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跳下船頭奔了過去,就見伯懿的麵色稍有回轉,脈象也開始恢複。


    方才給伯懿喂藥的女子,這才緩緩道:“這位公子中的毒著實奇特,應當是經肺經而發作,會引起肺部劇毒無法呼吸而死,因而方才麵色黑青。幸好有人提前護住了他的肺部經脈,因而才有一線生機。”


    女子的麵具在搖曳的燭光中更添詭譎,但她聲音柔亮,帶著莫名讓人安定的力量。


    “應當是姑娘你做的的吧?”


    玉淺肆揭下麵具,鄭重向所有女子行了一禮:“在下玉淺肆,多謝諸位......”


    突然不知該如何稱呼。


    低下頭去的瞬間,回想起了曾在玉家時看到的一則古舊記聞。


    一直以為那些都是詭話怪譚,沒想到會親眼得見。更沒想到,這些人壓根和傳聞中的不一樣。


    “無礙,我們是醫師,救人性命本就是職責所在。更何況,你們是雲中君想要搭救的人。”


    聽此言,她們似是很信任雲中君。


    見玉淺肆流露出不解,那女子似是洞徹了她心中所想。


    “姑娘,或許你聽說過我們,許多凡塵之人叫我們‘瘟神’。”


    玉淺肆麵露赧色:“實不相瞞,玉家世代行醫,的確聽說過相關的傳聞,隻是今日一見方才得知,傳聞都做不得真,諸位並非帶來災禍的瘟神,反而是帶來希望與安寧的醫師。”


    鬼市中的人們自發的維護與他們眼中的虔誠依舊震撼著她:“也不知這些汙蔑人的傳聞從何而來......若有心,我也願為諸位盡一份力。”


    “多謝姑娘。”那女子微微屈膝表示感謝,但語調依舊淡然無波。


    “我們來自昆侖山深處,沒有名字亦無居所,自古以來四處遊蕩,便是為了防止和治療瘟疫,因而會在有瘟疫處停留。這炭黑麵具的原料亦來自於昆侖,可以保護我們在治療疫病時免受感染。或許是因為太過可怕了,又常常出沒在有疫病的地方,因而被人誤解了前因後果,將我們認作了帶來瘟疫和貧窮的瘟神。”


    麵具雕刻成如此模樣,是為了威懾山中猛獸,而那些歌曲,也是此作用。昆侖山中有太多奇珍詭事,這古老曲調中似乎蘊含著眸中神秘的力量,她們每每唱起,都能平安無虞。


    “原來如此......諸位心懷大義,被世人誤解卻依舊從容懷善,神明在世恐怕也不及你們。”


    玉淺肆深感震撼。她細想了想,若是她,絕對做不到如此以德報怨。


    “因著人人懼怕,我們也隻能夜間行路,風餐露宿。可雲中君卻引我們為上賓,說服雲中市的人們信任我們,並同意我們醫治這些窮苦人的傷痛。”


    當她知曉這裏的人也存在身份貴賤之分時並不驚訝。可雲中市卻願意為這些賤籍之人提供一個避難所,她分外感懷。


    走過了這許多山川湖海,看過了世情冷暖,倒是很少見到會有上位者真心在意這些無路可去、身份卑微之人的死活。


    趁著她們交流的空檔,剩下的黑麵醫師們已經帶著伯懿從附近的一處出口回到了地麵上。


    見金烏將要撕破黑夜的戰袍,為首那女子打趣道:“姑娘,就此別過,希望未來不會再見。”


    “多謝諸位!”玉淺肆再次謝過,見她們繼續唱著歌兒遙遙而去,已在心裏打定主意,若有時間回到玉家,定要將這些有關傳聞一一更正,為她們正名。


    曉日春霞,給塵世披上了一層金色。


    伯懿的麵色也逐漸恢複了過來,她拿出一枚提前藏在發簪中的煙火信號,就地取材用道旁的樹枝圍了個筒狀,將煙火信號發了出去。


    須臾,昨日便領命候在京城外的耀光便帶人尋了過來。


    她鬆了口氣,身後的山洞依舊散發著獨屬於幽夜的寒氣,但這緊張的一夜終究是過去了。


    *


    當伯懿醒過來時,隻覺得眼前景象熟悉又陌生,一時尚不清醒自己在哪裏,隻覺得咽喉非同尋常地痛,就連呼吸都若刀割戟劃一般。


    天旋地轉中,他腦海中還遺留著女子的哭腔嗚咽,讓他分不清是真是幻。隻覺得遠處似有私語聲傳來。


    正是玉淺肆在門外聽耀光回稟。


    早晨離開時,雖不抱太大希望,但還是讓耀光帶著人進山洞去探查,果然一無所獲。


    山腹甚廣,河道複雜,溶洞還連著其他大山,也不知她們昨日是從哪個方向出來。因而,即使知曉這裏有個進出的山洞,也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去找。就算是翻山越嶺,一時恐怕也難以尋到雲中市蹤跡。


    還未等這邊事了,那邊廂隨風便來回稟兵部失火案調查之始末。


    他昨日一直跟著商賦,對京中昨日發生的事都了如指掌。


    因著軍中的佩刀和換防都有定數,如此嚴密的搜索注定會有所收獲。


    因而還沒等查完,昨日便有一個副將迫於壓力自盡而亡,留下遺言道明是自己做了這一切,目的便是為了震懾朝中妄想依靠和親換取和平的主和一派。


    還留下血書言道:“上陣殺敵報銷大盛,不死不屈,絕不妥協。”


    今日一早,這件事便在京中傳開了,如今不僅朝堂之上為此爭論不休,民間也對戰與和一事頗有看法。


    隨風來報說,張以倫已經驗過了屍首,屍體應當是被勒死後懸掛於梁間。


    玉淺肆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指尖的玉裏乾坤轉個不停。


    她早知曉此事沒有這麽簡單。


    可太過順利了.......這一切都太過順理成章了。


    從兵部的大火開始,就像是有人提前留下了疑點,放置好了線索引她一步步查到這裏......她總有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憋悶感。


    就像現在,這個理應懸梁自盡的死者,被極其幼稚且低能的方法勒死,如此明顯的線索,也是在引著她朝某個方向走去。


    可死者並非自殺,她就算百般不情願,也隻能順著幕後黑手規劃好的路繼續朝前走。


    不過,想要如此溜提刑司,她絕不可能坐以待斃。


    右手緊握成拳,她心中已有了計較。


    當是時,她聽到了屋子裏傳來的細微聲響,回身一看,果然是伯懿醒了過來。


    見他要起身,連忙吩咐隨風去將爐上的藥端來,自己則先一步回到房裏,為他把脈。


    “那些鬼麵醫女們的醫術果然了得,如今餘毒都已清除了,再過不久,就會一切如常。”


    言談中,絲毫不掩對那群神秘女子的歎賞。


    直到她靠近,熟悉的清香在鼻尖縈繞,那一叢鮮豔的紅似黑暗中的散發著希望的火光,將周遭點燃,伯懿眼前才漸漸恢複了清明,


    “我說過,我不會死的。”他啞著幹裂的嗓子,卻難掩得意。


    見玉淺肆不虞的眼刀飛過來,他勾起唇角,連忙將懷中的東西遞給了她。


    是一張紙。


    那張紙便是伯懿從玉淺山那堆雜物中翻出來的東西,更是此次他中毒的罪魁禍首。


    玉淺肆用兩指捏起那張還泛著潮氣的紙放在一側的托盤上,遞給伯懿一張熏過酒醋的帕子,讓他擦拭手指,以防再次中毒。


    再回過身來看向伯懿手中,竟然還有一物。


    在那一刹那,伯懿明顯察覺到了她的反常。


    他歎了一聲,將那牌子塞到了她手中,啞著嗓子道:“這是昨日從玉淺山身上扯下來的。”


    玉淺山身上掛著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昨日她又被他三言兩語激怒,因而沒有注意到這個牌子,還是伯懿在中毒之後,與玉淺山擦身而過時,將它扯了下來。


    玄鐵製成,一體成型的金屬牌子入手很沉,其上浮著一株藥草,是杜若。


    這是杜若齋的資助標識。


    玉淺肆接過牌子,長睫掩下淺眸中的情緒,神色莫辨。


    江湖中神出鬼沒的杜若齋,是一個奇怪的組織。


    他們致力於發掘有各種特長之人,無論是寒門學子,還是刀劍俠客,隻要擁有一技之長,便願以重金資助,竭盡全力地幫助他們。


    早先在西北邊塞時,他手下便有幾個出身寒微,被杜若齋資助後習得一身武藝,前去投軍的兵士,無一例外都是個頂個的好兒郎。


    他入京前便聽聞,玉淺肆曾經也受過杜若齋的資助,這才能在京中辦起玉裏館。


    初見時互生嫌隙,他還對這傳聞嗤之以鼻,心想江湖名聲甚好的杜若齋,怎會資助這麽個心狠手辣的權臣走狗。


    沒想到,她的確聰穎非凡,也讓他在這一段時間裏,真正感受到了她的與眾不同。若傳言為真,他也不會再意外杜若齋的選擇。


    不過,他從未見過玉淺肆佩戴那麵杜若齋的牌子。


    彼時還心想,或許這隻是世人為了理解超常之事,所想出的合理解釋罷了。


    堂堂玉家的下一代繼承人,怎麽會需要杜若齋的資助呢?


    可再看眼前她的反應,他心裏七上八下,一時沒了底。


    玉家下一代家主,難道真的接受過杜若齋的幫助?玉家杏林傳家,千百年來求醫問藥者絡繹不絕,怎可能會接受別人的援手?


    玉淺山與玉淺肆形同水火,難道也同當年那樁舊事有關?


    最奇怪的是,玉淺肆對醫術隻是粗通皮毛而已,遠不如在鬼市之中混跡的玉淺山,她到底是如何拿到玉裏乾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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