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站起身來,這次他把屁股挪到了書桌上。看來,光坐著聽故事已經無法滿足他了。


    “先說到這裏吧,你還是不肯透露故事的結局啊。”他意味深長地看著菲勒蒙,“我在倫敦生活了四十年,還從未見過那樣的景象。那些平時幾乎看不見的星星,竟然像波浪一樣翻滾,我真想稱之為‘夜海’。”他頓了頓,問道,“這和你有關,對吧?”


    菲勒蒙點了點頭,“那部分最難解釋。”


    “這正是我期待的答案,菲洛。”阿瑟興奮地說道。


    菲勒蒙突然感到一陣不安,他像瘋了似的四處張望,尋找著自己的高爾夫球袋。他找到球袋後,胡亂地翻找起來,甚至把子彈袋之類的東西都扔到了床上。阿瑟驚訝地看著他,不明白他到底在幹什麽。


    終於,菲勒蒙在球袋底部找到了《黑河福音》的抄本,他小心翼翼地捧著它,仿佛那是世間最珍貴的寶物。這本邪惡的書籍沾滿了汙泥,但非但沒有因此而黯淡,反而更顯詭異。來自深海的它,又怎麽會懼怕凡間的汙穢呢?


    菲勒蒙仔細地翻閱著書頁,確認沒有遺漏,這才鬆了一口氣,合上了書。他現在的狀態,和偏執狂沒什麽兩樣。


    “這本髒兮兮的書有什麽特別的嗎?怎麽這麽寶貝?”阿瑟看著書封上沾染的泥土,做出了最合理的猜測。


    “不,這不是泥土,是血肉,是食人魚的傑作,是卡拉斯教授的。”菲勒蒙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你能想象嗎?在星光下,一個人的血肉化作腐土,變成肥料。我用他的血肉,和惡魔做了交易。”


    他的喉嚨和口腔裏,至今還殘留著海蟑螂和沙蠶啃食的痕跡。


    “那是一個狂風暴雨的夜晚,我整晚都在抄寫這本福音,墨水裏混雜著我的鮮血,我沒有點燈,隻有書寫的熱量,讓我的汗水浸透了每一頁紙。這是一本獻給深潛者之神的經文,是一本啟示錄。”


    雖然菲勒蒙隻是在說話,但他卻仿佛能聞到一股海腥味,仿佛海藻纏繞在他的舌尖。他忍不住幹嘔起來,即使那隻是幻覺。


    “深潛者?應該不是美人魚那種可愛的東西吧?”阿瑟問道。


    “他們還活著,就在我們的腳下。他們潛伏在泰晤士河,潛伏在倫敦的地下水道,潛伏在我們每個人的家中,等待著複仇的時刻。瑪麗·居裏……就是被他們抓走的。”


    “什麽?她?天啊,我說怎麽一直找不到她。”阿瑟驚呼道。


    “既然它這麽危險,為什麽不燒掉它?”


    “我一開始也想燒掉它,但我做不到。因為我瘋了,我內心的瘋狂渴望看到倫敦的毀滅,所以我留下了它。不僅如此,我還像瘋子一樣,每天晚上都反複閱讀,試圖破譯上麵的文字。即使在服下傑基爾醫生的遺產,恢複理智之後,我依然沒有勇氣毀掉它。因為我看到了地球的黑暗麵,我預感到,總有一天,我會需要它的力量。而我的預感,最終成真了。如果不是這本福音,我昨天就已經變成了卡拉斯教授的傀儡,變成了一具沒有大腦的怪物……”


    阿瑟摸了摸下巴,沉思了片刻,說道:“聽起來像是魔法。”


    “這就是魔法,難道不是嗎?”菲勒蒙激動地說道,“我施展了魔法,難道不是嗎?天啊,難道就沒有更貼切的詞語來形容這種邪惡而又詭異的現象了嗎?幹脆說是精靈的惡作劇好了。”


    “準確地說,‘魔法’(magic)一詞來源於古波斯語,指的是瑣羅亞斯德教祭司(magi)和他們所掌握的神秘法術,可不是什麽可愛的玩意。還有,你知道凱爾特神話中的精靈有多殘忍嗎?”


    “夠了,別說了!”菲勒蒙痛苦地捂住耳朵。


    “總之……”


    “你能不能別總是用‘總之’來轉移話題?”


    菲勒蒙猛地站起身,想要掐住阿瑟的脖子,但他卻渾身無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殺人計劃再次落空。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菲勒蒙和阿瑟同時轉頭看向門口。


    “您要的奶茶。”瑪麗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菲勒蒙和阿瑟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冷顫。阿瑟走過去打開門,從瑪麗手中接過茶盤,“謝謝,不過我們現在要談些男人之間的話題,茶我替你拿進去吧。”


    “不,瑪麗,你也進來,有些事你需要知道。”菲勒蒙說道。


    阿瑟驚訝地轉過頭,眉頭緊鎖,他的臉上寫滿了不悅,“我不是說過嗎?我可以和弗蘭克學會合作,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現在就簽署協議。但我有一個條件,那就是把她的名字也寫進去。”


    “什麽?等等,我們得談談。”阿瑟說著,當著瑪麗的麵關上了房門,大步走到菲勒蒙麵前。他手中的奶茶灑了出來,濺濕了他的拇指。


    “菲洛,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開玩笑是紳士的禮儀,我雖然是個紳士,但在這件事上,我可是認真的。”


    “你知道‘學會’意味著什麽嗎?”


    “我還以為那隻是‘阿瑟·弗蘭克怪人俱樂部’的另一個名字呢,就像‘偉大的老鼠隔膜研究會’一樣。”


    “我之所以愛上瑪麗·居裏,是因為她天資聰穎,受過良好的教育。而你的女仆,她隻是個……女仆!就算她死而複生,她也隻是個女仆!你竟然想讓她加入學會?別開玩笑了!”


    阿瑟喋喋不休地抱怨著,突然,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麽,猛地閉上了嘴巴。


    “我知道了,你是在擔心自己死後,我會虧待她,對吧?”


    菲勒蒙點了點頭,“我最近一直在想這件事,我隨時都可能死去。”


    “你是年紀大了點。”


    “那是因為你還沒老,我還很健康,如果不是因為這些事,我現在應該在紐約的公寓裏享用美味的龍蝦。”


    阿瑟無奈地歎了口氣,把茶杯遞給菲勒蒙。由於剛才的意外,茶杯的把手有些濕滑。菲勒蒙喝了一口奶茶,奶茶已經涼透了。


    “我並不是個幸運的人,我在前線待了兩年,感染了瘧疾,差點就死了。每次死神降臨,都會在我耳邊低語,告訴我,我的好運已經用完了。”菲勒蒙看著阿瑟的眼睛,認真地說道,“死神的話雖然不好聽,但卻是事實。我隨時都可能死去,到那時,瑪麗該怎麽辦?她已經無法融入普通人的生活,而這一切,都是我的錯。為了彌補她,我決定讓她加入學會。我相信,你不會虧待她的。”


    “你死了之後,我會把她接到我家,根本不需要這麽麻煩。”


    “這隻是一份保險,我相信你。”菲勒蒙頓了頓,補充道,“好吧,我承認,你的確不值得信任。總之,瑪麗因為我而被卷入這場紛爭,我必須為她負責。加入弗蘭克學會,隻是一個開始。”


    阿瑟不悅地皺起眉頭,他在房間裏來回踱步,最後,他停在了菲勒蒙的腳邊,仿佛那裏是什麽風水寶地一般。


    他歎了口氣,說道:“我真後悔把她救活了。”


    他打開房門,瑪麗還站在那裏,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仿佛一尊雕像。


    “歡迎加入弗蘭克學會。”阿瑟說道,“本來應該舉行一個隆重的儀式的,但現在情況特殊,一切從簡吧。本來還想帶你參觀一下我家的密室,現在看來,隻能取消了,都怪這個該死的家夥。”


    “啊?你在說什麽啊?主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瑪麗一頭霧水。


    菲勒蒙朝她招了招手,她乖巧地走到菲勒蒙身邊,恭敬地站好。阿瑟似乎很喜歡她現在的位置,一直站在菲勒蒙腳邊不肯離開。


    “我來說吧。”菲勒蒙清了清嗓子,“昨天晚上,我把天空,不,是宇宙,變成了海洋。那不是我的力量,也不是這本邪惡的魔法書的力量。當我試圖施展那個邪惡的魔法時,我經曆了一次靈魂出竅,就像那些聖徒一樣。”


    他回憶著昨晚發生的事,一字一句地說道。


    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理解了那個幻象,但他卻毫不費力地將它描述了出來。


    “我聽到了神的聲音。”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菲勒蒙的眼前浮現出無數畫麵,他的思緒再次回到了那個可怕的未來。


    “我的靈魂穿梭於宇宙之間,抵達了無法想象的未來。在那裏,人類已經滅絕,太陽、月亮、星辰,都已不複存在。宇宙的盡頭,隻有永恒的黑暗,唯一的光源,是腳下那群螻蟻的呼吸。和那裏的寒冷相比,死亡簡直溫暖如春。我在那裏遊蕩了四十天,任憑螞蟻啃食我的血肉。”


    “馬太福音第四章,‘tunc iesus ductus est in desertum ab spiritu ut temptaretur a diabolo, et cum ieiunasset quadraginta diebus et quadraginta noctibus postea esuriit。’”


    聽到阿瑟的話,瑪麗不安地看了看菲勒蒙,又看了看阿瑟。她不明白阿瑟為什麽要說拉丁語,但她知道,阿瑟是在故意刁難她。


    然而,菲勒蒙此刻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根本沒有注意到瑪麗的不安。


    “我在那裏看到了十盞黑色的燈火,我毫不懷疑,那就是人類新的主宰。我決定臣服於他,像其他四位救世主一樣。我跪倒在地,向他獻上我的忠誠。他向我宣告了他的神聖之名……”


    菲勒蒙環顧四周,瑪麗見狀,立刻從桌上拿起紙筆,遞到他麵前。菲勒蒙在紙上寫下那個他無法說出口的名字。


    “ylth”


    阿瑟一把奪過菲勒蒙手中的紙筆,“閃米特語?”


    “你認識?”


    “用‘y’開頭,‘h’結尾的四個字母,除了‘yhwh’還能是什麽?準確地說,應該是用字母代替了閃米特語的輔音字母。所以,這到底該怎麽讀?‘耶’?‘伊’?還是‘亞’?”


    阿瑟嚐試著拚讀,但菲勒蒙隻是搖了搖頭。


    “你不是說你聽到了‘神的聲音’嗎?”阿瑟不滿地問道。


    “我無法解釋,我看到了,也聽到了,但我什麽也不理解。”


    “在西班牙,你這種言論會被綁在火刑柱上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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