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夏守風輕雲淡地回答。


    心髒仿佛瞬間被一隻大手猛地捏住。


    秦尚遠覺得自己的呼吸好像停了一瞬。


    他從沒想過這種戲劇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也從沒想過,陪伴自己這麽多年的玉佩,竟然會是訂婚的信物?


    一切來得太突然。


    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自己身上還背著一樁婚事。


    而且竟然還是和自己的好朋友?


    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巧合的事呢?


    “老爺子,我......”秦尚遠想也沒想,張口就要拒絕。


    夏守卻擺了擺手:“你不妨先聽我說完。”


    秦尚遠閉上了嘴,咽了口唾沫,努力壓著自己狂飆的心跳。


    他下意識地將手伸到衣兜裏。


    緊緊地握住那串準備送給蘇柏的念珠。


    “狡之牙,是用異獸狡的牙齒打造的封印物,”夏守緩緩說,“《山海經·西山經》裏記載......”


    玉山有獸焉,其狀如犬而豹文,其角如牛,其名曰狡,其音如吠犬,見則其國大穰。


    “狡守護著通往玉山的大門,而玉山之後到底是什麽,無人知曉。”


    “可傳說中,西王母不是住在昆侖麽?”秦尚遠問。


    “沒錯,那是大荒西經中的記載,史學家們也把這兩個地方分開來看。”夏守點點頭,“但其實玉山和昆侖,是同一個地方。”


    “同一個地方?”


    “你知道潘地曼尼南麽?”夏守問。


    “無回城,潘地曼尼南。”秦尚遠輕聲說,“那是地獄。”


    他當然知道.


    那個晚上,生長在鏡麵中的太歲打開了潘地曼尼南的一角,讓摩洛克帶著自己的先鋒魔軍們跨越了人間。


    “並不準確,”夏守搖搖頭,“無回城並不是整個地獄,隻是地獄的一角。”


    “地獄的一角?”


    “所謂的地獄,是一片極其遼闊的疆域,不同的惡魔們統治著屬於自己的領地,伺機而動,或是侵占人間,或是循著階梯向上攀爬。”


    “那玉山,或者說昆侖......”秦尚遠欲言又止。


    “是神庭。”夏守聲音蒼老,“但它和無回城的區別,其實不大。”


    “神庭和地獄......區別不大?”秦尚遠目瞪口呆。


    “聽梅菲恩說,你在學煉金術?”夏守問。


    秦尚遠點點頭。


    夏守伸出手為秦尚遠添茶:“人類曆史上所有的煉金術師,都在竭力追求同一件事。”


    “那就是實現永生,而實現永生的條件,就是要煉製自己的靈魂,讓它如同黑鐵嬗變為黃金一般變得純粹,擺脫肉體、甚至是融合肉體,實現靈肉骨的神聖統一。”


    “那些著名的煉金術師們,無一例外最後都不翼而飛,突然間消失在了曆史長河中,”夏守接著說,“譬如尼古拉斯·霍恩。”


    “尼古拉斯·霍恩的失蹤至今是個謎,在那個煉金術還存在的時代,都沒人知曉,遑論今天。”


    “但你的老師倒是告訴過我......”


    “老師?”秦尚遠愣了下,“梅菲恩?”


    “嗯,”夏守說,“她說,尼古拉斯·霍恩大概是實現了靈魂的嬗變,成為了和她一樣的存在。”


    “尼古拉斯·霍恩成了......惡魔?”秦尚遠瞪大了眼睛。


    煉金術的盡頭,怎麽和惡魔路徑是一樣的?


    “這個說法並不準確,有可能是惡魔,但更有可能,是另外一種存在,”夏守緩緩說,“神。”


    “神?”秦尚遠心中的震撼無以複加,“可神不是都已經......”


    “神明和惡魔的區別,”夏守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戳了戳秦尚遠的胸口,“在這裏。”


    心髒的位置。


    “心?”秦尚遠低頭。


    “是啊,說到底,都是升華之後脫離物質的純粹之靈,但因為摻雜著人類的欲望和恐懼,才淪為了所謂的惡魔,”夏守緩緩說,“而將這些欲望、恐懼剝離得更為幹淨的,便成了所謂的神。”


    “將欲望和恐懼剝離得更為幹淨......”秦尚遠斟酌著夏守的用詞。


    “煉金術並沒有地獄或者天堂的概念,而是將整個世界分為三層,最底層的,是人間所代表的物質世界,被稱為‘灰錫淵海’,因為有眾多受苦的靈魂在其中掙紮浮沉,所以也被稱為‘苦海’。”


    夏守以指蘸取茶水,在炕幾上畫圖。


    “第二世界,被稱為白銀之庭。灰錫淵海當中的存在,在他們所依托的物質身軀凋亡之後,便會脫離腐壞的肉身,以純粹的靈態前往白銀之庭。”


    夏守畫著圖,抬起蒼濁的、布有灰翳的雙目看向秦尚遠。


    “而這裏,就是地獄與神庭的居所。”


    “地獄和神庭......都存在於白銀之庭?”秦尚遠看著夏守畫下的那個酷似金字塔的形狀。


    “是的,”夏守點頭,“處於最底層,也就是苦海之中的人類,雖然依靠物質存在,但無數人類在跨越千萬年曆史當中的所有信仰、欲望和恐懼,最終也匯聚成為了磅礴的精神力量,自然而然地升華至白銀之庭,成為了‘概念’的實體。”


    秦尚遠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就是......惡魔的起源?”


    “所以你知道,為什麽人類存在的曆史,就是惡魔存在的曆史了吧?”夏守嘶啞地說,“因為人類這個物種,就是欲望的集合啊,人類不可能剝離欲望,所以惡魔也不可能徹底死去。”


    “那神明呢?”秦尚遠低頭,看著夏守指下,那個沒有塔尖的“金字塔”。


    “神明?”夏守蒼啞一笑,“神明和惡魔一樣,在白銀之庭俯視著苦海,但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並不憐憫人類。”


    “什麽意思?”秦尚遠一愣。


    “比起因欲望恐懼而誕的惡魔,所謂的神們,並不關心人類的生死。”夏守灰翳的眼中沒有一絲波瀾。


    “神也是會死的,跟惡魔一樣,雖然同樣位格的在死後會繼承原本的名字重誕,但他們會失去所有記憶,會是兩位不同的。”夏守說,“所以不管是神,還是惡魔,他們都怕死。”


    “於是他們漫長的生命裏,都在尋找前往真正‘永生’的道路......”


    夏守又蘸了一些茶水,顫巍巍地補上了“金字塔”的塔尖。


    “第三世界,黃金之國。”


    “黃金之國......”


    秦尚遠凝視那塊小小的“塔尖”。


    原來就算是惡魔和神明的姿態,也還遠沒有到達盡頭麽?


    “黃金之國是我們至今都無法知曉的地域,而其中的存在,才能被稱為真正意義上的,神隻。”


    夏守說著,用茶水在幾麵上寫下了“祂”字。


    “那是人類文明從從未記述過的東西,但根據煉金術的推演,祂們對人類的死活,就更不感興趣了。”


    “所以你能看出來,人類和惡魔幾千年來流血漂櫓的鬥爭,不過就是為了守住灰錫淵海的這一方天地,而已。”夏守淡淡地說。


    “這是一個殘酷的事實,世界上從沒有所謂神明的守望,守望著人類的,從始至終都是人類自己。”


    “所謂神與魔的分別,也不過是以其欲望的多寡。更癡迷於人欲的,即為惡魔,而剝離了人欲更靠近天理的,即為神明。”


    “所以我才說,白銀之庭中,地獄和神庭的分別其實不大。”


    “那神明們,為什麽都死了......?”秦尚遠問。


    夏守的笑容很蒼老:“他們沒有死,隻是在那一夜之後,都前往了黃金之國。”


    “那一夜?”


    “人類將其稱為,”夏守嘶啞地說,“神棄之夜。”


    “神棄之夜......”秦尚遠喃喃,“就是那個神庭凋零、萬魔遁世的大事件?”


    夏守看著秦尚遠的眼睛:“的確有某種途徑,讓白銀之庭當中的通往黃金之國,稱之為‘王座’。


    不同於惡魔路徑當中的七座偽王,那是真正的‘王座’,但王座是需要爭搶的,就和惡魔路徑一樣。”


    “即使是剝離了人欲的神,在麵對通往黃金之國的競爭時,也會凶相畢露。”


    “但那一個夜晚,某種巨大的衝擊徹底擊碎了其中的某張王座,”夏守接著說,“白銀旋階崩裂,神們爭先恐後地湧向崩裂之後產生的缺口,一舉前往了黃金之國。”


    “對人類而言,我們所信仰的神明棄我們而去。”


    “但對白銀之庭而言,這是一場空前的災難,這個舉動導致了白銀之庭的進一步崩壞,惡魔們受到極大的影響,死傷無數,從此噤聲於人間。”


    夏守說。


    “那些沒有逃走的神明也盡數死去,神庭因此受到地獄汙染,重誕之後,他們的身上也被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為什麽他們沒有趁這個機會,前往黃金之國?”


    秦尚遠忽然想起了玄冥宮裏的危虛子。


    那個孩子的臉上,有一道極為駭人的傷疤。


    “不知道。”夏守搖搖頭,“那是隻有先祖們才知道的事了。”


    “那這跟婚約又有什麽關係?”秦尚遠問。


    夏守微微一笑:“秦夏兩家的先祖留下來的這對狡之牙,能夠打開神庭昆侖的大門。”


    “神庭......昆侖?”


    “史學家們一直試圖在世界地圖上尋找昆侖的所在之地,”夏守說,“但它並不存在於這個空間當中,就和無回城一樣。”


    “無回城尚且有惡魔統治,但昆侖不同,昆侖早已在神棄之夜後成為了一片死地。”


    夏守說。


    “隻有完整的狡之牙,才能打開通往那片死地的大門,而那扇門背後,藏有能夠徹底終結人與惡魔之爭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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