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平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神色微微一動,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他氣定神閑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靠後,目視著馬博文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著獲獎感言,渾身上下充斥著一種悲壯的底色。


    洛賽克也注意到了這邊,他摸了摸高挺的鼻子,見到淩平還能如此淡定,心裏微微一訝,不由高看了一眼。


    簡·德克萊爾默默垂頭,悄聲與身邊的夥伴私聊,眼睛也不時掃向這邊。


    他是個比利時中年演員,帶了點日耳曼血統,長的非常高壯,同時他也是今晚影帝的奪獎熱門,甚至比之前淩平在紅毯見到的那個中年帥哥更加有希望。


    其他的入圍人選裏,也有人輕鬆,有人緊張,有人心思不明……


    既然來到這個地方,大家都或主動或被動地生出一種渴望——皆不願意空手而歸。


    現在雖還沒到評獎時間,僅隻去了一個對手,也足夠令許多人感到片刻,但同時,緊張的氣氛愈發凝結。


    周訊也收起憊懶,有些關心地看著淩平。


    雖說平日裏她愛跟淩平插科打諢,但論起對對方的了解,周訊自認沒人能超過自己,當然僅僅隻是從演員這個角度出發。


    淩平的財富多嗎?


    當然多!


    但一個人的成就,是不能以財富的多寡來蓋棺定論的。


    周訊從淩平的表演裏,感受到了一種名為熱愛的東西。


    作為一個演員,或許一輩子都碰不到一個那種可以用生命去演繹的角色。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一生,依舊要由無數個或喜或悲的角色,銘刻出一個不會消失的印記,沉澱在曆史的長河裏。


    獎項雖不是全部,卻代表著對表演的肯定。


    周訊現在甚至生出一種荒謬的想法,寧願自己不要這個獎,也要讓淩平拿下這個男主角。


    其實她在00年就靠《蘇州河》在巴黎電影節奪得過影後,對於蒙特利爾,遠沒其他二人那麽看重。


    當然誰也不會嫌自己的獎多,隻是屬於得亦可喜,失亦不悲的那種心態。


    但很快,她就抹去了這種可笑的念頭,因為勝者從來都不是靠施舍來鑄就,而且以淩平的驕傲,隻會將它當成恥辱!


    她的心思轉得很快,眼神也變得堅毅起來,如果說,之前對影後的期待還隻是飄渺,此刻,竟開始愈發熱切起來了。


    他們不僅要贏,還要贏得漂亮,而且她有信心,兩人在電影中的表演,絕對值得一座獎杯!


    “嗬……”


    周訊忽然笑了笑,淩平似乎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小聲問道:“你怎麽了?”


    “沒事沒事。”


    周訊搖了搖頭,身子往前微探,手指輕點下巴,看著淩平細細摩挲馬博文獎杯的樣子,心裏不由生出一種苦惱,隨後又泛起一層很遲鈍的難過。


    盡管自己抱有信心,但概率確實很低啊!


    她明明已經做了那麽多的心理建設,卻還是很不想看到他失落的表情,果然朋友才是最麻煩的東西!


    晚會繼續進行,又發出去幾個零碎的安慰獎,終於到了今晚另一個重頭戲——影後的角逐。


    淩平拿餘光瞥了眼周訊,發現她背脊挺直,臉色緊繃,說緊張倒也不是,反更像是去慷慨就義一般。


    他的視線越過她,又落到一旁的《與毒品抗爭的英雄母親》劇組,組委會挺會搞事,竟然將兩個大熱門的競爭對手給安排在了一起。


    相比之下,劇組裏那位西班牙女演員阿德裏安娜·奧佐雷斯就緊張的多了。


    盡管她在微笑,在閑聊,但淩平看的很清楚,她的呼吸很細,細到身體都快看不出起伏,估計憋的不是一般的厲害。


    之前在紅毯上,淩平就和這個女人有過匆匆一瞥,那時她還挺優雅迷人的,可沒想到麵對獎項時,依舊還是失去了那顆平常心。


    頒獎嘉賓是位俄羅斯演員,名字很長,長相有一種非常正派的帥氣,操著一口純正英倫腔英語,人還特別的幽默,一開口就逗得全場大笑。


    調侃了幾句之後,他便回到正題,扯開信封,慢悠悠道:“ok!讓我們看看獲獎的是……”


    剛瞟了眼,他眼睛猛地瞪圓,然後頓了片刻,才“哇喔”了一聲,有些猶豫道:“阿德裏安娜·奧佐雷斯,周……恭喜你們二位!”


    “what?”


    “unbelievable!”


    “are you kidding?!!!”


    “……”


    這名單一出,台下原本已經準備好鼓掌人群,舉起的雙手生生頓住,臉上的驚訝之色不比剛才那位俄羅斯演員少,甚至有人還唯恐天下不亂地衝著攝像機比了個中指,全都被清晰地拍了下來。


    不是,你搞毛啊?


    評審團獎你弄個雙黃蛋就算了,最佳女主你也這樣玩?知道“最佳”的“最”字怎麽寫嗎?


    真是太不要臉了!


    見到大家的反應,周訊的臉色極其不爽,她預料過自己拿獎,卻沒想到隻拿到半個獎。


    本來美洲就比不上歐洲,現在含金量還下降了一半,跟特麽吃了個綠頭蒼蠅一樣,怎麽想怎麽惡心。


    奧佐雷斯倒很興奮,一溜小跑的奔上台,徑直從桌上搶過一個金杯,然後都不需要禮賓指引,便來到話筒麵前開始說獲獎感言,但卻磕磕巴巴,半天說不完整一句話。


    這情形,搞得好像隻有她一個人獲獎了一樣,完全無視了一旁靜靜等待,優雅謙和的周訊。


    眾人:“……”


    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


    雖然說你得了獎,但現在這麽一看,好像更丟臉了是怎麽回事?


    淩平也很懵逼,他還以為雙黃蛋、分豬肉這種騷操作隻有國內才有呢,沒想到剛一出國就讓自己碰到一出,這運氣真是沒誰了。


    四周的嘉賓全在竊竊私語,輪到周訊發言的時候,前麵的一個老頭演員嘟囔的尤為大聲,就跟給人哭靈祭天一樣:“恥辱!恥辱啊!”


    “他在說啥?”馬博文好奇問道。


    淩平撇撇嘴:“沒啥,酸呢!”


    馬博文瞪眼,一臉不服氣道:“被人分了半個獎,咱們都還沒不樂意呢,他們倒先鬧起來了……”


    “再說小周的演技有目共睹,我真不知道他們哪兒來的資格酸!”


    淩平瞥了眼,懶得搭理,心說你特麽戲有點過了,要不要等人下來了再說?


    隨後,他就感受到幾道極其複雜的目光正朝著自己這邊望來,忍不住回望過去,這些人卻瞬間收攏了目光。


    淩平嘴角一挑,知道這些人大概是什麽想法。


    最開始公布周訊為最佳女主的時候,他們應該是高興的,因為四中三的概率本身就微乎其微,特別男女主還出自同一部電影,評審團就算再莽,也不敢這樣冒天下之大不韙。


    先前馬博文拿了最佳導演,淩平就相當於一隻腳已經出局,如今再加上一個周訊,基本也就確定他徹底失去了影帝的爭奪資格,可沒想到結果居然會是個雙黃蛋。


    這凡事就怕尋思,畢竟女主角都雙黃蛋了,男主角是不是也可以來個雙黃蛋?


    又不是沒有先例,去年範韋才在蒙特利爾拿了個雙黃蛋男主角,還是蒙特利爾第一位華人影帝呢!


    而且評審團今年一改保守作風,激進地讓人害怕。


    不僅僅是評獎大範圍往亞洲地區傾斜,這種完全打破了地緣政治正確的做法,才是最讓人驚詫的事情。


    蒙特利爾辦了幾十年,演員們早就習慣了它的評獎風格,他們並非怕打破傳統,怕的是你丫徹底放飛自我,一路狂奔,拉不回來。


    真要出現這種情況,把淩平評為影帝似乎也不是不可能了。


    一想到這,大家自然不幹了,往年都沒有的事情,憑什麽輪到他們的時候就發生?


    如果一切隻是為了給淩平讓路,那他們不得不懷疑組委會和淩平之間是不是有什麽py交易了……


    幾人互相用眼神交鋒,敲了一波摩斯電碼之後,就見評委之一的洛賽克主席親自走上台。


    老頭歲數不小,但氣勢很足,能親手創辦起這樣一個電影盛事,本就不是那些小演員們可以比擬的人物。


    或許是對之前女主角的評選有爭議,台下這會兒有些吵,老頭將麥克風拉近一點,輕輕咳嗽一聲,會場瞬間變為了安靜。


    “其實要來頒這個獎時,我很苦惱,因為麵對同樣優秀的四位男演員,我根本無從取舍。


    就像之前女主角的評選一樣,我們評審團足足討論了三個小時,最後僵持不下,才讓周和奧佐雷斯並列,沒想到到了男演員時,更加難選……”


    “所以獲得本屆蒙特利爾電影節最佳男主角的是……”


    他扯開信封,瞟了一眼,湛藍的眸子掃了一眼台下,輕笑著道:“簡·德克萊爾……”


    洛賽克公布出名字的時候,台下還等了等,生怕又出現什麽雙黃蛋之類的。


    結果等了半天,發現並沒有出現這種情況,這才嘩啦啦地鼓起掌來。


    攝像機直接對準了淩平,可他卻發現自己非常的平靜。


    本就沒有多做期望,現在隻不過是把那點小小的光給徹底打滅而已。


    想象中的黑幕並沒有發生,大家心裏都好受了一些,這個時候,他們也不介意向淩平施舍一些同情了。


    同行三人,除了他之外皆有斬獲,真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啊!


    周訊和馬博文也偷偷瞟了眼淩平,但麵對鏡頭,他們不敢做過多的舉動,不然傳回國內,肯定又是一大波冷嘲熱諷。


    還不如讓他當一個孤獨的強者,去默默舔舐傷口,反而更容易讓人感到尊敬。


    “呼……”


    一分鍾後,淩平長呼一口氣,心頭的失望已經被迅速撫平,在周訊他們開口之前,先一步笑道:“我沒事!”


    馬博文不著痕跡地拍了拍他的大腿,道:“沒關係,明年還有一整年呢!”


    淩平點點頭,抬頭望向舞台,他決定入鄉隨俗,當一個紳士,哪怕輸……也要輸的優雅。


    頒獎禮已經進入尾聲,還剩下一個最重要的美洲大獎沒有公布,毫無疑問被比特·奎珀斯的《屏外爭鋒》奪得。


    它本就是此次電影節的大熱門,簡·德克萊爾便是這部戲的男主角。


    至此,懸念已全部揭曉,也代表著一切塵埃落定,隻有淩平一人受傷的世界達成。


    奎珀斯喜滋滋地上台,從評委之一的波傑導演手中接過獎杯,說了老大一通感言,把台上台下感動的一塌糊塗。


    他並不是一個有天賦的導演,能夠拿獎劇本起碼占了四成的功勞,所以蒙特利爾可能就是他一生的極限了,也怪不得會如此失態。


    等媒體們拍完照片,奎珀斯下台,剛坐到座位上,眾人這才發現,哎,頒獎禮不是結束了嗎?怎麽洛賽克那老頭又上去了?


    淩平心裏卻猛地生出一種感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心跳近乎停止。


    他下意識的抓住馬博文的手臂,很用力,把人捏的齜牙咧嘴。


    洛賽克依舊笑眯眯,一副老奸巨猾的樣子,在麥克風前站定,緩緩開口:


    “各位,在評委們討論這一次入圍演員的表現時,有一些演員得到了非常一致的評價,比如我們的德克萊爾先生。


    但還有一位演員的演技也同樣收到了極高的評價,考慮到女主角已經雙並列的影響,為了保證獎項的含金量,我們不得不忍痛割舍掉另一位……”


    台下一些人撇了撇嘴,洛賽克隻是淡然一笑,繼續道:“直到其中兩位評委極力爭辯,我們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當同樣優秀的兩個男演員放到眼前,如果隻能選一個,本身就是對另一個的不公平。更何況,那位男演員所展現出來的表演實力和魅力,也實在令我們著迷。


    為了彌補錯誤,挽救損失,經過評委會慎重以及一致的商議,我們決定頒出自電影節創立三十年來第一個特設將——美洲金質表演獎……”


    台下所有人瞪大了眼睛,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說話了。


    “……這個獎項等同於美洲大獎,除卻這一屆,以後也將不再頒發……獲獎者是,《怦然心動》,淩平!”


    撲通,撲通……


    淩平隱約隻聽到一個“淩”字,瞬間,腦中卻似抽空了一般,世界也陷入了最深沉的寂靜,隻能聽到自己強健而有力的心跳聲……


    “砰!”


    直到馬博文故技重施,同樣一拳狠狠砸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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