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河灘中央密密麻麻的林木荊棘不僅成為了天然的盾牌,還讓玉淺肆對水深有了些了解。


    她咬著牙帶伯懿躬身鑽入了緊密的樹縫之間,這裏果然水更淺些,隻齊脛骨,也沒有了水深處溜滑的鵝卵石。


    她此時已快要力竭,卻絲毫不敢耽誤。


    將伯懿靠放在兩棵樹的樹縫之間,替他看傷。


    兩支箭簇皆沒從後背沒入,一隻箭穿肩而過。背上一片濡濕,也分不清是水還是血。


    不幸中的萬幸,兩隻箭都未傷及要害。


    二人手中現在都沒有利器,也無法折斷箭簇,隻能先放任它如此,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做打算。


    她剛鬆了口氣去喚伯懿,就察覺了不對。


    伯懿靠在樹上咬著牙渾身微顫,若不是她撐著,就要滑落水中。


    頭頂荊棘若蓋,遮住了天色,伯懿的麵色一團黑,她隻好伸手去探他的脈,剛摸到便心下一沉。


    是雀啄脈,他中毒了。


    玉淺山一定是在那堆桌上雜物裏灑了毒,當做自己的天然屏障,否則怎可能將那些東西隨意堆放在靠門的位置。


    “伯懿,伯懿你醒醒。”


    見他就要闔上眼,她拍了拍他的臉,觸手濕冷,無果。


    她咬牙掰了一下他身上的箭簇,伯懿疼得嘶叫一聲,恢複了半許清明。


    迷蒙著眼看過來,眼前玲瓏的女子衣發半濕,淺眸氤氳。


    他心道一聲奇怪,明明這裏黢黑一片,但他卻看能清楚看到她眸中的擔憂與關切。


    玉淺肆見他竟笑了起來,氣急敗壞:“你還笑?你的傷並無大礙,但中了毒,你且忍一忍,千萬別睡過去。我帶你從這裏淌到對岸,再想法子離開。”


    伯懿輕嗯了一聲,可聽起來更像是在急促地呼氣。


    她不敢在耽擱,半架著他艱難地在樹叢之中穿行,一邊絮叨著,讓他莫要睡過去。


    “伯懿,你這個人真的很討厭,你知道嗎?”


    他又輕笑一聲。


    “你總是自以為是的替別人著想,都不問問別人是不是需要!”


    “你替我擋什麽擋啊?我是玉家人!他不敢對我動手的。”


    “你這樣,我拿什麽還你啊!”說著說著,氣喘中帶上了哭腔。


    “你別睡啊。”她察覺到身側之人逐漸無力,氣喘中望向他。


    “我知道......”水聲蓋過了他細若遊絲的聲音。


    她停下來,問道:“你說什麽?”


    伯懿輕笑一聲,牽動了傷口,輕聲道:“我不會死的,不然你一定會很自責。”


    玉淺肆喉頭似有烙鐵滾燙,她咬著下唇,一語不發,繼而埋頭拽著他繼續趕路。


    樹木漸稀,水聲漸弱,在玉淺肆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她看到了另一側棧橋的影子。


    她將伯懿放在靠近棧橋的樹叢之中便要去查探,伯懿一把拉住了她。


    “別走。”


    觸手麵上發燙,借著這側山洞內施舍的片縷微光,她看到伯懿麵色烏青,雙眼半闔。


    她咬牙推開他的手,卻耐心安撫道:“我不走,我去看看是否有埋伏。”


    他們跌下去的那一層並未有橋直通對麵山崖,按理來說,他們淌河而行的速度應該要比那群人快一些。但以防萬一,還是要先去確定一下。伯懿此刻,已經經不得任何意外了。


    她借著樹蔭遮擋,躲到棧橋下的陰影裏四處觀察,此處平靜無擾,棧橋上隻躺臥著幾個生死難辨的人,如他們先前在鬼市其他地方所見一般。


    她摸了摸懷中的錢袋,還好沒被水衝走。重金之下,或可尋一個地方稍作安歇。


    轉身淌水回去去背伯懿,回到樹邊卻看到伯懿身旁立了個黑影,正垂頭靜望著伯懿。


    她心中一凜,卻也沒有徹底失了理智,帶著戒備緩緩靠近,將半死不活的伯懿護在身後。


    冷聲問道:“閣下是?”


    那人全身全臉都兜在一張黑色鬥篷裏,難辨身形。


    他低啞一笑:“不愧是玉館主,如此絕境亦不慌張。”


    玉淺肆想得明白,對方身手在自己之上,在自己離開之後隱隱落在此處靜候,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不顯絲毫狼狽,顯然是有備而來。


    若是敵非友,早該殺了伯懿,以逸待勞等自己,或吵嚷起來,將其他人吸引過來。


    可是他沒有。


    “在下為雲中君做事。雲中君聽聞玉館主今日光臨雲中市,想同您交個朋友。”


    隔著水聲,她聽到了絮絮的喧鬧聲,間或夾雜著一兩聲高呼自頭頂而來。


    想是那群人就要追過來了。


    那人並不慌張,繼續道:“我們的人阻不了他們太久,玉館主需得快些決定,是否願意相信我。”


    玉淺肆蹲回原地,檢查過了伯懿的情況,頷首表示謝過:“勞煩閣下了。”


    那人露出的上半張臉微微下彎,想是和善笑了笑,十分輕鬆地結果伯懿,當先淌水而行,玉淺肆緊隨其後,被他領到了一個漆黑的石穴內。


    石穴內橫七豎八放著許多棺材板,不管原料如何,如今看來都是一片黑灰。


    那人放下伯懿,不知從哪裏端出一條托盤,上麵整齊疊放著兩件白衣,並兩塊黑色的猙獰麵具,還有一個小瓷瓶。


    “這裏距離鬼市的出口很近,今晚會有一隊神秘女醫由此路離開。二位屆時可裝扮成她們的模樣,混在其中離開。”


    玉淺肆打開瓷瓶,是上好的金瘡藥,心中警惕更甚。


    “這藥是提前備好的?”


    難道來人早就知曉他們會受傷?還是說,他們同傷伯懿的人是一夥的?


    那人輕笑,語氣卻平淡:“我家主人說了,玉館主為百姓某事不分貴賤,理應是我雲中市的貴客。隻是,雲中市維護不易,也有棲身於其中者不喜官門插手。雲中市為一碗水端平,自然不會過多插手。而玉大人盛名在外,初次來訪,恐會生些意外。因而讓我備好了這些,以防萬一。”


    好一個以防萬一,可真是計算周到,與其說是示好,更像是示威。


    “多謝閣下出手相助,不知何時有機會同雲中君當麵道謝?”


    “若是玉館主,自然是貴客。”


    也就是說,不得以提刑司的名義而來。


    她有些疑惑,雲中市依靠士族立足,理應親近官門才對,可為何會如此強調不歡迎官門?是隻針對她嗎?


    她一直默默扶著伯懿的脈,雖然依舊是雀啄脈,但並未有惡化的跡象,她這才有心思分心同麵前的黑衣人交談。


    “我本就是玉裏館館主。”


    “可您身旁此人,卻隻是提刑司的無涯衛。”


    言下之意,隻有自己孤身前來,才能見到雲中君?


    伯懿突然反手緊握住了她的手腕,似是在讓她莫要犯險。


    那人似是沒有察覺到這些小動作:“此次破例插手相助,完全是看在玉館主上次好心提醒雲中市的份兒上,權當送給玉館主的回禮,告辭。”


    說罷退到門外,便不見了蹤影。


    而那些搜查的聲音也漸漸消隱,她鬆了一口氣,靠坐在伯懿身邊。


    總算是安全了。


    她一刻也不敢停歇,立刻著手幫伯懿包紮傷口。


    因著這一路的顛簸和河水浸泡,傷口又被撕裂了寸許,鮮血直流。


    此刻也顧不得其他,她拔下頭上發簪,將衣服劃開縫隙後,撕開右肩,將傷口暴露出來。


    隨著他的呼吸起伏,鮮血從傷口處擠出,似血色的泉水一般汩汩不停。


    她撐起伯懿,一手扶著他的背,一手握著箭柄,提醒道:“我要拔箭了。”


    還未等他回應,她利落兩下,就將兩支箭都拔了出來。


    伯懿痛得悶哼了一聲,玉淺肆撐在他背上的手明顯感覺到渾身一僵,繼而克製地微抖。


    她來不及詢問,纏著手摸過那瓶藥,傾斜瓶口,將藥粉撒在四處血洞上。


    也不隻是太過於緊張,還是脫力的緣故,甚至沒有太費心,藥粉便都被抖了出來。


    一瞬的刺痛之後,他覺得溫熱自藥粉處散開來,雖然依舊帶著餘悸未消,一波接一波的疼,但的確比方才好受了許多,靈台也清明了寸許。


    玉淺肆猶豫了一瞬,將伯懿本就殘破的衣衫又撕開了些許。


    浴血的上身便暴露在略帶寒涼的空氣中。


    伯懿呼吸一窒,又驚又恐:“你要做什麽?”


    玉淺肆手上不停:“我渾身都在河水裏泡過了,你上衣好歹還有些幹的地方。不用你的衣服,難道你想傷勢加重嗎?”


    那兩件雪白的衣服倒是幹淨,可若是有些殘缺,恐怕稍後離開時會被察覺有問題。


    伯懿隻覺得周身的疼綿綿不盡,細細一想,好像是這麽個道理。繼而慶幸她看不到自己此刻的麵色。


    神遊的這幾息,玉淺肆已經利落地幫他包紮好了傷口。自然也看清了伯懿背上無數的疤。半被血浸過的皮膚透出小麥色,其上遍布條狀與點狀的傷痕。


    她檢查檢查了一下傷口,這金瘡藥果真了得,傷口已經不再出血了。


    直到察覺伯懿身子驟然一僵,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呼吸都噴在了他肩上。


    意識到這一點,她像是被燙到了一般將手撤開,用剩下半幹的布條囫圇擦幹了他背上的血跡,伸手將那身幹淨的白衣扔給他,讓他自己換上。


    自己則抱著衣服翻到了一副棺材後,換上了那身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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