愛麗絲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仿佛在懷疑菲勒蒙是不是在開玩笑。菲勒蒙這才意識到,亞瑟並沒有騙他。


    愛麗絲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換個問題,從四天前到昨天,你都在哪裏,做了些什麽?”


    愛麗絲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來。


    “你能向我保證,不會告訴舍監嗎?”


    “我以我的名譽擔保。”


    “名譽是什麽?”


    愛麗絲被菲勒蒙認真的表情逗笑了。


    “說實話,我不太記得了。”


    “不記得了?”


    “嗯,我隻記得我離開過學校,但具體去了哪裏,做了些什麽,我一點印象都沒有。我當時沒有向舍監請假,如果被她知道了,一定會狠狠地懲罰我。”


    比起失憶,愛麗絲似乎更擔心自己違反校規的事。


    “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麽你會突然失憶?這段時間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我當然也很好奇……”


    “但我不想知道。”


    愛麗絲猶豫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我感覺自己好像發生了某種變化。”


    她小心翼翼地說道。


    “就像……拔掉了一顆蛀牙。”


    愛麗絲害羞地笑了笑。


    亞瑟沒有騙他,愛麗絲·莉莉確實比以前更加成熟穩重了。她不再執著於追尋那些光怪陸離的事件,也不再輕易地將自己置身險境。


    作為一名教育者,菲勒蒙應該為她的成長感到高興。無論如何,愛麗絲對那些危險的學術研究失去興趣,也是他一直以來所希望的。


    “好了,時間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我可以進去了嗎?”


    菲勒蒙點了點頭。他目送著愛麗絲轉身離開,突然想起一件事,於是開口問道:


    “對了,你有沒有見過我的筆記本?”


    “筆記本?”


    “就是我的探險筆記,我在地下的時候一直在用的那個。”


    “地下?”


    “沒什麽,你回去吧。”


    菲勒蒙目送著愛麗絲走進宿舍,轉身離開了。


    那天晚上,菲勒蒙做了一個美好的夢。


    他夢到一顆位於宇宙邊緣的冰冷星球,以及一個生活在那裏的女孩。女孩擁有一頭如同天鵝絨般閃亮的金色長發,她站在星球的最高點,仰望著星空。


    女孩的頭頂上空,沒有大氣層的遮擋,可以清晰地看到璀璨的銀河。她彎著腰,通過天文望遠鏡,觀察著遙遠的星係。


    “教授,您來了。”


    “愛麗絲。”


    女孩沒有抬頭,輕聲說道。


    “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


    聽到菲勒蒙的話,女孩終於抬起頭,看向他。她的臉上帶著一絲羞澀的笑容。


    “我也希望我還活著,但我好像已經死了。”


    “是啊。”


    菲勒蒙感覺雙腿酸痛,想要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卻突然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身體。他既沒有可以坐下的雙腿,也沒有可以感受到疼痛的身體,現在感受到的一切,都隻是幻覺罷了。


    是啊,如果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夢,那麽疼痛也就不足為奇了。


    “所以,你是從我的夢境中誕生的嗎?”


    “您在說什麽呀?”


    愛麗絲不解地看著菲勒蒙,他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夢境不就是我的想象嗎?所以,嚴格來說,你也是我幻想出來的產物,不是嗎?”


    “這不是夢。”


    愛麗絲說道。


    “那這是現實嗎?”


    “難道所有事情都必須有明確的定義嗎?”


    菲勒蒙越來越聽不懂愛麗絲的話,但他卻越來越確定,眼前的愛麗絲,就是他認識的那個愛麗絲。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所以,如果我的解釋讓你感到困惑,請你諒解。畢竟,一個死人,又能解釋清楚什麽呢?”


    “你果然還是你。”


    “什麽意思?是在說我壞話嗎?”


    愛麗絲有些不滿地嘟起嘴。


    “總之,長話短說吧。您也知道,我被愛德華殺死了,但那件事變成了夢,所以我現在等於還活著,但實際上,我又已經死了。”


    菲勒蒙點了點頭。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和他推測的一樣。夢境與現實交替,沉睡的亞瑟回到了現實,而死去的人則被困在了噩夢之中,倫敦的毀滅也變成了虛幻。


    但愛麗絲呢?夢境和現實中的她,究竟變成了什麽樣子?這個問題,菲勒蒙一直沒有找到答案。


    “您可能不知道,我和愛麗絲……就是那個黑發的女孩,我們小時候做過一個約定。雖然我現在已經記不清具體的內容了,但根據約定,我必須從她的生命中消失,所以我無處可去。我就像卡羅爾一樣,變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卡羅爾?你見過他了?”


    菲勒蒙驚訝地問道。


    “他幫了我一個忙,其實我感覺自己好像早就認識他了,但具體是什麽時候,我也記不清了。”


    愛麗絲所說的“這裏”,究竟是哪裏?菲勒蒙環顧四周,他原本以為這裏是夢境,但現在看來,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


    “這裏究竟是哪裏?我以為這裏是夢境。”


    “這裏是宇宙,位於太陽係邊緣的一顆冰冷的矮行星,地球上的人類稱它為x行星。”


    “冥王星。”


    菲勒蒙喃喃自語道。


    “當地人稱它為尤戈斯(yuggoth)。”


    愛麗絲的話語中,隱藏著一個令人不安的真相。


    人類並非宇宙中唯一的智慧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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