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謝明義的心事


    是不是基因組合越相近就越能彼此欣賞與喜歡?隻有十來歲的謝新不知道更不明白這些,但是在他眼裏,不論是已經出嫁的二姑明月,還是近在身邊的四叔明義都是好看的、俊美的。二姑明月身材瘦削但卻是婀娜的,四叔明義雖然個子不高但卻是俊朗樂觀的,他笑起來時便露出一口白牙齒。這一口白牙齒不但笑起來好看而且還非常結實、實用,用它來咬開二鍋頭酒瓶子的蓋子是極輕鬆隨意的。


    自從到京西房山的鑄造廠做工人之後,明義學會了喝酒。謝新覺得滿奇怪的,那種水一般的透明液體辛辣得嗆鼻子,用筷子蘸上兩滴送入口中都能辣得他吐舌頭流眼淚,又有什麽好喝的?!真不如雞蛋湯好喝,更不如紅燒肉好吃!可四叔明義卻是樂此不疲,手裏攥著幾顆五香花生米就能抓起酒瓶子往口裏灌上幾口,待到喝下去之後還要“哈”地長出一口氣,繼而極享受一般地露出笑意來。


    這時謝新便咽著口水問明義道,“四叔,二鍋頭好喝嗎?”


    明義微紅著臉笑答道,“好喝呀!”


    謝新央求道,“四叔,我也想喝,給我也喝一口吧,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明義微笑但卻堅決地拒絕道,“新,你還小,可不能喝這個!來,吃點兒花生米吧!”說著將一把花生米塞到了謝新手中,邊還輕聲叮囑道,“新,別告兒你爺爺奶奶!”說罷朝侄子擠了幾下眼睛,然後再次抓起綠色的酒瓶子朝口中“咕咚”灌了一大口!


    明義喜歡唱歌,他似乎天生就有很好的樂感,唱歌時聲情並茂,極佳的音質極好的音準,那邊明義唱的投入,這邊謝新聽得搖頭晃腦。那時中國出個歌星不像現在這麽容易,那真正如“過五關斬六將”一般不易,所以那時成為“歌星”後常常輕輕鬆鬆憑著真本事就成為了大眾的偶像,之後又輕輕鬆鬆被大眾呼之為“歌唱家”!比如關貴敏、李光曦、李穀一等人,又比如關牧村、德德瑪等,而大眾對他們的愛戴較之現在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在那個時代的歌唱家中,明義最喜歡關貴敏,明義覺得關貴敏的聲音嘹亮而不失甜美,陽剛而不失柔美,就像三伏天喝下一瓶冰鎮的北冰洋汽水兒一般清爽,又像汗流浹背又渴又累的時候有人送過來一隻奶油巧克力冰棍兒!


    明義經常在謝新麵前揮動雙手打著拍子唱起那首《浪花裏飛出歡樂的歌》來,從他的歌聲中,謝新知道了北國江城哈爾濱,以及那奔騰不息滾滾流過的鬆花江……


    鬆花江水波連波,浪花裏飛出歡樂的歌


    歌唱天鵝項下珍珠城唉,江南江北好景色


    綠水載白帆,兩岸花萬朵


    大橋跨南北,油龍如穿梭


    哈爾濱的夏天多迷人,唱不盡我們心中的歌


    鬆花江水波連波,浪花裏飛出歡樂的歌


    歌唱英雄的人民,辛勤勞動的成果


    北國疆城好巍峨,豆花香千裏廠礦奏新歌


    同心幹四化,風流人物多


    鬆花江的浪花蕩激情,唱不盡美好的新生活


    (六十九)


    有一段時間,明義經常或唱或吹的兩支歌是《送別》與《駝鈴》,《送別》是電影《怒潮》的插曲——


    送君送到大路旁


    君的恩情永不忘


    農友鄉親心裏亮


    隔山隔水永相望


    -----


    送君送到大樹下


    心裏幾多知心話


    出生入死鬧革命


    槍林彈雨把敵殺


    ------


    半間屋前川水流


    革命的友誼才開頭


    那有利刀能劈水


    那有利劍能斬愁


    -----


    送君送到江水邊


    知心話兒說不完


    風裏浪裏你行船


    我持梭鏢望君還


    而《駝鈴》是電影《戴手銬的旅客》的插曲——


    送戰友,踏征程。


    默默無語兩眼淚,


    耳邊響起駝鈴聲。


    路漫漫,霧茫茫。


    革命生涯常分手,


    一樣分別兩樣情。


    戰友啊戰友,


    親愛的弟兄,


    當心夜半北風寒,


    一路多保重。


    -----


    送戰友,踏征程。


    任重道遠多艱辛,


    灑下一路駝鈴聲。


    山疊嶂,水縱橫。


    頂風逆水雄心在,


    不負人民養育情。


    戰友啊戰友,


    親愛的弟兄,


    待到春風傳佳訊,


    我們再相逢。


    戰友啊戰友,


    親愛的弟兄,


    待到春風傳佳訊,


    我們再相逢。


    唱到動情處,謝新見四叔明義竟是淚光瑩瑩。旁邊的謝新有些奇怪,他曾經看電影或電視劇時流過眼淚,比如看年輕貌美的女特務阿蘭後他為之傾倒,但又念及思之求之而不得時留下眼淚來,此時的四叔明義又是為的什麽呢?


    謝新不知道,那時的明義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內心中該是充滿了青春的躁動。父親謝天祥已經為明義和兄弟明禮準備下了房子,那是一個嶄新的院落,其中有兩套獨立的北房,各由兩間臥室和一間敞亮的堂屋組成,明義住靠東麵的一套,靠西麵的那套是明禮的。大姐謝桂華給明義介紹過對象,那女子姓高,大個頭兒大嘴巴小眯縫眼兒,相看過之後一起到縣城的電影院裏看過兩次電影,順便又到電影院旁邊的西海子公園裏劃過兩次船,之後便沒有了下文。後來大姐桂華帶話來說女方也沒甚意見,隻是她的爹媽嫌明義個子矮了點兒,後來又拉扯了個把月便也就好聚好散了。


    (七十)


    明義第一次和高姓女子見麵相看之後臉麵微紅眉開眼笑,於是他便唱起了那首珍愛的《浪花裏飛出歡樂的歌》;之後他又拿出口琴吹奏出一首動聽的樂曲。謝新問明義道,“四叔,您吹的什麽曲子?”


    明義反問謝新道,“新,這曲子好聽不?”


    謝新回答說,“好聽!四叔,我怎麽覺得裏麵是一大片的水,在蕩呀蕩的!”


    明義喜悅而驚訝地問道,“新,你真的聽出裏麵有水來了?!”


    謝新認真地回答說,“四叔,我是真的聽出裏麵有水來了,有好大好深的一大片水呢,是不是?”


    明義咧開嘴笑了,他說,“那就對了!能聽到水聲就對了!新,你知道這首曲子叫什麽嗎?它叫《潛海姑娘》,潛海姑娘當然有海了,那大海不是一大片湛藍幽深的水嗎?來,你再聽一次……”於是明義又用口琴吹奏了一遍那首《潛海姑娘》,悠揚舒緩中有一股淡淡的喜悅,之後又打著拍子唱了一遍曲譜,唱罷又給謝新說道,“新,你聽這個低音‘5’與中音‘3’是不是很神奇,這兩個音就像是一對最佳組合,這對組合像什麽呢?就像你爺爺、奶奶,或者說是一對好夫妻,一唱一和,珠聯璧合。不光是在這首曲子裏,在別的曲子裏也是這樣!”


    說罷,明義用口琴又吹奏了一遍,既而補充道,“這個低音‘5’就像一個好脾氣人,和誰在一起都風平浪靜和和氣氣,比如和它後麵的低音‘6’,不如和中音‘1’,比如和中音‘5’,就是自己和自己站在一起也能玩得到一塊去!新,你說好玩不好玩?!”


    這些話說得謝新如墜五裏霧中,他頂著一頭霧水愣愣著張著嘴巴傻笑,心想四叔這是在說什麽?但他還是邊傻笑邊點頭,覺得四叔高明,比他們的音樂老師田得霖還要高明,明義說到興奮處便將剛說過的幾組音又唱又吹地展示了一遍,聽在謝新耳中倒也其樂融融和諧中聽,有時似在河水中嬉戲,有時似在生長著綠色麥浪的田野的懷抱中,四仰八叉地躺倒,眯著眼看閑雲悠然飄過來又飄過去……


    和那個高姓女子談對象前後大約持續了兩個月的時間,期間陽剛之氣與陰柔之美相融相合,煉鐵的手牽住那隻白嫩的手,就如同清涼的風掠過大地,就如同久旱的土地遇到了甘霖。然而不久之後也就靜寂了下來,明義看似平靜的表麵卻難以遮掩住他內心的落寞,於是謝新便很少聽到四叔再興奮地唱出那像浪花一般飛出的歡樂的歌。許多時候,謝新發現四叔明義呆坐在院門前的板凳上,抬頭長時間地望向南河邊那黛色含煙的一線樹梢,在落日的餘暈與暮色中抽著煙。


    這一段時間謝新便總可以聽到那種陰鬱與憂傷的歌,比如那首《送別》,就是在這樣一個謝新有些理解但大多數時候又是模糊的時候唱出來的,他還是跟著四叔學會了這首歌,並且他的頭腦裏在琢磨著“利刀劈水”會是什麽樣的效果。愁又是什麽東西,就像是困得不成了卻沒有完成作業那個時候的樣子嗎?利劍斬得了“愁”這個東西嗎?看來是斬不了的!謝新邊胡思亂想邊將手中的木棍當刀向空中揮去欲斬去那“愁”的頭!他知道四叔為什麽不開心,是因為那個高個子眯縫眼的細腰女子不來了,他真想幫幫四叔讓他高興起來,但他沒有那個能力,就在這時他又聽到四叔明義唱起了那首《駝鈴》,這支歌聽起來雖不乏陰鬱,但那卻是黎明前的漆黑的夜,是暴風雨來之前的黑雲壓境的天空,但從歌聲中,謝新看到了那即將露出頭兒來的一線曙光,看到了那暴風雨過後的清亮的天空、透明的空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京東往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運河陽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運河陽光並收藏京東往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