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飛聲哼了一聲,“劉可和本是官宦世家,父母被奸臣所害,蒙冤致死,這些年一直想澄清舊案。”


    李蓮花“嗯”了一聲,跟他知道的對上了。


    “可我不願惹官場的事。”笛飛聲說著有些悵然,“角麗譙想必是與他做了什麽交易……他這樣遲早害死自己。”


    畢竟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他不好置喙對方的選擇,隻能眼看著對方去走懸崖絕壁,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摔得粉身碎骨。


    李蓮花懂這種感受,也敬佩此事中的所有人——庾縣令、庾小姐、連橫、劉可和,甚至紀暄。


    劉可和走了一條看起來最好走,但至關重要又如履薄冰的路。


    角麗譙所謀甚大,又一定有控製棋子的手段,而當今皇帝也不是軟柿子,伴君如伴虎——他難有好下場,多半會家破人亡。


    他追問道:“此人品性如何?”


    “倒是個悲天憫人的。”笛飛聲中肯地評價道:“至少不會貪汙受賄,盤剝災民。”


    李蓮花點點頭,心道那就好。


    金鴛盟三王都是笛飛聲的親信,從建立之初就隨他出生入死,對金鴛盟盟眾也是有感情的——笛飛聲當不會看錯。


    這樣看來,劉可和隻是想借角麗譙的計策平自己的冤屈,並非與她一條心。若真的涉及謀反,也會想辦法通知笛飛聲。


    “你覺得,角麗譙想利用四象青尊做什麽?她購買鹽引又與此事有什麽關係?”


    李蓮花搖了搖頭:“涉及朝局的事,我建議你還是去問擅長的人。”


    他說著,抬眸往樓上瞥了一眼。


    “葉灼?”笛飛聲哼了一聲,“也是,你女人的心計還勝你一籌。”


    李蓮花若無其事的喝茶,居然沒反駁他。


    ???


    笛飛聲不禁多看了他兩眼。


    仔細一看,他今日氣色格外好,眼下烏青褪了不少,兩頰血色充盈。精神也好了很多,不會總打哈欠,心不在焉地走神。


    葉灼是使了什麽手段?他費盡心思勸李相夷活下去,他就當耳邊風,連普渡寺那老和尚也勸不動他。


    不過這樣最好,等藥魔尋來了忘川花,總不能給他強行塞進嘴裏。


    管她是誰,有辦法讓他想活就行。


    “你們倆說什麽呢?誰是李蓮花的女人?”


    方多病忽然探頭進來。


    “咳咳,你不是走了嗎?”


    “我這不是專程回來跟你說嘛,我爹來了,想請你一塊吃個飯。”方多病大大咧咧地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


    李蓮花略有些吃驚。


    他有事要見方尚書,可方尚書見他做什麽?


    笛飛聲也道:“這倒是件稀奇事,天機山莊素來不涉江湖事,更未聽聞戶部尚書與江湖中人有往來,怎麽會專程要見李蓮花?”


    “當然是因為李蓮花是我最好的朋友!”方多病得意洋洋,“我爹娘不讓我入江湖,也是怕我吃苦,他們都可關心我了!”


    笛飛聲嗤之以鼻。


    “李蓮花,你明天有空嗎?”


    “哦,這我得想想……最近好像也沒有什麽事——”


    “那就說定了啊!明天中午!揚州驛館!”方多病一拍他的肩膀,“我今夜要陪我爹應酬,先走了!”


    “四顧門複興,工部尚書暴斃,揚州是朝局與江湖數道暗流的交匯點……”李蓮花衝笛飛聲一挑眉,“你說,戶部尚書這時候來揚州,是什麽意思?”


    笛飛聲皺著眉頭思忖。


    “皇帝有意插手四顧門的事?”


    可四顧門的實力大不如前,而且武林門派間爭來搶去的都是些朝廷看不上眼的小利……當不至於引來朝廷的關注才是。


    “這還不明顯嗎,死了個工部尚書,又來了個戶部尚書……皇帝有意昭示對新四顧門的恩眷,好讓肖紫衿這個門主能坐得穩一些。”


    葉灼午睡剛醒,慢悠悠地從二樓下來。


    笛飛聲不解:“為何?”


    “肖紫衿背後是世家,而世家跟皇帝很多時候都是敵對的。”葉灼冷笑一聲,“當年李相夷雖然不讓朝廷插手四顧門的事,但根本利益卻是跟皇帝大體一致的。”


    “肖紫衿就不一樣了,他簡直是世家的代言人。”


    “原先來的竇大人雖然是工部尚書,但他代表的是肖家在朝中的關係——而戶部尚書則是皇帝的純臣。”


    “肖紫衿坐不穩這個門主,皇帝這時候來給他撐腰,他接受了,就必須投向皇帝個人。”


    葉灼冷笑一聲:“所以笛盟主是該回去預備開戰,但不是清理門戶,而是要抵禦新四顧門——這時候內訌,金鴛盟離徹底覆滅可就不遠了。”


    “你是說肖紫衿會跟金鴛盟開戰?”笛飛聲顯然不信,“就他那三腳貓功夫?”


    “打不贏也要打,何況此事有朝廷撐腰。”


    葉灼見他不開竅,連連搖頭,心說還是跟無顏說話省心。


    “李相夷,十年前——”她轉臉問李蓮花,“朝廷有沒有暗示過,隻要四顧門跟金鴛盟開戰,朝廷願意兜底?”


    李蓮花點頭。


    “皇帝跟我提過,讓我一統武林,我拒絕了。”


    “後來他不知道怎麽找上師兄,說隻要我肯在宣戰書上蓋門主令,不用四顧門費一兵一卒,朝廷願意出兵剿滅金鴛盟。”


    “我道師兄竟然如此幼稚,相信這樣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果不其然,四顧門跟金鴛盟兩敗俱傷之後,江湖沒有變得更好,反而更差了。”


    葉灼嗤笑一聲。


    “四顧門背後的金主覬覦的是金鴛盟的財路,所以要掂量戰力和成本,但皇帝不在意這個。”


    “皇帝隻是要新四顧門迅速統合江湖上的大小門派,變成他對抗官場和世家的籌碼。”


    “所以勝負不重要——重要的是戰爭一旦打起來,資源統一調配,這些小幫派就會迅速並入四顧門中。”


    “討伐魔教金鴛盟隻是個再好用不過的旗號。”


    “這場戰爭會拉鋸很久,笛盟主個人戰力再強,也防不住四麵八方吧?”


    笛飛聲啞然。


    李蓮花顯然也沒想到這茬,頓時眉頭緊鎖。


    “你是說,紫衿複興四顧門是為了再起戰端?”


    “是。”葉灼看著他,無奈道:“而且你也不能怪他忘記初衷,他身不由己。”


    “肖家與竇大人關係匪淺,此次朝局變幻後定會迅速失勢,淪為二流世家。”


    “皇帝這時候伸來橄欖枝,就算他自己不想,全族也會來施壓——肖家必須舉族投靠皇帝,才有出路。”


    “他都不是嫡長子,從前也未被寄予厚望,現在突然被推到風口浪尖,萬眾矚目,誰能扛得住這種誘惑?”


    “何況皇帝又不是要他做什麽不仁不義的髒事——四顧門是正道魁首,合縱連橫清剿魔教本就是頂著大義之名,一旦整合完成,他就是名副其實的武林盟主,不費一兵一卒。”


    “李相夷最巔峰的時候也隻是個掛個武林盟主的空名,他卻是實打實名利權勢盡收,這麽好的機會送到眼前,不要是傻子。”


    “嗬,他連滴血都不必流,動動嘴皮子就能當上武林盟主。”笛飛聲毫不客氣地評價道:“還不是靠李相夷留下的名聲。”


    “是啊,他不願意做的事,多少人上趕著呢。”葉灼聳聳肩,“他活著擋了無數人的財路,死了卻留下許多一步登天的捷徑——誰還會希望他回來。”


    笛飛聲想起那日試劍大會,他好意推李相夷上台,以為他拔出少師的一瞬便會被人認出……卻錯愕地發現他的兄弟門人竟無一個願意開口。


    他跟李相夷不過交過幾次手,那些人跟他朝夕相處,分明一眼就能認出,卻固執地自欺欺人。


    一幫宵小之輩。


    真替他不值。


    正主卻鬆了眉頭,甚至悠閑地抿了口茶。


    江湖事他早就懶得管了,紫衿想做什麽就隨他去吧……葉姑娘說的沒錯,他不做,也多的是人上趕著做,甚至能做得更極端、更貪婪。


    他信紫衿心裏還有底線,雖然跟他理念不同,卻不是角麗譙那樣不擇手段之輩——誰又能說李相夷就一定是對的呢?


    “笛盟主,你也不必太擔心。”葉灼突然說回正題,“我知道角麗譙在做什麽。”


    “哦?”


    李蓮花和笛飛聲都看向她。


    不得不承認,在這方麵他們兩個加起來也不及葉姑娘一半。


    不,準確來說,李蓮花加上了笛飛聲之後,連原本都不如了……


    “笛盟主可知道近日鹽價飛漲?”


    笛飛聲哪裏知道這個。


    李蓮花倒是一挑眉,他日日上街,早就關注到這點,甚至還打聽到了魚龍牛馬幫在收購鹽引——卻沒想通背後的玄機。


    “因為最大的鹽商黃均卷進了竇大人的案子,連累商會和背後的萬聖道,近日江南州府的官鹽渠道有些不通暢。”


    “現在外頭到處都在傳朝廷要順勢進行鹽業改革,現行的鹽引會作廢,所以小鹽商都在拚命將鹽引換成現鹽囤積——但是鹽引隻能到特定的地方兌換,大家都唯恐來不及,開始出現出現低價出手鹽引的情況。”


    “角麗譙動用大量資金低價買入鹽引,才讓金鴛盟財力吃緊。”


    笛飛聲皺著眉,顯見地一頭霧水。


    李蓮花撓了撓頭,“所以她收購即將作廢的鹽引是為了什麽?”


    “為了給劉可和爭取政治資本。”葉灼繼續說:“劉可和隻是個工部監造,四象青尊卻背靠整個金鴛盟——雖然謠傳現行的鹽引會作廢,但是戶部並不敢真的行此險招,這會導致大小鹽商全部破產,新的渠道也未必能及時建立起來。”


    “鹽和其他東西很不一樣,銷售渠道極為分散,不便長距離運輸,想從煮鹽到零售全部實現官營是不現實的。可是一旦依靠這些商人,他們就會通過姻親和賄賂跟地方官員勾結在一起,這也是戶部一直想進行鹽業改革卻舉步維艱的根本原因。”


    “魚龍牛馬幫手上有大量私鹽,基本掌握了私鹽的販賣渠道,金鳶盟再接下市麵上大部分鹽引,等於戶部想要改革,就必須爭取角麗譙的支持。”


    “現在的局麵是,鹽價飆升、私鹽泛濫,隻要她刻意壓低出貨量,進一步哄抬鹽價,江南州府就很容易出現暴亂。”


    “而一旦新的鹽業改革方案確定,她手上的鹽引必然能帶來的大量的利潤,還能直接洗白金鴛盟手上的私鹽生意。”


    李蓮花垂眸沉思。


    他一直都知道角麗譙野心很大,心思也不隻在武林上,卻不知道她如此精於官場上的權謀。


    笛飛聲則露出嫌惡的表情。


    哄抬鹽價是損萬民以利己的行為,他最討厭這種背地裏的交易與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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