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杜爾·s·p·勒布朗,菲勒蒙與他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卻已經對他了如指掌。他知道,這位市長先生,其實是個非常單純的人。


    “沒有,我從未去過巴黎。”菲勒蒙平靜地回答道,“我之前去過幾次法國,但都是為了運送物資,從未離開過港口。”


    “那您一定會大吃一驚,巴黎的魅力遠超您的想象。”


    勒布朗語氣和藹,但卻不忘不動聲色地抬高巴黎,貶低倫敦。菲勒蒙雖然有些不快,但並沒有表現出來。他知道,如果因為這種小事就斤斤計較,那他永遠也無法與法國人打交道。


    他知道,想要打擊這些傲慢自大的家夥,還有更巧妙的方法。


    “我聽說,巴黎有很多宏偉的建築。自從羅馬帝國衰落後,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匯聚到了法國,建築也不例外。倫敦也有不少奧斯曼風格的公寓,但那也是從巴黎傳過來的。”


    “我很期待,我聽說過很多關於巴黎的傳聞。”


    “是嗎?”


    “是的,我很想親眼看看,那座據說矗立在市中心的巨塔。”


    勒布朗原本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巴黎的種種美好,聽到這句話後,突然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樣,聲音戛然而止。


    “巴黎有塔嗎?您在說什麽?我怎麽不知道?”


    他裝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樣子,語氣顯得有些不自然。菲勒蒙接觸過不少法國人,他們在這個話題上都表現出驚人的一致:先是短暫的尷尬,然後就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絕口不提那座塔的存在。


    巴黎的“怪物”,那座尚未竣工的埃菲爾鐵塔,是打擊這些法國人傲慢的最佳武器。


    “總之,很高興您能答應我的請求。”


    勒布朗尷尬地轉移了話題。菲勒蒙見他並沒有繼續糾纏下去的意思,便順著他的話問道:“對了,我差點忘了問您一件事。”


    “什麽事?”


    “那位為我畫肖像的波蘭畫家,他叫什麽名字?”


    “哦,他叫文森特·赫拉瓦爾。”勒布朗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菲勒蒙懷疑自己聽錯了,不可置信地問道:“您在開玩笑嗎?”


    “怎麽了?”


    “您確定自己沒聽錯?”


    勒布朗這才恍然大悟,一拍腦門說道:“真是太巧了!您說的那位肖像畫家,也叫文森特(vincent)?而那位在巴黎的畫家,他的名字在波蘭語中也是文森特(wincenty)。我之前怎麽就沒想到呢?”


    這不像是在開玩笑,也不像是故意撒謊。


    午夜過後,客輪終於抵達了加萊碼頭。


    盡管時間已過深夜,碼頭上卻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空氣中彌漫著汗水和海水的鹹腥味,獨屬於碼頭的那股喧囂和活力,即使在深夜也未曾消散。菲勒蒙跟著勒布朗,穿過忙碌的碼頭,來到了相對安靜的加萊市區。


    黎明前的街道空無一人,菲勒蒙不知道勒布朗要帶他去哪裏,隻能默默地跟在後麵。他們穿過一條條街道,最終來到了一座燈火輝煌的車站。


    車站的規模比菲勒蒙想象的要大得多,幾條鐵軌並排延伸,站台上擠滿了人。菲勒蒙有些疑惑,轉頭問勒布朗:“他們在幹什麽?”


    “還能幹什麽?當然是等火車了。”


    “難道火車很擠嗎?”


    勒布朗顯然沒理解他的意思,菲勒蒙隻好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他們需要一大早就來排隊,才能買到票嗎?”


    “哦,赫伯特先生,這裏是法國。”勒布朗笑著搖了搖頭。


    菲勒蒙更加困惑了。他原本以為他們會在車站附近的旅館休息一晚,沒想到勒布朗卻徑直走到售票窗口,買了兩張票遞給他。


    直到這時,菲勒蒙才意識到自己想錯了。遠處傳來一陣微弱的燈光,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一輛鋼鐵巨獸呼嘯而來,停靠在了站台邊。


    火車到站後,乘客們爭先恐後地湧出車廂,又有一批人急匆匆地擠上車。菲勒蒙和勒布朗好不容易才擠進車廂,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這麽早就出發……”菲勒蒙忍不住抱怨道。


    勒布朗似乎聽到了他的話,老臉上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在英國,這可不常見,不是嗎?”


    “我很少出遠門,不太清楚。”菲勒蒙用拐杖輕輕敲擊著假肢,試圖轉移話題。


    然而,勒布朗並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反而開始像對待鄉巴佬一樣,對他講述起巴黎的種種見聞。


    菲勒蒙心中有些不滿,他可是來自世界上最繁華的城市,怎麽能被一個法國人如此輕視?


    火車再次啟動,駛離了加萊。窗外原本一望無際的田野逐漸被茂密的森林取代,海岸線也越來越短,最終消失在視野中。


    勒布朗起初還興致勃勃地向菲勒蒙介紹著巴黎的種種美好,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竟然靠在椅背上睡著了。


    菲勒蒙卻毫無睡意。


    也許是因為座椅不舒服,也許是因為走了太久,腿部隱隱作痛,他始終無法入睡。等到車廂裏的其他乘客都沉沉睡去,菲勒蒙依然睜著雙眼,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


    他感覺自己仿佛與世隔絕,獨自一人。


    不,並非完全孤身一人。他的世界裏,還有劇烈搖晃的火車、身旁乘客的鼾聲、不知從何處傳來的低語聲、窗外連綿起伏的群山、茂密的森林、潺潺流淌的小溪、浩瀚無垠的銀河,以及工廠煙囪裏冒出的滾滾濃煙,在空中留下一道道白色的軌跡。


    火車一路奔馳,中途隻停靠了幾次,終於在天亮時分抵達了巴黎。


    當火車緩緩駛入車站時,東方的天空中,一輪紅日冉冉升起。


    巴黎,這座繁華的都市,迎來了新的一天。


    隨著黎明的到來,沉睡的巨人逐漸蘇醒。


    街道上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聲音,由遠及近,由弱變強,最終匯聚成一片喧囂,響徹整座城市。巴黎在晨曦中蘇醒,展現出與菲勒蒙所見過的任何一座城市都截然不同的景象。


    色彩,這座城市充滿了各種鮮豔的色彩。


    窗外,穿著鮮豔服飾的女人們站在陽台上,一邊閑聊,一邊將手中的汙水潑灑到街上。孩子們提著空桶,跑到井邊打水。工人們穿著洗的發白的衣服,三五成群地走在街道上,趕往各自的工作崗位。


    寬闊的馬路上,馬車夫們揮舞著馬鞭,熟練地駕駛著馬車,車廂裏坐著衣著華麗的貴婦們,她們低聲交談著,不時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頭戴貝雷帽的工人們聚在一起,一邊吞雲吐霧,一邊談論著家長裏短。挑著擔子的婦女、追逐打鬧的孩子,他們穿梭在街道的各個角落,為這座城市增添了一絲活力。


    這一切都與菲勒蒙印象中的城市早晨別無二致,但唯獨一點不同——色彩。


    他所熟悉的倫敦,是一座被灰色籠罩的城市,人們臉上很少露出笑容,空氣中彌漫著壓抑和沉悶的氣息。


    倫敦的市民永遠生活在焦慮和恐慌之中,他們就像是一群攀附在懸崖邊的人,隨時都有可能墜入萬丈深淵。


    而巴黎的市民,即使在疲憊不堪的時候,臉上也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自豪。


    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優越感。


    沒錯,這就是巴黎!


    他們為生活在這座城市而感到無比自豪。如果不是親眼見過倫敦,菲勒蒙或許也會認為,這裏就是世界的中心。


    他們沿著街道走了好一會兒。


    巴黎的麵積很大,不可能全部步行,於是菲勒蒙攔下了一輛路過的馬車,叫醒了正在打盹的車夫。車夫似乎喝了不少酒,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含糊不清地問道:“什麽事?”


    “我想租你的馬車。”


    “現在不行,我還有事。”車夫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酒瓶,仰頭灌了一口。


    那綠色的液體,是苦艾酒。菲勒蒙對他的無禮行為感到十分不滿,忍不住斥責道:“我雖然剛從英國來,法語不太好,但什麽時候喝酒也成了一件正事了?”


    “先生,您誤會了,我這也是沒辦法。”車夫一邊喝酒,一邊為自己辯解道。


    “我看你分明就是嗜酒如命。”


    “您說得沒錯,我喝酒就是為了逃避現實。至少在我喝酒的時候,沒有人會像您一樣打擾我……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車夫滿臉通紅,打了個酒嗝,一股濃烈的苦艾酒味撲鼻而來。


    “就算總統來了,我也不去。早上八點之前不接客,這是我的規矩。”


    “你……”


    “您還是去找別人吧。”


    菲勒蒙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勒布朗攔住了。他有些不滿地問道:“你幹什麽?”


    “怎麽了?”


    冷靜下來後,菲勒蒙才意識到,這在巴黎或許是件很平常的事。勒布朗那習以為常的態度,更加印證了他的想法。


    “真是難以理解。”菲勒蒙低聲說道。


    他很想說,在倫敦,像這樣懶惰的人根本活不下去。但轉念一想,他畢竟是客人,還是不要妄加評論比較好。


    勒布朗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著說道:“巴黎很特殊,它與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都不一樣。您之前不是問我,為什麽辭去市長一職嗎?”


    “我的確問過。”


    菲勒蒙原本以為,勒布朗會借此機會,再次吹噓一番巴黎的優越性。然而,他的回答卻出乎意料。


    “我辭職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這太危險了。”


    “遊行示威很激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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