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李見江之於謝國建


    李見江年紀和國建、謝新差不多大,他在彈球兒和扇方寶方麵是有一定實力的,尤其是彈球兒,那時他蹲在地上,歪了頭再閉上一隻眼睛瞄準,彈準了他會捂著嘴樂,彈不準他便歪一下嘴巴然後不言不語地起身站到旁邊看別人瞄準、彈出,他則一副旁觀者的表情。他喜歡贏,誰又不喜歡贏呢?誰又在玩的過程中本著輸去呢?除了中國足球怕是沒有第二家也沒有第二人了——像中國足球(男足)這麽不要臉或者說一邊兒不要臉一邊兒二皮臉的玩家還是極少見的!見江似乎贏得起,無論大贏小贏,他都現出小喜悅;他也輸得起,即使口袋輸了個底兒朝天,他也隻是咧一下嘴歎一聲“倒黴”便甩手離開了,所以謝新、國建、劉營等人和李見江一道玩彈球兒、扇方寶之類的遊戲時就會專心致誌心無旁騖,倒也開心自在。


    但如果是那些對抗的遊戲,他們便一致將其甩在一邊,誰都不願意和他玩兒,比如摔跤或是將土坷垃假想成手榴彈一般互相投擲的打仗遊戲,那是絕不帶李見江玩兒的,而見江隻有老遠地蹲在那裏,用手拿著根兒樹枝子在地上胡亂地劃著,而眼睛卻饞饞地盯著那喊打喊殺的兩班兒人馬,他們互相撕扯著打架一般地扭在一起,努力將對方摔倒在地之後還不算完,還得令其雙肩著地才算贏,這個規矩是富農馬占元的家住朝陽雙橋的外孫子給引進來的,據說那是正而巴經柔道比賽的規則。


    而互相投擲手榴彈一般的土坷垃就更讓李見江眼饞,或大或小或軟或硬的土坷垃在空中飛過,最後落在對方的“陣地”上,雙方都在或隱身躲避或跑跳著躲避,然後在伺機反攻,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殺他個回馬槍,勝利的一方發起衝鋒,國建豎起樹枝做的指揮刀向前揮舞著,邊還學著電影裏的老鬼子喊道,“亞基給給,亞基給給!”劉營怪叫道,“國建,鬼子才喊‘亞基給給’哪!”國建詫異地問道,“那該喊什麽?”劉營一把奪過“指揮刀”。邊揮舞著邊喊道,“同誌們,衝啊!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衝啊!”正當他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時,對方的一枚土製手榴彈悄然襲來正中劉營的肩部,劉營頹然蹲下之際,國建接過戰刀,呼喊著,“為劉營報仇!同誌們,衝啊!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衝啊!”


    這種遊戲很刺激,能讓這些個野慣了孩子很快地興奮起來,他們學著電影裏的台詞呼喊著,仿佛真地置身於與鬼子或是國民黨反動派的真刀實槍的戰鬥中。謝新在這樣的遊戲中遭到過危險,有一次對方的一枚這樣的流彈飛快地飛過來,最後擦著謝新的腦瓜皮飛過去,嚇得他趕忙縮緊脖子;還有一次他真的被擊中了,好在是擊打在背部,隻是疼脹了半天,過後也就沒事了。


    (四十六)


    原先他們是不排斥李見江加入他們摔跤或是打仗的遊戲的,多一個就多了一份樂趣,也能多一份“戰鬥力”。但“槍彈”是不長眼睛的,這種刺激的遊戲帶有相當的危險性,擊中“敵方”你歡呼雀躍,而被“敵方”擊中也是常有的。有一次國建投擲的土彈就擊中李見江,而擊中的部分是李見江的後腦勺兒,正在國建拍手歡呼“打中了,打中了!”的時候,李見江卻趴在那裏不動了,於是雙方休戰,國建他們圍攏過來瞧“傷兵”怎麽樣了,隻見李見江那被擊中的後腦勺兒迅速地鼓起一個包,有半個核桃大小。


    這下可闖禍了,傍晚的時候,崔英英臉上的肉橫橫著領著老兒子來到國建家,她大聲嚷道,“人呢,都死哪去了!謝明華,啞巴,出來,給我出來!”


    那時謝明華還沒有回家,啞巴正在燒火做晚飯,一抬頭看見了崔英英和她的老兒子,啞巴連忙站起身並“啊啊啊”地同她打著招呼,“啞巴,你瞧瞧,這是你兒子幹的好事,那個小雜種!”她忘記了啞巴是聽不見她說什麽的,她隻是氣憤地拉過李見江,將他的腦後的腫起的包指給啞巴看。啞巴心裏自然清楚了是怎麽一回事,這時站在一邊的國建愣頭愣腦地說道,“我們玩打仗來著,是我不小心偰到他的!”,這時崔英英冷笑一聲,“你個小兔崽子,承認就好!”國建一聽她張嘴罵人便也回嘴道,“有什麽不能承認的。好漢做事好漢當!玩‘打仗(遊戲)’就可能受傷,李見江知道的,可他見我們玩兒,他非要和我們玩兒,又不是我們硬拉他玩兒的,不信你問他,是不是?”李見江聞言看了他媽一眼,崔娘們兒怒氣陡升,“你個小兔崽子,有人生沒人管的玩意兒!如今你把我們見江打成這樣,你還有理了?!要不是看在你媽是個啞巴的份兒上,我早抽你了!”


    這時啞巴正在邊“啊啊”地說著什麽,邊用手撫著李見江的後腦勺兒上的那個包,還不時地朝上麵吹上一口氣,崔英英見了一把拉過見江,恨恨說了一句,“去燒你的火去,看你個臭嘴娘們兒別弄髒了我兒子!”啞巴無耐地“啊啊”地叫著,她知道兒子國建給人家兒子腦袋上偰了一個包,她覺得對不起人家,她要努力去補償人家,她要人家表示出撫慰,她沒有想到崔英英作為一個健全人在罵她是啞巴是個臭嘴娘們兒,她聽不見所以她還在用啞巴的“啊啊”的聲音表示出“孩子,國建對不住你,我這當媽的給你道歉!”


    而站在一旁的國建是什麽都聽到了,他瞪圓了充血的雙眼,咬著嘴唇握緊了拳頭,他不怕眼前這個“肥豬”一樣的大胖娘們兒,“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幹嘛罵我媽,她招你惹你了?”國建帶著哭腔質問道。崔大娘們兒冷笑了一聲反問道,“笑話,你一個毛孩子闖了禍,我不找你家大人找誰去呀!”“那你幹嘛不有理說理,你幹嘛罵我媽?你欺負她是個啞巴嗎?”崔娘們兒再次冷笑道,“幹嘛罵你媽?!她生養出你這麽個兔崽子龜孫王八蛋,我就不能罵她兩句?!誰規定的我不能罵你媽?!今兒我就欺負她這個啞巴了,怎麽的,小兔崽子!”


    (四十七)


    國建到底還是個孩子,若論嘴上功夫,他哪裏是崔英英的對手。這時國建家的院門口大人孩子圍攏了一圈兒,孩子們議論說玩打仗遊戲是李見江上趕著要玩的,玩之前就講好了的,(打中了)不許告訴家長,可李見江卻去告訴她媽了!大人們則議論說,國建媽老實本分又是個啞巴,她又沒有得罪你,你罵人家幹什麽?這不是欺負人嗎?!小孩子的事,有話好好說,有理也得讓人三分,這是幹嘛!旁邊的議論崔英英也聽到了兩耳朵,她想罵兩句出出氣然後就要拉著兒子李見江回去,然而這時已經憋得滿臉通紅眼淚不住往外滴答的謝國建終於爆發了,他高聲叫罵道,“崔英英,我操你媽!崔大娘們兒,我日你姥姥!”崔英英一聽國建罵她,順手從地上揀起一根木棍叫囂著“我操你祖宗!”便衝著國建衝了過來,這時國建家的鄰居劉振東的二兒子劉得亮忽地跳了出來,邊攔著崔英英邊笑言道,“崔嬸,您消消氣兒。您說您是什麽人呀,是不是?!您跟他一個乳嗅未幹的毛孩子較什麽勁呀,是不是,崔嬸!您罵他了,連他媽我啞巴嬸您也罵了,您還罵了他家祖宗,這可夠本兒了,您還占便宜了呢,是不是崔嬸!您福大命大造化大,您別跟一個毛孩子較勁……”這時,謝新已經拉著國建跑遠了!


    崔英英是個隻能占便宜不能吃虧的主兒,她若覺得自己吃了虧,她敢赤膊著最多隻穿個兜兜去找那人算賬,實在沒處發泄或者不知道如何發泄時她便七竅生煙地揮手抽自己兩個大嘴巴,邊抽邊還大聲罵著,“你這個傻逼!你這個傻娘們兒!你個沒用的東西!”直扇得自己兩腮火辣辣的疼,兩眼金星直冒她方才覺得舒服一些。


    照崔英英自己的說法,她也做過好事,那是1980年代末的一天,隔壁李老太據說和兒子、媳婦拌了兩句嘴,一時想不開便將做豆腐剩下的半瓶鹽鹵喝了下去,被人發現時差不多已經沒了氣息,這時崔英英給手足無措的二愣子出主意說得讓你媽吐,把喝進肚子裏的東西都吐出來就有救了!二愣子問人都這樣了怎麽讓她吐?崔英英說上茅房弄點兒屎尿湯子灌給她,那東西催吐最靈!二愣子二話沒說便照做了,但最終,氣性忒大的李老太沒能吐出來。而李老太的兩個閨女在送母親最後一程的時候連連哭訴道,“媽哎,您怎麽就走了這條路唻!我那可憐的媽哎,您臨死還被人灌了屎尿哎!”


    而崔英英本人則與1990年代初暴病而亡。倒是她的大閨女很早便頂替接了爸爸李達寬的班,到縣城工作去了。二閨女後來嫁到了京東縣城南的果樹園村,但因為性子弱常遭家暴,三十幾歲便抑鬱而逝。大兒子李見海一家倒是太平,其子亦被李見海夫婦視若珍寶嬌生慣養得一身戾氣。有一次李見海、李見江哥倆因分家而口角了起來,其子指著老叔李見江的鼻子罵道,“你個雜種操的玩意敢頂撞我爸爸!孫子哎,我日你那混蛋的媽,你要再敢和我爸媽吵鬧,信不信,我抽你丫挺的!”李見海夫妻聞言心頭欣慰地輕舒了一口氣,心想,“兒子大了,能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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