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巴黎。


    天空中飄著細雨,塞納河蜿蜒著靜靜流淌過這座古老的城市。


    入夜了,河岸露天咖啡館的行人們三三兩兩,沿街的市政燈光隨著夜幕的降臨緩緩點亮,從高空看上去浮華流光,宛如鎏金。


    純黑色的勞斯萊斯古斯特穿過錫安河岸大道上的車流,如同一抹魅影那樣,悄無聲息地滑入盧浮宮廣場,最後緩緩停在玲瓏剔透的玻璃金字塔前。


    今天是閉館日,盧浮宮廣場上空無一人,噴泉在細雨中起落,像是一群孤美的舞者。


    後排車門輕啟,穿著手製牛津鞋的腳謹慎地伸出車外,立刻就有雨傘伸過來,替車裏的人遮雨。


    可看到鞋邊沾濕的幾滴積水,車裏的人還是不免發出了一聲輕嘖。


    高文·羅素小心翼翼地提起與他同行的黑色皮箱,他站在雨傘下,眯起眼睛望向背後的路易十四雕像,隨後理了理自己白色正裝上壓出的褶皺。


    “怎麽不直接送我去黎塞留翼?”高文有些不悅地質問撐傘的司機,“正是巴黎多雨的時候,你覺得踩這些髒兮兮的雨水是很有趣的事情麽?”


    司機被責問了卻沒有辯解,隻是低頭聽訓。


    見司機沉默,高文雖然有些疑惑,但此刻什麽都不比他接下來等著要做的事更重要。


    哪怕是自己的新鞋上沾染的泥水他都無暇顧及,遑論這個無足輕重的司機了。


    他在大約半個小時前抵達巴黎的戴高樂機場,下機後馬不停蹄地趕往盧浮宮。


    路上甚至還動用了一點家族在巴黎市政方麵的關係,警車為他清出了一條寬敞的線路,所以才能把原本一個小時的車程縮短到半個多小時。


    他等不了了,必須馬上趕去黎塞留翼。


    “剛好上周berluti說會給我預留一雙特別新款,作為我出資收購他們旗下一座小酒莊的答謝,反正你也是他們的常客,就留給你咯,按你的腳模。”


    司機的聲音年輕而爽利,熟悉的聲音讓高文一驚。


    他回頭,原本的亞洲裔司機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一頭燦然金發的男孩。


    男孩嚴嚴實實地裹著一件寬大的burberry黑色風衣,站在背後為他撐傘。


    “傑蘭特?”高文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你怎麽會在這裏?不是說你在東瀛學習劍道麽?”


    傑蘭特·羅素是主家的次子,按理說旁支出身的高文見到了他也隻能畢恭畢敬地讓道。


    但家族中所有人都知道,自家二公子完美繼承了羅素家浪漫的法蘭西血統。


    自打從藍湖學院畢業後,他既不關心家族的商業事務,也幾乎不摻和裏世界的事情,成天研究吃喝玩樂,這裏收購一家公司,那裏隨手拍下某件藏品。


    完全就是一副紈絝子弟的做派,可以說是完完全全地不務正業,遊手好閑!


    好在家族把未來大權的希望寄托在第一個孩子的身上,作為次子的傑蘭特不著調也就算了。


    不過令家長們欣慰的是,傑蘭特倒對延續家族血統有幾分研究,女友三天兩頭換一個遍布環球,從法國超模到東瀛女巫。


    家裏那架灣流自打他畢業起就幾乎沒有落在羅素莊園的飛機跑道上過,後來索性成了傑蘭特的專機。


    聽保養飛機的雇員說,某次打掃時,他們在客艙的沙發縫裏找到了好幾套不同款式、不同尺寸的性感內衣,還都留著不同的香水味。


    足以想象二公子那晚激烈又香豔的戰況。


    被用來和主家的同輩比較,是高文這種旁係後輩的宿命,但高文從不介意這個無所事事的弟弟。


    因為他的名字是以與首席“蘭斯洛特”齊名的圓桌騎士“高文”命名的。


    這已經足夠說明家族長輩對自己的展望了。


    在羅素家,唯有得到家長的首肯,才是一個孩子應當且無上的驕傲。


    “劍道老師隻教了我一招袈裟斬,”傑蘭特一手撐傘,一手劃掌,“然後她就把胸部貼在我的大臂上,想爬上我的床。”


    “你的劍道老師是女人?你上個月不是才交往了那個淺草寺的女巫?”傑蘭特的回答令高文大跌眼鏡,“你讓她爬了?”


    “我讓她爬了。”傑蘭特開朗地咧嘴,換了中文。


    高文知道傑蘭特在玩中文梗,大概是傑蘭特看不上劍道老師的資質,所以讓她滾了。


    也不愧是傑蘭特的作風,對待女性竟然這樣隨意粗魯。


    “不能跟你閑聊了,”高文有些焦急,“我得趕去黎塞留翼的研究室。”


    盧浮宮在名義上是法國政府所有,但實際上有一大半都是羅素家的財產。


    家族在盧浮宮內設立了研究室,用於家族的私人研究,而這些研究大部分都是關於惡魔秘密的。


    由於曆史上的一些原因,許多封印物以藝術品的形式保存了下來。


    大隱隱於市,所以羅素家族才會選擇以這種方式來將裏世界掩藏在人類社會之下。


    “姐姐走了,”傑蘭特聳聳肩,“她讓你有什麽事情跟我說。”


    “姐姐”指的是羅素家的長女,也就是傑蘭特的親姐姐,蘭斯洛特·羅素。


    蘭斯洛特是男人的名字,也是亞瑟王十二圓桌騎士中最勇敢的那位。


    但性別在羅素家並不重要,家長們相信這個女兒未來會是伊麗莎白一世那樣偉大的女性。


    蘭斯洛特當然不負眾望。


    在介入家族事務後,她很快就得到了家長們的認可,就如傳說中的騎士蘭斯洛特一樣。


    蘭斯洛特一直是高文憧憬的家族同輩,他認可這樣強大的女性,也很樂意聽從蘭斯洛特的命令和差遣。


    但蘭斯洛特......竟然要自己有什麽事都告訴麵前這個遊手好閑的傑蘭特?


    高文眉頭一緊:“這可不是胡鬧,是很重要的事。”


    “胡鬧?”傑蘭特眼神沉了一刻,“是指你派人暗殺藍湖學院學生的事麽?”


    “想要速戰速決,一些犧牲是應該的,”高文的聲音立刻冰冷,“七月革命的那天,即使是女人和孩子也要衝鋒。”


    “我可沒聽說1830年7月的某天,女人和孩子們是被逼著走上街頭的。”傑蘭特依舊開朗笑著,“讓我猜猜,手提箱裏是陸星野的東西?”


    “你太長時間不在家,過分介入這些事情不太妥當,”高文沒有回答,“這件事情我必須向蘭斯洛特親自匯報。”


    “你去咯,”傑蘭特把傘遞到高文麵前,粲然一笑,“她早就走了,你愛信不信。”


    高文無奈而厭煩地看了看傘外的雨,又看了看傑蘭特臉上的笑容。


    僵持不下,他隻能狠下心奪過雨傘,一頭踏進了雨裏。


    一層不染的白色正裝和皮鞋終於在雨中被濺上了並不優雅的水漬。


    兩手空空的傑蘭特站在空蕩的廣場上,任憑自己被雨淋濕。


    “姐姐走了,但是叔叔還在啊。”傑蘭特看著高文漸行漸遠的背影,低低地說,“你真聰明啊,高文。”


    下一秒,他從風衣寬大的袖口中露出了一直藏著的那隻手,攤開掌心。


    掌心的疤痕鮮血淋漓。


    高文說的沒錯,他的確是突然出現的。


    因為十分鍾前,他還在東京。


    “契約,匿影。”


    在雨中沉寂許久,他低垂泛起暗紅的眼簾,輕聲說。


    時空似乎出現了一道刹那間的裂口,像是信號失聯的雪花,或者像素錯位的幻覺。


    傑蘭特裹著黑色風衣的影子忽然扭曲了一瞬,下一刻,戴著白手套的亞裔司機眨眼間便出現在了他原本的位置。


    司機失去平衡,驚恐地摔進積水裏。


    過了很久,他終於顫抖著抬頭,才發現自己的頭頂原來是巴黎昏暗的漫天細雨,而不是白晝下的東京塔。


    東瀛,東京都。


    晴空萬裏,東京塔下漫長的步道上,穿著連衣裙的女人湊上來親昵地挽住傑蘭特,豐滿柔軟的胸脯有意無意地蹭著他的胳膊。


    “羅素先生,您剛才去哪啦?”女人仰頭笑著問,“看您的麵色有些憔悴,頭發也濕漉漉的,怎麽了?”


    “接了個電話,老師。”傑蘭特禮貌地微笑著,用日語回答,“一位老人家不小心把水撒在我臉上了。”


    “不要緊吧?”劍道老師驚訝地捂嘴。


    “不要緊,這樣晴好的天氣,正合適。”傑蘭特搖頭。


    他臉上洋溢著標誌性的笑容,在劍道老師看來,這個帥哥更像是剛從穿越海浪的帆板上下來。


    “那我們接下來做什麽呢?”劍道老師有些苦惱地撓頭,“東京真是座無聊的城市啊!”


    “該吃午飯了,老師,我在最近的餐廳給您訂了位置。”傑蘭特依舊禮貌和煦地笑著,“您如果不介意的話,我現在需要去處理一些事情。”


    “羅素先生真是位大忙人呀,”劍道老師眯著眼笑道,“您去忙吧,我在餐廳那裏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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