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後。


    武林客棧內。


    “有沒有可能是,他們打不過我呢?”


    葉灼說完這句囂張的話,便回肘後撞,卻不曾碰到對方衣物,僅靠內力回震,竟然將人打得倒飛出去。


    “你!”來人驚怒交集,顯然從未設想過葉二小姐的武功精進如斯。


    白水宮的其他人見狀一擁而上。


    這葉二小姐是出了名的厭男,臉上大寫著“沾我者死”,所以他們也全都默契地沒有選擇遠攻。


    葉灼以內力吸過桌上剩下的幾雙筷子,直戳來人要害大穴,動作淩厲敏捷,堪堪帶風。


    “我以前總是不明白,死在我手上的倒黴鬼中,為何隻有白水宮總能在人數上拔得頭籌。”葉姑娘隻是坐在那就足以招架,還能不緩不急地大開嘲諷。


    “現在明白了,能讓人如此普通卻又如此自信的心法,該當絕冠武林。”


    李蓮花用拳頭抵住額頭,笑得肩膀微微顫抖。


    最先倒飛出去的那個,卻是這些人中實力最強的。在空中一蹬門柱借力,反身折回,淩空一掌劈來。


    一隻筷子從刁鑽角度淩空激射而來,打向他的檀中穴,二者速度都快,險之又險地一避之後,卻見隔壁桌椅橫飛而來,重重撞在他胸口。


    本來蓄勢待發的勁力被打得回衝,來人當即惡心欲嘔。


    筷子是葉姑娘射的,桌椅卻是笛飛聲踢過去的。


    男人對付女人,竟然還要一擁而上,他當真覺得丟臉。


    “既然大家都是來參加婚宴的,給在下一個麵子,就此作罷如何?”


    來人正是‘紫袍宣天’肖紫衿,一身紫衣,貴氣逼人。


    那白水宮的為首者立即借坡下驢,衝肖紫衿行了個禮:“既然肖大俠開口了,那今日便放你們一馬。”


    葉灼心裏暗暗好笑,到底誰放誰一馬?


    本想回懟,可想到自己幾分鍾前剛說過,下次見麵要放肖紫衿一馬,微微張開的嘴便又閉了回去。


    “哼,倒是來的真巧,怕是躲在外麵聽了多時吧。”


    眼見方多病出言不遜,李蓮花連忙用一杯冷茶堵住了他的嘴。


    笛飛聲卻不買肖紫衿的麵子,當即斜睨了他一眼,充滿威懾之意。


    可電光火石之間,卻被李蓮花不知從哪撈出一塊麵具,眼疾手快罩在他臉上。


    “你幹什麽!”


    李蓮花給了他一個‘想繼續待下去就安分點’的眼神。


    這一桌子,顯然除了他沒人會給肖紫衿好臉色,李蓮花隻好出麵打圓場陪笑臉,衝他敷衍地一拱手,“原來是肖大俠。”


    “原來是李神醫,沒想到能在這裏巧遇。”肖紫衿笑著回禮,倒是一點兒也不尷尬,仿佛剛剛的鬧劇跟他毫無關係。


    “這不是,從南方去小青峰的必經之路嘛。”李蓮花指了指門口,溫言微笑,“肖大俠怎麽也在這裏?”


    這彩燈鎮距離小青峰尚有一日半的路程,本該忙著籌備大婚的肖紫衿卻出現在這裏,是專程來迎一位貴客的。


    “原來是這樣啊,肖大俠有心了。”


    “哪裏哪裏,要說也是我與李神醫有緣。”肖紫衿臉上掛著真誠的笑,“這之前婉娩一直說,一定要請到李神醫,感謝你帶來了相夷身故的確切消息。”


    此話一出,這一桌子上的四個人臉上都有些繃不住。


    好生刺耳。


    簡直像在說,謝天謝地,李相夷終於、確實、永遠死了。


    連帶著帶來他死訊的人,都看起來那麽順眼,值得被奉為座上賓。


    葉灼毫不客氣翻了個白眼。


    笛飛聲直接大搖其頭。


    方小寶跟葉姑娘呆久了,聽畫外音的本事長進不少,當即“砰”地一聲拍案而起:“那如果我師傅活著回來,你又該如何啊!”


    李蓮花一聲輕咳,用眼神製止了方多病,轉而溫聲道,“小朋友不懂事,肖大俠勿怪啊。”


    “無妨無妨。”肖紫衿頗為大度地擺手,“這方氏的賀禮早都送到慕娩山莊了,方大人的一片心意,我跟婉娩都十分感念。”


    “我也知道方公子是相夷的徒弟,會為他不平。不過,我跟婉娩本來也沒有什麽對不起相夷的地方。”


    肖紫衿冠冕堂皇慣了,方多病當然說不過他,下意識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己方的最高戰力——


    葉灼收到了他的眼神。


    但同時也收到了另一個眼神。


    李蓮花正用眼角小心翼翼地吊著她,好像生怕她下一秒就做出什麽匪夷所思的舉動來。


    她向來不在小事上違逆他的。


    “沒勁。”


    這種有絕世劍招卻要生生憋著的滋味讓人心中不快,她隻好端起麵前早已冷掉的茶,呷了一口,把杯子重重一放。


    “我倒是忘了。”肖紫衿在人前裝腔作勢慣了,自然是每個人都要照顧到,“葉二小姐也仰慕相夷,大約是不願來參加我和阿娩的婚禮,所以也沒下請帖,這失禮之處還請海涵。”


    葉姑娘瞥了一眼李蓮花,意思是:快讓他閉嘴,不然我可不保證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李蓮花心很累。


    比方小寶墳頭蹦迪的時候還累。


    比笛飛聲要跟方小寶算總賬的時候還累。


    他飛快地在腦子裏想說辭,如何能快速把話題岔遠,卻是晚了一步。


    肖紫衿作了個大死。


    “當日我見葉二小姐便覺得有幾分麵熟,今日一細看,更是如此。”


    “不知葉二小姐可識得苗疆蠱王?”


    這下連李蓮花也是眉頭一皺,周身寒意頓起。


    他知肖紫衿曾遠赴苗疆大戰蠱王,雖讓其逃走,但總歸是剿滅了邪教總壇,也是令他在武林聲名大噪的一件功德。


    那時李相夷已經死在了東海,卻是沒有見過這傳說中的蠱王。


    但葉姑娘出身苗疆,善用毒蠱,這倒是沒錯。


    即便是苗疆女子,也不是人人都能煉製同心蠱。


    肖紫衿此刻忽然提及此事,必有深意。


    葉姑娘臉上微現冷笑,“謝謝你啊。”


    “我也不知道那蠱王年紀多大,是想做我的哥哥,還是舅舅或者外公,但你讓他不要做夢了。”


    “連你都打不過的廢物,還想來沾我。”


    “他要是腦子裏有這麽大坑,我不介意幫他開顱修一修。”


    肖紫衿差點噎死。


    看來葉氏傳出的消息頗真,虧他一直以為是刻意抹黑。


    他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報,府裏下人都說葉二小姐出了名的親恩淡薄,嘴不饒人。


    葉老城主視她為掌上明珠,她不屑一顧,還一句話把他氣到臥床不起。


    她親娘在她心裏的分量也十分有限,知曉了真相以後,連牌位都沒去看過一眼,倒是把如何製蠱的筆記全拿走了。


    在以為葉大小姐還是她親姐的時候,就能把人丟進水井裏。


    這幾十年沒露過麵的舅舅還是外公,在她眼裏估計還不如路邊的狗。


    所以肖紫衿其實打心眼裏相信,李相夷絕不會喜歡這種妖女。


    若說不能理解‘葉二小姐迷戀李相夷’這件事,李相夷本人排第一,他就能排第二。


    這葉二小姐風情萬種但沒有心,卻不知李相夷哪裏來的魔力,死了十年,竟然能讓人念念不忘。


    “葉二小姐能跟邪道劃清界限,實在是武林幸事。”肖紫衿隻好打了個哈哈,轉臉去招呼被冷落了半天的白水宮眾人。


    反正他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這消息拋出去,白水宮的人自會扒個一幹二淨,再大肆宣揚。


    是這葉二小姐自己非要跟李相夷綁在一起,倒是省了他們許多事。


    “肖大俠。”


    葉灼在他身後不輕不重地出聲。


    李蓮花見葉姑娘眉眼含笑,便知大事不好。


    葉姑娘動怒了,他都替肖紫衿感到頭皮發炸。


    “如果今天換做我跟李相夷成親,絕不會說‘我跟相夷也沒有對不起喬姑娘的地方’,而是‘喬姑娘如果還在,定會祝福我們。’”


    “可見你這個心虛呀。”


    “具體是因為什麽,就不用我在這明說了吧?”


    肖紫衿驀地轉身,眼裏像是能迸射出火光來。


    “我勸你不要衝動,如今我話隻說了一分,你也不想剩下的九分,出現在婚宴當場吧?”


    肖紫衿握著破軍的手指節都泛白了。


    “這世間的愛憎,在我眼裏就像牽了線一般分明。你的探子沒有告訴過你,在我麵前故作姿態是會被反噬的嗎?”


    李蓮花覺得已經差不多行了。


    但葉姑娘覺得還不夠。


    “肖大俠,這李相夷已經死了十年了,我勸你眼界還是放開一點。”


    “畢竟,這世界上值得嫉恨惱怒,以至夜不能寐的事,還多得很——隻盯一個李相夷有什麽意思?”


    這下連笛飛聲都抬頭看好戲了。


    葉姑娘轉著手中茶杯,聲線溫軟,語帶調笑:“這比如說,有的人明明無心武學,從來也不練劍,卻居然一不小心就到了某些人望塵莫及的高度。”


    “誒,不知肖大俠如今是萬人冊多少來著?”


    “第一,第二,還是第三?”


    她狀似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這張桌子——


    嗯,第一,第二,第三。


    曾經的第一,現在的第一,還有十年後的第一。


    嘖嘖。


    這人怎麽如此好運氣,隨便一挑便能挑中這天下最硬的梁子。


    “最可氣的是呀,而我偏偏不在乎。”


    方多病已經笑得一口茶噴出來。


    不愧是你!!!!


    他發誓,今後葉姑娘就是他的第二偶像。


    若是萬人冊上有“殺人誅心榜”,葉姑娘必然是一騎絕塵,這第二都不好意思跟她同榜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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