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姑娘說她叫賽音,全名在族語中是好駿馬的意思,但他們沒有文字,所以“賽音”其實也是別人教她寫的。


    賽音並非無緣無故地跟蹤,她穿著神袍,在部落裏擔任祭祀神職,為了搞清楚這場天氣的源頭,她可是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得知幾人要去尋找族長下落,可雪山危機四伏,她決定要和他們一起去,興許還能幫上忙。


    秦昭落和明芃在她這受了驚嚇,薑雲清的話本來就少,隻有賽音滔滔不絕,根本不在意有沒有人聽。


    不知是哪句話觸動了薑雲清,想到明若清這些天以來的努力,他從地麵上移開目光,有個問題他很好奇:“阿哥是個怎樣的人?”


    鬆哲常常把這個人掛在嘴邊,薑雲清猜敏亞也是。他帶來的信仰力量實在龐大,幾乎貫穿了北姑的全部,可他不是山神,更不會是張確。一個跳出世俗意義的人,如果他真的存在,是否和這場大雪有關。


    賽音摸著下巴思考,作為一名部落巫師,她的看法有點離經叛道:“我不喜歡把活人視作神明,他們口中的阿哥有多厲害我也不感興趣,我隻知道如果連故鄉蒙難都能不管不顧,那他們就該好好審視自己的信仰了。”


    然而這隻是基於薑雲清的問題,他覺得阿哥可能是一個人,至少鬆哲就是這麽說的。賽音和他想的不一樣,托著臉繼續往下道:“供奉一個還活著的人其實根本說不通,你應該這麽想:當阿哥走進雪山,他就已經成為了北姑。”


    “但他曾經活著。”


    “是,而且他現在也活著。”


    賽音咧嘴笑,她的話前後矛盾,薑雲清聽得一知半解,不禁皺眉:“你說不該把活人當作神明,可阿哥就是一個活著的人。”


    “太深奧了,我沒聽懂。”明芃虛心求教,完全忘記了賽音嚇她的事,“你能再仔細說說嗎?”


    賽音確實很神叨,不止她,整座北姑都充滿了未解之謎。


    她甚至不拿那套著名的話術敷衍,而是——


    “你們以前會知道的。”


    明芃:“…………”


    這還不如說以後會知道呢,賽音是不是分不清這兩個詞的意思。


    明芃納悶極了,她覺得自己的腦子空空的,急需秦昭落的小故事轉移注意力。


    賽音轉過身來,一路倒退著走,神袍布條在雪地上發出颯颯聲,她豎起一指說:“我想我以前肯定見過你,不是套近乎,我知道你。”


    “我知道你”這四個字給薑雲清帶來的衝擊不小,賽音不是南初七或明若清,他確信他們從沒有接觸過,那更恐怖了。


    他避開賽音的注視,搪塞道:“我也感覺我來過這裏。”


    “紅柳關是嗎?雖然也下雪,但離這很遠。”


    薑雲清瞬間僵直了身子,不僅僅是因為賽音的話,他看到地上突然多了團黑影,而且愈漲愈大。


    敏亞說過當影子出現在他們身前時,就能找到隊伍進入的路口,可沒有告訴他們會是誰的影子。


    持刀的巨石像一影蔽日,一足可踏千裏,聲振林木,狂風聳動,猶為可觀。它已從石台上起身,連大地都在劇烈搖晃,隨手拂拭的積雪對四人而言便如同一場雪崩,蜿蜒覆蓋了所有,隻剩一部分碎雪橫飛,但餘震不會就此停止。麵對這樣的場景,他們震驚大過於恐懼,在接二連三的悶響裏,全體目光從龐大的影子移至巨石身上,發現才堪堪到它腰部。


    最後是明芃微張嘴巴,呆滯道:“晚秋,雪山活了……”


    薑雲清來不及找賽音求證,也慶幸巨石的出現阻止了賽音說出更多他的秘密,他不知道該怎麽應對,當務之急,再不跑就真的沒命了。


    清虛破空而出,待賽音反應過來時已經跪倒在劍上,她慌忙抱緊薑雲清的腰身,眼看離地麵越來越遠,她又開始舉手歡呼:“哇!能再玩一次嗎?剛剛好刺激!”


    第一次禦劍的人都這樣,薑雲清沒有責怪她的魯莽,放緩速度以便她站穩。琴瑟和華鯨也化作二道光影從巨石腳下相繼脫身,一瞬間的驚心動魄激起山穀震蕩,那雋爽風姿真如神仙,羨煞了賽音,她激動不已,扯著薑雲清的衣袍說他們倆好帥。


    秦昭落在一聲聲誇讚中迷失自我,大概是領悟了月丹筆的真正用法,可他隔空畫符向來差勁,這臨時畫出來的東西也像一坨狗屎,奇形怪狀不說,剛跳出虛無就被巨石拍成了綠粉,十分尷尬。他灰溜溜趕緊飛遠,還不如明芃甩鞭有用,起碼能抽落一層灰。


    然而這對巨石來說就像在撓癢癢,它追著幾人的去向,光是踏步就險些震飛他們。


    劍影逐漸紊亂,一味躲避不是個辦法,巨石阻攔他們進入山穀,再拖下去唯恐引發雪崩,而賽音是飛鷹鎮人,薑雲清隻能問她:“怎麽才能讓它停下?”


    賽音享受著從薑雲清指尖泄出的琴音,水浪縱橫交錯,如飛龍長吟,她一時竟忘了正事,經薑雲清提起才回過神:“啊,我看這石頭好像沒有主動攻擊的意思,但它一直追著……要不你們先停下呢?”


    “開什麽玩笑?我感覺它要一口吞了我們!”明芃尖叫著抽回逆魂,顯然是很不認可賽音的建議。


    但賽音的話不是沒有道理,薑雲清回頭見巨石手持獵刀,它若真的把外來者視作敵人,也不可能和它周旋這麽久了。


    “族長進山前都會向山神上供,或許可以用對待守護神的方式麵對它?”賽音真摯地看著薑雲清,不像在開玩笑,她率先雙手合十,“祈禱上天饒過一命。”


    薑雲清一時失言,不過賽音莫名其妙地打動了他,他也決定要用某人的方式——


    而且不知是不是巧合,空地上有兩塊凹陷的痕跡,竟沒有被雪覆蓋,吸引了薑雲清和賽音的目光。


    薑雲清棄了劍,待走近後才恍然大悟這是什麽東西。


    確切地來說,是當他半跪於地時,發現尺寸剛剛好。


    就好像這是專門用來祭拜的一樣。


    不過有兩道痕跡,想必上一個人是直接跪下來的。


    薑雲清陷入沉思,彼時巨石逐漸靠近,再顧不得其他,他將清虛高舉過頭頂,賽音也虔誠地俯首,秦昭落和明芃在空中都驚呆了。


    龐大的黑影很快就遮住了二人,他們不能抬頭,用這種方式恭迎巨石。


    薑雲清凝視黑影,巨石離他們很近,讓他第一次意識到這是個真真實實的活物,沉重、滾熱的呼吸鋪天蓋地,融化了一部分冰雪,這樣的氣息險些掀倒二人,若它在此時抬腳,自殺式祭拜的他們當場就要血濺三尺了。


    萬幸的是,巨石孤傲地從薑雲清和賽音身前經過,雖然不知它要去哪,但它也實在為幾人讓了路。


    ……靠求來的。


    秦昭落收回震驚,細想下來發現更丟臉:“所以它隻是路過。那我們之前朝它甩鞭子豈不是很沒有禮貌?”


    明芃反手就捅了秦昭落一肘,用實質告訴他還能有更沒禮貌的。


    “不。”賽音並不急著起身,含情脈脈地望去巨石離開的方向,“是我們的能屈能伸打動了它!”


    薑雲清越過她看向山穀入口,忽問:“族長去的就是那裏嗎?”


    那場大雪喚醒了巨石,它留下的足跡像山峰一樣綿亙千裏,直至視野的盡頭,早已不是幾人所望的山穀,而是巨石的前方,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指引它離去。


    接著,一頂雪橇的出現破壞了北姑持久的靜謐。


    它在雪道之上疾速縱行,恣意劃開一片白色浪潮,與夕陽餘暉交錯相印。分不清是風聲還是雪壓聲,這般失重的體驗前所未有,南初七夢回善財洞,比任何一次騎馬都要來得痛快。


    迎著陽光一路莽衝,充滿了無謂和自由,等到風都追不上時,這就是征服雪山的開始。


    隻有明若清煞風景地大喊:“它追過來了!再快一點啊!!”


    也多虧了雪山陡峭,能讓這架沒有獵犬帶動的雪橇都能跑贏巨石,可前路多障礙,全憑南初七幹一行愛一行,雪橇蓄力躍起,在同伴們驚恐的目光中,往上劃過了一道完美的弧線。


    刹那間,三人呈各樣的姿勢騰空,仿佛整個世界也跟著凝滯了,竟感受不到空氣湧動,可轉頭看見那巨石像來勢洶洶、觸手可及,一時連聲音都發不出,就狠狠地跌回了雪橇裏。


    雪橇再度趕上雪浪的勢頭,猶如離弓之弦飛馳而下,引發了一種狂野的致癮性。明若清歪坐其後被晃得眼冒金星,分不清天南地北,她就說應該讓唐沂來駕駛雪橇,至少穩妥,從這個角度看下去,保守估計要屍首分離。


    南初七不高興,但是對朋友大度,立馬雙手環胸給人騰位置,“那好啊,換你自己來開。”


    有昔日付逾眠空手駕車的事故在,唐沂隻能繞過他腰身重新牽起繩子,結果不止心梗,還破防了:“這樣的姿勢好怪。”


    他的教養讓他說不出“惡心”、“滾”之類的話,被迫接受前麵擁著一個南初七,後麵背著一個明若清,這種拖家帶口似的團結什麽時候才能整改。


    唐沂認為人與人之間還是要保持點距離,他不建議南初七和明若清都沒把他當人看,這太冒昧了。


    巨石像手握神杖驅逐每一位闖入雪山的不速之客,三人首當其衝,屬實是用生命在造就他們最後的意義。


    一場史無前例的災難緊隨雪橇不放,許是明若清看透了什麽,她故作深沉,貼著唐沂耳畔輕語:“要死一起死啊。”


    畢竟,一生要強的仙家人連死都要“含笑九泉”,更何況他們還能體驗一回滑雪的刺激。


    這輩子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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