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懿靠近一步:“你一夜未眠,不若靠著我憩一會兒?”


    玉淺肆輕歎一聲,望向跪坐在祭台旁,垂首不住聳肩的王嵩。


    他此刻定是咳喘不止。


    “小公爺......還好吧?”


    二人所立的位置,恰好能看到王嵩的側麵。他收攏帕子入袖時,那觸目的紅讓伯懿也驚了一驚。


    玉淺肆盯著那帕子:“少主說不得不來,命我為他施針支撐。”


    這些日子,少主身上的舊毒發作得愈發頻繁,原本一個月裏隻有三四天可能無法動彈,可如今,幾乎無法走路。


    可今日大祭,他絕無可能安坐,知曉她不願,便以命相逼,命她為自己施針拖延。


    此針法可短暫摒除傷痛,抑製毒性,可對髒腑傷害極大,無異於飲鴆止渴。


    可他卻毫不在意。


    “我可以看起來虛弱不堪,但不能弱到讓他們以為我毫無還手之力。”


    朝臣與帝王可以允許一個逐漸病弱的王嵩暫時執掌朝政大權,卻不會允許一個廢了的王嵩掌控一切。


    一聲清越的禮鍾後,鼓樂禮頌聲驟起。


    司儀唱誦,帝王入殿。


    玉淺肆看著王嵩顫著手將帕子塞回袖口,由侍從攙扶著起身行禮。


    行走間,滿是血汙的帕子落在地上,被來往的官員踩踏踢弄,靠近了幽深的火山口。


    也不知何人衣袍帶起的風,突然將那帕子卷進了深不見底的火山口裏。


    江既清仰首揖禮,念誦著祭祀的頌詞,悠長的尾調在群仙之間回蕩。


    那些仙者依舊維持著恰到好處的暖笑,俯望著這位年輕的帝王。


    玉淺肆聽著頌詞,覺得有些別夢,她閉了閉眼,好似眼前還飄著那塊滿是血汙,落進火山口的帕子。


    她深吸一口氣,看向一旁的伯懿。


    “出發吧。”


    二人溜出祭廳,由伯懿帶路,跨出石階,朝著山後的叢林深處而去。


    玉淺肆走在他身後,見他偏離了石階,微微一詫,腳下卻未停,轉身跟著走進了林子裏。


    伯懿走在前麵,一麵用身體替玉淺肆擋開林木枝杈,一麵頻頻回頭替她留意著腳下。


    “聖山兩側的環江,皆在山後匯聚,由墨氏先祖巧設河道,水流湍亂,漩渦頻生,便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屏障。”


    玉淺肆點點頭,心道聲:難怪。


    她先前觀這山穀中的陣法地勢,便想到了其中的一處漏洞。


    易氏的陣法並未將聖山包含在內,若有人從山後攀登,大可以繞開這些致命的陣法。


    原來山後更為凶險。


    艱難地穿行在樹叢之中,山穀中朦朧的天光,在此處更顯柔弱。她仰頭看去,密亂地枝杈將天空分割為許多碎片。


    像極了那個垂掛在枝杈間,若隱若現的鬼市。


    那時伯懿在鬼市身受重傷,二人涉水逃離時,她仰頭所見的世界便如現下一般。


    看著眼前將自己費力擠進樹杈叢裏,為自己開路的背影。


    一如鬼市,一如祈福殿,在危境逆旅中,他好似總是站在自己身前,全身心地為自己劈出一條路來。


    驀地讓她騰起一種奇怪的念頭,這條路好似沒有那麽難走了。


    耳邊水聲漸隆,一大片白色將伯懿包攏之後,她從伯懿留下的空缺裏跳了出去,眼前一片開闊。


    腳下是一條巨流,陽光鋪灑下,遠處的水麵似泛著銀光的鱗片一般,像一條白龍,扭著身子,自山腳下朝天邊喧囂而去。


    許多嘈雜奇怪的水聲在腳下沸騰,引得玉淺肆不禁探頭去望。


    山腳下的水麵之開闊,似有龍踞。水麵高低錯落,無數小瀑在其中。這些小瀑方向也不同,自兩側朝著河麵正中而去。


    肩頭的一片綠葉打著旋兒落進了水中,被那些小瀑裹挾著,在白色的泡沫中翻騰掙紮,幾息之間便沒了蹤影,不知被哪一處漩渦所吞噬。


    玉淺肆看到這景象,微微目眩,心中發緊,連帶腳下也不大穩當。


    “當心!”伯懿連忙將她攬了回來。


    “這山後的土石與前山並無太大區別,極鬆散。為防止有人偷盜,才被削鏟成這種接近懸崖的模樣。”


    玉淺肆輕輕“哦”了一聲,退了幾步,站在伯懿好容易踩出來的一小片空地上,背靠著樹叢。


    “那人呢?”


    有一道沙啞中透著疲累的聲音從一側傳來:“回玉大人的話,小的石沫兒,在這裏恭候二位大人。”


    伯懿斜跨一步,又走到了玉淺肆前麵,循著聲音而去。


    “辛苦二位大人了。”石沫兒早就砍掉了一小片林木,騰出一塊微斜的平台。因著勞作,黢黑的麵被曬得透出些紫紅來。


    另一旁,一個拱形的洞口也被清理了出來,他還十分妥帖地用樹枝與石塊加固了洞口。一股陰黴之氣不時從洞口裏吹出,引得四周的樹叢沙沙作響。


    石沫兒打量著玉淺肆的神色,一邊小心告饒。


    “非是小的為難二位大人,先搶小的根據玉大人給的圖摸上了山,卻發現那個皇陵缺口隻挖開了一小塊,裏麵的封墓石未有缺損,憑小的一人之力實在難以搬開。這才想到了這個法子。”


    來龍源之前,石沫兒在鬼市中流通明器的點蹲守了幾日,發現了一個可疑的人,總是帶些本朝玉器古物的人交易,使盡辦法軟磨硬泡許多日,才從那人嘴裏打聽到這地方。


    “曆代修建皇陵的工匠未免被坑殺,便暗地裏修了密道。因為這山中大多都是皇陵,要不就是些機關陷阱,能挖通的地方不多,一來二去,曆代的工匠不約而同都挖到了這條通往山後的路上。”


    眼下市麵上並未有先帝時期的寶物流出,那人不過是祖上有人來此做過工匠,並不知曉先帝時期的詳情,但想來,應當也能從這條密道找到突破口。


    他說完這話,拿眼去偷瞄玉淺肆,見她聽到自己所言突然笑出了聲,眼眸彎彎,不似生氣,這才鬆了一口氣。


    可隨即想到玉羅刹笑靨殺神的名號,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有意思,”玉淺肆那胳膊捅了捅伯懿,滿眼戲謔:“若大盛國祚真可千秋萬代,這山上以後埋不下了怎麽辦?”


    伯懿嘴角微揚,卻還要擰著眉故作深沉:“別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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