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柏獨行在防波堤上。


    這裏是灰海邊境。


    漆黑的東京灣怒吼著,白月高懸。


    看起來和現世沒什麽區別,隻是尤其空曠蕭索。


    巨大的黑色貨輪停在港口,集裝箱堆砌在空蕩蕩的水泥平台上,起重機鋼架的影子仿佛形銷骨立的巨人。


    穿過迷霧之後,她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潮濕的海風吹起手中的黑色魂幡,她仰頭看向高高站在鋼架上的黑影。


    “你居然來了?”


    穿著黑衣的歐洲男人從鋼架上一躍而下,上下打量著她。


    “我還以為翻遍整座東京都找不到你了,上次沒來得及認識,我叫安東,或者你也可以叫我的代號,染疾。”


    “我是來找人的,”蘇柏並不關心他是誰,淡淡地說,“素盞鳴會的會長宇都宮健,他還沒死吧?”


    “你說那個老頭?”染疾來了興趣,他沒想到這個女孩明明都逃走了,卻還為此而來,“沒錯,他還沒死,墜地!”


    染疾喊。


    很快,貨輪的舷梯降下。


    魁梧如同小山的男人押著一個虎背熊腰的老人上了岸。


    老人的雙手被束縛住,身上傷痕累累。


    看到蘇柏的瞬間,他忽然愣住了:“孩子?你怎麽又回來了?”


    “健會長,我是來換你回家的。”蘇柏說。


    “你和矢車新先生當時毫不猶豫地把逃生的機會留給我,是因為我比你們年輕,是因為我還有大把美好的生命,有更多的可能,是麽?”


    宇都宮健臉上流露出不解的神色。


    話是這樣沒錯。


    本來他也覺得自己活夠了老糊塗了,連組織內被滲透得如此嚴重他都察覺不到。


    幹脆把機會留給這個素不相識的孩子。


    自己留在這裏對抗這些外邦人。


    他也是做父親的人,家裏還有個不讓人省心的兒子。


    加賀那小子應該比這女孩年長個幾歲。


    可看起來卻遠沒有她成熟,也遠沒她聰明。


    這樣的孩子如果是宇都宮家的,他隻怕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話說到了這裏,宇都宮健也隻好點點頭。


    “可是你們錯了,我沒有未來,也沒有大把美好的生命,我隻是一個將死之人。”蘇柏看著染疾的眼睛,卻在對宇都宮健說話。


    “您的兒子我在新宿偷偷見過,他把素盞鳴會把持得很好,而素盞鳴會的那群男人們,似乎也認定了您還沒死。”


    蘇柏說:“我本就是個沒什麽未來的人,所以不如用自己最後的一點價值,成全別人的美好。”


    沒什麽未來的將死之人......


    不知道為什麽,蘇柏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忽然想到了江洋。


    “染疾,你是在找這個對麽?”蘇柏舉起手中的魂幡,“我和它都會留在這裏,但條件是放走宇都宮健。”


    “你的底牌呢?籌碼呢?你單槍匹馬地闖入我的地盤,沒有籌碼卻想和我談條件麽?”染疾縱聲大笑。


    “風核質。”蘇柏麵無表情,“我體內有風核質,可我已經要死了,完全可以不顧一切引爆它,引爆核質的後果......我想你應該知道吧?”


    猩紅在瞬間占據了她的雙眼。


    一狂風驟然從海麵上吹襲而來。


    風勢越來越大,就連成噸重的鋼架也快要被掀翻了。


    整座防波堤上的集裝箱被吹得平移,鋼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所有人都在勉力維持著站姿,隻有蘇柏仿佛浪潮之中的礁石巋然不動。


    染疾和蘇柏對視,眼角微微抽動:“夠了!你是夏家的人?”


    “我就是我,我叫蘇柏。”蘇柏麵無表情地抬手,瞬間止住了狂風。


    染疾陷入了沉默。


    這個女孩當然是夏家的人,目前已知掌握著風核質碎片的,隻有華夏的夏氏。


    她敢單刀赴會,就證明絕對不簡單。


    經曆上次一戰之後,這個女孩應該很清楚,自己完全有足夠的手段在這個異空間當中殺死她。


    染疾不由得起疑。


    就算她不敢引爆核質,夏家也必然會給她別的底牌。


    難道夏家明麵上隻派了她一個人來,實際上暗地裏已經包圍了整個東京?


    不然她怎麽可能有這麽大的膽子?


    老板之前跟他強調過很多次,有夏超一個就已經夠煩的了,最好別再招惹別的夏家人。


    老板未必是害怕夏家。


    充其量也就是覺得引起了他們的注意,計劃會引來很多幹擾。


    幾度揣摩之後,染疾再度展露微笑:“交易達成。”


    他拍拍手:“墜地,把宇都宮健先生放逐出邊境!”


    墜地一聲不響,帶著宇都宮健跳入了漆黑的海水裏。


    類似鏡麵的水體也是連通空間的媒介之一。


    蘇柏的目光移了回來。


    染疾伸手:“你把魂幡給我,然後你就可以離開了,我們互不相欠。”


    夏家的人,像夏超那種自找上門的也就罷了。


    蘇柏這種來談條件的,他還是盡可能不去招惹。


    蘇柏抬頭,凝視手裏被風吹得翻飛的魂幡,依舊能隱約聽見其中傳來的淒厲哀嚎,萬鬼齊哭。


    “這些人,死了就是死了,對麽?”蘇柏問。


    “不然呢?”


    染疾覺得這個問題無聊透頂,他伸手就要去拿魂幡,可蘇柏後退了一步。


    染疾皺眉,再次上前一步。


    蘇柏側身一閃,一把將手中的魂幡卷起來放回挎包裏,同時揮出手中的長刀,將自己和染疾拉出一個安全的距離。


    “我沒說我要走。”蘇柏麵無表情地說。


    “那你想做什麽?”染疾低聲喝問。


    “船上都是屍體?你們要去哪?”蘇柏瞥了一眼港口的黑船,追問,“錫海隱修會的目的到底是什麽?你們和青銅指骨什麽關係?”


    “交易可是你說的,姑娘,”染疾的臉上流露出厭惡,“你這樣戲弄我,不太好吧?”


    之前不知道她的身份,差點就殺了她。


    但現在知道了她背後的勢力是夏家,染疾不得不謹慎起來。


    他現在的任務是離開東京港。


    鬆下尾那邊很可能拖不了太久,放棄那場演唱會能夠製成的魂幡,將鬆下尾當做一個誘餌拋掉,本來就是當前情況下的權宜之計......


    如果現在連手裏的魂幡和屍體都保不住。


    那他的命,很可能也就保不住了。


    魔胎需要充足的母乳,而所羅門先生對他寄予厚望。


    蘇柏拔出長刀。


    “抱歉,我必須得把你們和這艘船......”


    狂風吹起她的頭發,長刀劃破掌心,那雙琥珀色的瞳孔驟然被染得猩紅。


    “留在東京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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