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海棠叢中,一位紅衣美人睡意正甘。


    景煜悄悄走過去,透過花叢看著那俏麗麵龐,正是南星。


    隻見她慢慢睜開雙眼,柔情無限地望向自己,景煜情不自禁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美人起身, 靠向他,一雙含情美目一邊望著他,一邊把臉龐向他靠近,隻見那如花瓣一樣的紅唇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美人用低低的撩人氣息在他耳邊說道,“阿景,我是你的南星......”


    景煜一下子醒來了,發現自己正睡在綃紗帳裏。


    想起南星,終於體會到書本上所講“寤寐思服”之意,古人誠不欺我!


    茜紗窗外,一縷陽光照射進來,侍候的宮人已在門口候著。


    回想夢中情景,少年的臉熱得像燒著一般,一摸自己白色的絲製裏衣上竟是一片濕濕的涼意!竟做了那樣的夢!


    這邊南星也是一夜未睡好,白日裏睡得太多了,又喝下藥去,發了一回汗,身體輕鬆了很多,腦子裏也清明不少,毫無睡意。


    好不容易快睡著的時候,卻聽得紅櫻那裏翻身坐起,看著房中的沙漏說,已經寅時了!


    她穿衣坐起。


    此時外間已經有響動,但密室中卻聲響未聞。


    南星又眯了一會兒,起身。


    這一日裏她便呆在屋內,除了和紅櫻偶爾交談,並沒有見景煜的身影。


    隨後過了兩日,景煜仍舊未來,南星開始擔心起來。


    心裏雖擔憂著,卻不像之前那樣可以很隨意地向紅櫻問起,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問,怕別人看出自己的某些心思。


    這日,景煜仍未來,密室中卻進來一人,是阿古。


    紅櫻笑道,“阿古叔,你回來了!”


    原來阿古這幾日被派去景煜身邊,因為太子舊疾複發,為太子診病去了。


    阿古見了南星,把與夏謙的師承述說了一番。


    南星也沒料到竟有這番淵源,忙倒地跪拜,口稱“阿古伯伯!”


    阿古也眼含淚花,心裏一則激動,一則難過,把南星扶起,道,“好孩子!難為你了!如今哪裏也別去,這裏有我,有小主子,我們都會照顧你,這裏以後就是你的家!”


    南星也雙眼含淚,想到父親在這世上還有一個師兄,不由一陣欣慰。


    稍頃,她終於忍不住問道,“伯伯,這幾日......嗯,......怎麽不見阿景?”


    阿古笑道,“他這幾日可能來不了,因為家中有些事情需要處理。但他安頓我們要照顧好你。”


    “哦。”


    南星這才稍稍放心。


    又過了兩日,南星漸漸覺得坐不住了。


    老是呆在密室中不能出去,而且也並無傷員或者病人,沒有醫書看,每日裏紅櫻照顧得很是周到,自己除了吃就是睡。


    可是心裏卻百事紛雜,東想西想,一會兒想到要查清所謂父親謀害鄭貴妃一事的真相,一會兒又想到要問清楚父親打過交道的人,想起之前太醫署有個人曾經來過自己家裏,好像是姓許,也是個醫師,父親還讓自己稱呼許伯伯,給人家見了禮。


    會不會這個許伯伯知道一些內情?


    還有徐叔叔,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情,自己這個當事人卻無動於衷,徐家醫館就近在咫尺,也不過去一下,是不是太說不過去了?


    也許徐叔叔也知道一些什麽,畢竟他們大人之間總會聊到一些事情。


    雖然自己現在被通緝,但徐叔叔畢竟是父親的師弟,總會念及舊情,不至於報官吧?


    於是心裏暗暗打定主意,怕紅櫻不讓自己出去,便偷偷計劃好。


    一日夜間,她假意睡下,聽著紅櫻已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她便翻身坐起來。


    走到門口,躡手躡腳出門而去。


    來到旁邊的藥室,此時空無一人,她拿了一些迷藥,揣在懷中。


    先是返回去讓紅櫻嗅了一些,看她睡得更沉了一些,這才輕手輕腳出了醉仙樓。


    來到街上,呼吸著久違的空氣,不禁精神一振。


    此時街上尚有行人,也不知是何時辰。


    她一身男裝,看到並無人在意自己,忙緊走幾步,快速來到徐家醫館後門。


    “篤,篤,篤!”她輕輕扣了幾下。


    門開了,正是夥計阿橋。


    阿橋仔細一看,見是南星,先是嚇了一跳,心想這夏家人不是被通緝了嗎?怎麽還在街上亂逛?


    畢竟以前打過交道,忙把她拉進來,低聲說,“哎喲,夏家小姐,你怎麽還敢亂晃悠!遇上那有心之人,把你報官了可怎麽好!”


    南星道,“我想見見徐叔叔,求你讓我見他一麵。我有些事情要問他。”


    阿橋想了想,歎了口氣,“夏小姐,不是我不幫你,我也是混口飯吃,得聽主人家的不是?你也知道我家澤蘭小姐......唉!多多少少也有你的緣故吧?如今我們當家主母可恨透了你了,前兩天她一直罵你......是災星!”


    南星身體一晃,差點站立不住。


    雖然也曾想過徐家人估計會怨恨自己,卻沒想到,徐夫人竟......


    之前和澤蘭一起來徐家玩,徐夫人還做了點心笑吟吟地端給自己吃,如今卻把自己當作了仇人一樣地憎恨.......


    是了,畢竟人家的寶貝女兒沒了,從母親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兒肉,怎麽可能輕易釋懷?


    阿橋繼續說道,“要我說,你趕快離開京城吧,走得越遠越好,你還小,可能不太明白聖旨一下滿門抄斬是什麽意思?就是人人得而誅之,隻要是見到你報了官,還會領到衙門給的賞錢!這也就是我,咱們有些交情,我是不會報官的,可是讓你見我家主人,那也是萬萬不可能的。如果我家主人知道你的住處,隱瞞不報,也會落個不小的罪名!你快走吧!我隻當沒看見你!快走!快走!”


    阿橋一邊低聲催促,一邊把南星往外推。


    南星被一下推倒在地,眼前的門啪地一聲關上了。


    她呆呆坐在地上,有點不能理解,幾日前阿橋還對自己滿接滿待,笑意盈盈,一夕之間,竟像變換了一張嘴臉?


    又想到他說的話,身上泛起冷意。


    難道,這就是爹爹所說的世道艱難,人心難測?


    她站起身來,有些茫然。


    正胡思亂想間,忽聽得胡同裏有急促的腳步聲。


    有個小小的身影,眨眼之間跑到自己身邊,抓住自己衣袖輕呼著,“救命!救命!”


    徐家院內的燈火映照之下,隻見一個瘦弱的小男孩,八九歲左右年紀,頭發蓬鬆雜亂,臉上也髒乎乎的,看不清麵容,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似乎一臉的焦急害怕,低聲呼救:“小公子救我!有人要抓我!”


    南星顧不上多想,忙道,“跟我來!”


    她抓起小男孩的手就跑,可是身後的腳步聲也越來越近,好像是兩個男人。一個罵罵咧咧地,“這小滑頭,一個不留神就讓她溜了!”


    南星一回身領著小男孩鑽進一條小巷子,那巷子裏有個凹進牆裏的暗門,以前她和澤蘭捉迷藏時經常躲在這裏。他們跑到暗門邊,往裏一貼,從巷子口是絕對看不到的。


    他們屏住呼吸,隻聽得那兩個人從巷子口跑過去了,並未停留。


    又過了一會兒,四下裏變得靜悄悄的。


    南星這才鬆了口氣,扭過頭來看了看小男孩,隻見他睜著一雙大眼睛上下瞅著自己,倒顯得不是那麽緊張。


    “你......”


    小男孩回過神來,道,“哦,多謝公子相救,小五不會忘記公子之恩!”


    “你叫小五?”


    “嗯,姐姐叫什麽?”


    南星驚訝道, “你怎麽知道.......?”


    小五歪著小腦袋瓜,笑道,“怎麽會有這麽漂亮的小公子,細皮嫩肉的,嘴上跟塗了胭脂似的,嗬嗬,一看就是個姐姐.......”


    南星無奈地想道,可不是嗎?自己也沒有了自製的棕粉來掩蓋膚色,怎麽可以裝得很像?便笑道,“你,很聰明!不過,你家在哪兒?這麽晚了,趕快回家去吧!你爹娘該著急了。”


    小五低下頭,“小五沒有爹娘,也沒有兄弟,小五也沒有家,不知道該到哪兒去。剛才的壞人是想把小五抓去賣了......”


    說著竟抽噎起來,破破爛爛的袖子滑落下去,露出裏麵細得跟麻杆似的胳膊,上麵竟有深深的疤痕,一看就是被毆打所致。


    南星想到,他竟和自己同樣的境遇,比自己還要苦些,便拿出身上的銀兩,把其中十兩銀子遞到她手上。


    小五盯著十兩紋銀,瞪大了眼睛,“姐姐,你這是給我的嗎?你就這樣給我了嗎?”


    “對啊!你拿著,買些吃的,再買些衣服穿,你的鞋子都破了洞了。”


    小五還是不敢置信地看著手中的銀兩。


    南星道,“我如今也是無家可歸,隻是寄住在朋友那裏,不然我一定會把你帶回家去的。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南星轉身離去了,留下小五一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稍頃,他輕輕地自言自語,“姐姐,你可真是個好人!可是你這樣善良是不行的,你會上當受騙的。”


    兩個壯漢走到她身後,道,“走了嗎?給了你多少?拿過來!”說著一把搶過他手中的銀子,拖拽著他離開。


    南星當然沒有看到這一幕。


    她轉過街角,走著走著,不知不覺間來到了寬敞的大街上。周圍都是官府衙門。


    南星躲在暗處,看到附近牆上張貼著什麽,呼啦啦被風刮起。


    她近前仔細一看,腦中嗡地一聲。


    是自己和爹娘的畫像,旁邊寫了三個大大的黑字:通緝令!


    先前景煜跟自己講是一回事,親眼看到自己一家三口成為全天下皆可緝拿的罪人又是另一回事!


    她幾乎站立不住,眼中淚水迸出,忙跑到一邊角落裏,胸中憋悶再也按不下去,嘩啦一聲把剛吃過的稀飯全給吐了出來。


    人人得而誅之!


    徐家醫館夥計的幾個字冒出來,回蕩在耳邊,像一聲聲炸雷,敲擊著她的神經。


    哈哈哈!她竟有些想放聲大笑,卻轉而低聲哭泣起來,身體倚著牆壁慢慢滑坐下去。


    是啊!如今才明白聖旨通緝意味著什麽,那大大的三個黑字意味著一門榮耀不再,意味著從前人人尊敬,如今人人喊打!


    意味著自己從今以後成了一個見不得光的人,自己的名字不會被人提起,因為那是有罪的象征!


    意味著自己將會像黑夜裏的老鼠那般,即使活著也是東躲西藏,永不可見天日,除非.......除非有一日證明聖旨錯了!


    可是聖旨怎麽會錯呢?


    普天下最尊貴的那個人怎麽會承認自己錯了呢?


    南星想到了景煜,也隻有景煜、紅櫻和阿古伯,一開始就不相信自己有罪。


    在密室中待了幾天,享受了幾天的人世溫情,竟會讓自己產生錯覺,以為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沒錯,都會理所當然地給自己幫助,理所當然地支持自己、對自己好!


    真是傻得可以!天真得可怕!


    徐家一行已經證明了自己錯得離譜。


    春夜的寒意襲來,南星打了個冷顫,也清醒了許多。


    她想起景煜這幾日與自己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對自己的好,不知背後得是擔了多大的風險,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他家裏本身就危機四伏,一旦有人發現他在醉仙樓窩藏朝廷通緝犯,他自己,又會麵對怎樣的處罰?


    而自己,又怎麽忍心連累他?


    想到此處,她站起身來。


    醫館那夥計雖然話說得難聽些,可確實是大實話,她在此地,隻會連累別人,連累朋友,一旦被抓,說不定連父母的麵再也見不到,也再沒有機會找出事情的真相,為家門一雪前恥!


    如今隻有趕緊逃離,走得越遠越好!


    天下之大,總應該有自己一處落腳的地方吧?


    正思索間,忽聽得有人吼了一聲:“誰在那裏?!”


    原來是刑部門前值夜的守衛,似乎聽到了這邊的動靜,正慢慢移步過來。


    南星嚇得趕緊屏住呼吸,躲在陰影裏,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她不知如何是好,心想,難道就這樣被抓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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