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黑暗籠罩大地,但黑夜自有其法則。


    如同外敵入侵時,人們會自然而然地團結一致,菲勒蒙也不得不暫時放下對弗蘭肯斯坦博士的懷疑。神秘莫測的敵人狡猾多端,他迫切需要博士的幫助。


    “他能趕在會議之前恢複嗎?”


    菲勒蒙走進莊園一間滿是灰塵的房間,低頭看著躺在床上的亞瑟問道。他看起來比上次見麵時稍微好了一些,但臉色依然蒼白,氣息微弱。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菲勒蒙幾乎要以為他隻是在沉睡。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還有誰知道?”菲勒蒙焦躁不安,忍不住催促道,“論對人體的理解,這世上無人能出其右。連死者都能複生的你,難道還有什麽疾病和症狀是你無法掌握的嗎?”


    “外行人說話總是輕巧……”弗蘭肯斯坦像是故意般長歎一聲,“您仔細看看,這張床有多寬?最多不過五十英寸,長度最多一百英寸。這區區五千平方英寸的狹小空間裏,卻承載著世上最複雜的迷宮。每當我站在病床前,都感到無比敬畏,我研究生理和生殖的雙手,此刻卻充滿了無力感。畢生所學都派不上用場,理性與智慧在死亡麵前黯然失色,我隻能機械地使用著那些經驗之談。幸運的話,病人或許能蘇醒過來,但更多的時候,他們隻會一天天衰弱下去,血液逐漸凝固,雙眼失去光彩,最終在痛苦的喘息中,帶著對愛與寬恕的渴望,向神明祈求救贖,然後永遠地閉上雙眼。”


    博士又開始了他那標誌性的長篇大論。菲勒蒙很清楚,如果讓他繼續說下去,最終隻會陷入消極沮喪的情緒中。於是,他帶著一絲不耐煩打斷了對方的話。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你是維克多·弗蘭肯斯坦!這些淺顯的道理,你應該早就了然於胸,就算不明白,也不至於如此失態。你就直說吧,亞瑟他到底怎麽樣?情況嚴重嗎?”


    弗蘭肯斯坦抬起頭,不滿地瞪了他一眼,但最終還是像是妥協般,艱難地吐出一個字:“不。”


    為了聽到這簡短的回答,菲勒蒙感覺自己像是經曆了一場漫長的煎熬。


    “那他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我不知道。”


    眼看著談話又要偏離正軌,菲勒蒙忍不住扶額。


    “讓我來總結一下,亞瑟的狀況並不嚴重,但他就是不醒,對吧?”


    “沒錯。”


    “這算什麽說法?你確定自己沒說錯?”


    弗蘭肯斯坦終於忍無可忍地爆發了:“如果有外傷,我早就縫合了!”


    “他的確受了外傷。”


    “隻是些皮外傷罷了!如果失血過多,我會給他輸血;如果血液凝固,我會為他清理血管。”他越說越激動,“如果發燒,我會用藥物幫他降溫;如果體溫過低,我會把他放到壁爐旁取暖。如果腹腔積水,我會為他進行穿刺引流;如果腦漿從鼻腔流出,我會想辦法為他填補。就算失去器官,我也可以為他進行移植!伯爵,您應該很清楚,我還有很多頭銜——盜屍者、煉金術師、病理學家、化學家、阿斯克勒庇俄斯!我是維克多·弗蘭肯斯坦!連逆天而行,起死回生的事情我都能做到,還有什麽是我辦不到的!”


    弗蘭肯斯坦情緒激動,對著亞瑟歇斯底裏地咆哮著。菲勒蒙見狀,連忙轉移話題,試圖讓他冷靜下來。


    “冷靜點,我說話太直接了,我向你道歉。”


    過了一會兒,弗蘭肯斯坦終於漸漸平息下來,無力地癱坐在護理椅上,仿佛精疲力盡。菲勒蒙走到床邊坐下,問道:“所以,他到底怎麽了?”


    “……昨天我抵達莊園後,就立刻對會長進行了全麵檢查,試圖找出他陷入昏迷的原因。”


    “他頭部遭到了重擊,脖子也被繩子勒住,這還不夠明顯嗎?”


    弗蘭肯斯坦搖了搖頭,伸手托起亞瑟的頭,說道:“一般來說,被勒住脖子會導致頸椎骨折。就算僥幸活下來,也會終身癱瘓,甚至很快死去。但會長的頸椎和脊柱都完好無損。”


    為了證明自己的說法,他握著亞瑟的脖子,反複做著前後彎曲的動作。


    “會不會是窒息?”


    “因為缺氧導致腦死亡的情況確實存在,但這種情況非常罕見。而且,腦死亡的患者會立刻停止呼吸。但會長他……”他將一根手指放到亞瑟的鼻孔下方,“呼吸平穩。”


    “他的後腦勺也隻有一點輕微的皮外傷,最多隻會短暫失去意識,不會造成嚴重後果。至於顱骨,更是完好無損。”


    菲勒蒙突然想到了什麽,開口問道:“你怎麽確定?”


    “我昨天打開看過。”


    “打開?什麽意思?”


    “他的腦子。”


    菲勒蒙愣了一下,懷疑自己聽錯了。


    “腦子?你是說,他的頭?”


    “不然呢?您希望我怎麽做?像普通醫生那樣進行簡單的問診和聽診嗎?那我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您隨便找個鄉村醫生來不就好了?”


    仔細想想,弗蘭肯斯坦的話不無道理。


    對於一個連死人都能救活的人來說,打開顱骨檢查大腦,的確算不上什麽難事。畢竟,他掌握著超越時代的技術和知識。


    但菲勒蒙心中的不安並沒有因此消散。作為一個來自未來的人,他總是習慣性地用現代人的思維方式去思考問題。而弗蘭肯斯坦的存在,卻一次又一次地顛覆了他的認知。


    比如,為了打開顱骨,難道不需要先剃光頭發嗎?為了防止大腦感染,難道不需要進行嚴格的消毒,並用無菌布蓋住身體嗎?


    但轉念一想,他對醫學一竅不通,根本沒有資格質疑弗蘭肯斯坦的做法。


    “是我唐突了,你繼續說。”


    “我已經說完了。會長的腦部沒有任何損傷,至少在我檢查的時候,沒有任何能解釋他昏迷不醒的原因。如果我信奉傳統宗教,或許會說他的靈魂離開了軀殼。但我相信,人類的本質,不過是化學物質和電信號的集合體。”


    弗蘭肯斯坦又開始滔滔不絕地闡述他的理論。菲勒蒙心想,難怪他會被周圍的人視為異類,這其中或許並不僅僅是因為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外表。


    “簡單來說,他現在處於什麽狀態?”


    “我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弗蘭肯斯坦臉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他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也沒有受到任何外部刺激,所以不能算是昏迷,也不能說是昏厥。但他又沒有意識,這種情況,我隻能用一個詞來形容……”


    菲勒蒙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熟悉感,仿佛曾經經曆過類似的場景。


    確切地說,是在夢裏。


    “會長他,隻是睡著了。隻不過,睡的時間有點長,長到像是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強烈的既視感如潮水般湧來,將菲勒蒙淹沒。


    所有線索都已集齊:沉睡不醒的亞瑟·弗蘭克、黃色外牆公司運營會議的邀請函、弗蘭克家族的神秘遺產、被謀殺的查爾斯·路特維奇·道奇森、三葉草十字會……


    所有演員都已就位,在舞台上焦急地等待著,期待著帷幕拉開的那一刻。菲勒蒙知道,這將會是一個精彩絕倫的故事。


    但他決定暫時先將這些放到一邊。


    他相信讀者們能夠理解,他並非有意吊人胃口,隻是按照時間順序,他必須先講述關於那幅肖像畫的故事。


    這不僅符合時間線,也能幫助讀者們更好地理解接下來將要發生的複雜事件。畢竟,世間萬物皆有聯係,命運的絲線將他們緊緊纏繞在一起。


    所以,請各位耐心等待。


    讓我們將時間稍微提前一些,回到菲勒蒙收到黃色外牆公司運營會議邀請函後,前往巴黎之前的那段時間。


    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但空氣中依然殘留著一絲寒意。


    夜幕降臨,一艘輪船在漆黑的夜色中緩緩駛離港口。那是往返於英國多佛港和法國加萊港之間的定期客輪。常年浸泡在海水中的船身散發著濃重的鹹腥味。


    菲勒蒙站在甲板上,望著眼前無邊無際的黑暗,陷入了沉思。


    夜幕下的海洋雖然黑暗,但卻並非漆黑一片。


    許多詩人從未真正體驗過海上航行,隻是盲目地抄襲著前人的描述,才會用“漆黑如墨”這樣的詞語來形容夜晚的大海。這對黑夜和海洋來說,都是一種侮辱。


    菲勒蒙很清楚,夜晚的海洋,比白天更加深邃,更加神秘。


    無數星辰倒映在海麵上,隨著波浪的起伏,忽明忽暗,仿佛在跳動著神秘的舞蹈。海風吹拂,波濤洶湧,時而吞噬著星光,時而又將它們釋放出來,形成變幻莫測的光影,令人目眩神迷。置身於這光影交織的世界,仿佛天地間的一切界限都已消失,隻剩下那一輪明月,時而被拉長,時而又被揉碎,與天空中完美的圓月形成鮮明的對比。


    正因為黑暗,才能看到更多隱藏的景象。所以,夜晚的海洋雖然黑暗,但卻絕非死寂一片。


    “您去過巴黎嗎?”


    正當菲勒蒙沉浸在景色中時,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操著一口蹩腳英語的人,正是將他帶到這艘船上的罪魁禍首。


    “勒布朗先生。”


    “叫我市長先生,被人聽到會引起誤會。”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這位老人臉上卻並沒有流露出絲毫的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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