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組的攝影師是馬博文從婁葉手底下挖過來的,不是瞧不上自家公司,用他本人的話講,既然是自己的處女座電影,怎麽也得出出血,上一點配置。


    而這位攝影師和婁葉搭檔久了,風格和市麵上一些主流拍攝師很不一樣。


    他喜歡扛著攝影機跟著演員到處跑,還喜歡轉圈,前後左右務必麵麵俱到。


    往往你以為他在你身側,一轉頭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到了身後。


    走位差一點甚至還容易出畫,這就也非常考驗演員的拍攝經驗。


    麵對這種情況,黃渤、周訊這些老炮兒自然能應付的過來。


    淩平就要差一點,他沉入地比較慢,偶爾要分心注意鏡頭,就非常影響情感的醞釀與遞進。


    而且這種拍攝方式是很費體力的,攝影師有時候扛不動攝影機了,就會用手提著,偏偏還提不穩,老是來回的晃。


    拍特寫的時候,淩平就很擔心,生怕鏡頭會砸到自己腦袋,老是忍不住盯著鏡頭看。


    這一看就壞事,因為畫麵不協調了,一整個鏡頭都直接毀掉。


    要知道拍電影和拍寫真可不一樣,演員老盯著鏡頭看是大忌,還顯得業餘。


    要換成其他演員,指定馬博文早就開噴了,也就是淩平,總能得到一些額外的寬容和耐心。


    淩平也和這位攝影師私底下聊過,為啥就不能拍固定鏡頭呢?


    結果人攝影師回答:“沒辦法,跟著老婁染上的壞毛病。”


    淩平:“……”


    他不信,還覺得對方在敷衍自己。


    攝影師一看就知道淩平是啥想法,於是撇撇嘴,解釋說:“老婁太窮了,剛跟著他拍電影時,三腳架都買不起,後來湊合著湊活著,也就習慣了,再想改也改不了。


    而且老婁還挺喜歡這樣子拍出來的畫麵,漸漸的也就沒人在抓著固定鏡頭這件事不放了。”


    淩平:“……”


    他咋就越聽越玄乎呢?


    淩平自然不信攝影師這通忽悠,他向來不見棺材不落淚,既然對方都這樣講了,那就非得看看拍出來的是啥效果。


    馬博文早就想證明自己有識人之明,免得被人傳有py交易。


    不然實在解釋不通,為什麽自家的攝影師不用,非要舍近求遠,跑人家手底下挖人?


    見淩平要求,他也就順水推舟,把攝影師拍攝到的畫麵,大大方方的展示出來。


    其他主創們一看,也來了興趣,於是一群人就擠在一起,開始圍觀屏幕裏的一些畫麵。


    以前就說過,馬博文的導演風格比較另類,除了追求畫麵平實自然之外,還喜歡拍大量的長鏡頭。


    這倒不是什麽技法上的要求,就是特麽的敘事不行,所以不得不采用這樣的拍攝方法。


    就好像高中生寫不來散文,隻能寫最簡單的記敘文一樣,需要用大段大段的段落來填充文章內容,簡稱注水。


    但這樣的弊端就是,如果演員們在表演上多幾分冗餘,整體畫麵就會顯得贅重,觀眾們看著也累。


    而這位攝影師拍東西就不一樣了,不僅喜歡采用中位的鏡頭,拍攝時還會不停的晃動機器。


    這樣造成的結果就是,鏡頭無法長時間聚焦,會隨著攝影師的動作,不斷的推進和拉遠,以至於拍出來的畫麵總會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帶著一種朦朧感。


    如果再配上婁葉電影鏡頭色調中的灰色、黯淡,就會讓觀眾覺得陰鬱、沉重,這也符合國內一些文藝片崇尚“悲慘”、“苦難”的調性。


    但到了馬博文這裏,卻將之中和了一下。


    雖然畫麵中仍帶著一種粗糙的顆粒感,可隨著暖色調的填充,加上鏡頭本身的模糊處理,反而將少男少女青春期那種愛戀的朦朧感,完美地呈現了出來。


    馬博文拍東西喜歡凝於一點,讓畫麵顯得精致,偏偏在鏡頭整體上的把握又偏弱,給人的感覺就像城鄉結合部的老姑娘,有一種精致窮的怪異。


    現在有了婁導手下第一大將的加入,兩者的風格開始逐漸融合,居然產生出一種奇妙的化學反應。


    好像有人蠻橫地剝去老姑娘身上不倫不類的花裙,擦去了嘴唇上的廉價的紅唇,然後一腳踹進了深山老林裏。


    雖然鏡頭的運動和節奏依然怪異,但卻成功脫出了原本精致窮的範疇,反而透出一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樸實。


    僅憑這一點,就足以把主創一群人震撼到無以複加了。


    鏡頭中,訊哥兒長發淡妝,在月色下、在湖泊旁翩翩起舞……有些偏大的的綠色長裙掛在她身上,雙腳赤裸,隨著她一步一顛,整個人也忽遠忽近,恰如一隻迷離的妖精跳動在迷離的夜色中。


    淩平則像忠誠的衛士,矗立在自己的公主身邊,滿心滿眼都是對方的身影,想要靠近,偏又提醒自己疏離,目光糾結又黯然……


    太美了,真的太美了!


    這是在場所有人的心聲,淩平佩服到五體投地。


    也就是那一天開始,劇組裏所有的質疑聲徹底消失的幹幹淨淨。


    馬博文自然是最開心的那個,雖然名義上他是劇組的老大,到底還是不想在自家老板心裏麵留疙瘩。


    相比之下,攝影師就很平淡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著婁葉窮慣了,心態佛的一批,你誇也好、罵也好,他該抽煙抽煙,該喝酒喝酒,一點不受影響。


    ……


    “王哥你一會悠著點哈,別杵著我的臉拍,我可沒別人一心二用的本事,容易碰著頭。”


    盡管已經知曉了攝影師的本事,淩平每次拍攝前,還是會耐心的提醒一次。


    攝影師難得地開了句玩笑,佯裝嫌棄:“訊哥兒都不怕,你怕什麽?不夠男人啊!”


    “嘿,昨兒晚上那瓶酒白喝了是吧?這翻臉不認人的功夫,可有點往白眼狼靠了啊?”淩平白了對方一眼,沒好氣地說道。


    周訊耳朵動了動,湊近了過來,道:“哎,你們不夠意思啊,喝酒居然不喊我?”


    淩平麵上一囧,不禁有些尷尬。


    得,忘記劇組裏還有這麽個酒蒙子了!


    可昨晚就是一堆男人喝酒打屁,再插個妹子進去也有點不合適吧?


    淩平打著哈哈,剛想轉移話題,這時馬博文的聲音突然傳過出來,嚇得眾人一激靈。


    “各組人員準備了!”


    周訊翻了個白眼,提溜著裙邊退開了,旁邊副導演見狀,立刻打板:“action!”


    ……


    《怦然心動》的故事很簡單,就是講述了兩位主角,從小學到高中這九年的時光裏,彼此在感情和態度方麵發生的巨大轉變。


    其中,周訊是一個聰明、獨立、熱情的女孩,從小學開始就對淩平產生了強烈的好感。而淩平則是一個受歡迎的男孩,外表英俊但有點自戀,也並不怎麽重視周訊。


    故事分別以兩人的視角展開,通過交替的敘述,描繪了他們在從小學到高中的學習和生活中發生的一係列事件。


    周訊總是對淩平深情款款,對他示好,但淩平卻對她卻避而不見,甚至有時表現得很粗魯。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兩個孩子的情感開始發生變化。


    淩平逐漸發現周訊的內在美和真誠,開始改變對她的看法,而周訊也逐漸成熟起來,開始重新評估自己對淩平的感情。


    與此同時,在成長的過程中,兩人還要麵臨各自家庭、友情以及學校生活方麵的挑戰,最終逐漸認識到愛情不僅僅是看重外表,更需要一顆理解和包容對方的內心。


    說實話,有一點子青春疼痛文學矯情、無病呻吟的味道。


    淩平第一次看這部電影時,幾乎沒怎麽看懂。甚至還覺得這部電影有些奇怪,故事居然連不上,但依舊被其中一些優美精煉的台詞吸引。


    “有時候,起初的隱忍可以避免一路的疼痛。”


    “當你喜歡我的時候,我不喜歡你;當你愛上我的時候,我喜歡上你;當你離開我的時候,我卻愛上你;是你走得太快,還是我跟不上你的腳步。”


    “有人住高樓,有人在深溝,有人光萬丈,有人一身鏽,世人萬千種,浮雲莫去求,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


    而第二次再看時,淩平剛好分手,加上辭了工作,有大把的時間來做自己想做的事,也難得地能沉下心來欣賞這部電影。


    或許是心境和環境變化的原因,漸漸的,他也也開始揣摩出電影中的一點味道來。


    等過了三十歲後再看一遍,他才不禁感慨:“原來這就是愛情最初的模樣啊!”


    此時此刻,淩平站在鏡頭前,深吸了一口氣,開始逐漸控製著情緒。


    經過半個月的被虐,他的心態已經盡量變得平和,但隻要一想到即將麵對那個妖精般的女人,依舊會忍不住感到緊張。


    張子怡都沒有給過他這種壓迫感!


    站在幽暗的門口,淩平緩緩踱步,他剛剛明確了心中的情感,想要跟周訊勇敢表露自己的內心。


    夕陽西下,在門口暈出一片明亮的片黃色,在這片暈黃的光芒,淩平緩緩推開了門。


    門內,周訊長裙翩翩,坐在走廊的盡頭,望著窗外怔怔出神。


    她的身前,立一個巨大的畫板,上麵有半幅未完成的畫作,即便淩平站在七八米外,依舊能看的十分清晰。


    可淩平在看到之後,心卻忍不住一顫。


    那是一棵樹,有著粗壯的樹幹,碩大的樹冠,看似平平無奇,卻是他們的秘密基地。


    二人每一次的傾訴,都是在這棵樹下完成,它就像一位忠誠的記述者,記述著彼此間的每一個小故事。


    後來,公園因為城市規劃,麵臨著拆毀的結局,連樹也被砍了。


    但是現在,大樹重新活了過來,活在了周訊的畫上,其實也是活在彼此的心上。


    淩平突然想起前世看這部電影的情形,三個階段的體悟,從懵懂到明悟,和男主角的感情變化何其相似?


    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不明白,就像小說裏激活了係統的男主角,身體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


    他下意識的往前走,弄出了聲響,周訊看見淩平,忽地咧開嘴笑了一下,然後才用晶亮的眸子看著他。


    但露出來的情感卻很奇怪,並非單純的喜悅,而是害怕,委屈,疑惑……


    到這個點,按照台本的上的表演順序,淩平應該說台詞了。


    可他依舊緊抿著嘴,麵無表情的往前走,迎著一堆工作人員疑惑的目光,俯身將周訊一把抱住,動作不輕也不重,甚至稱的上溫柔,偏又像是演練過了千百遍一樣,極為熟稔。


    “哇哦!”


    有人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呼,很快捂緊了嘴巴,眼睛四處亂瞟,看有沒有人注意到自己發出的動靜。


    在見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場上吸引後,他才鬆了一口氣,悄摸放下手,也盯向了場上的兩人。


    馬博文也是頭皮一炸,麵對淩平的即興發揮,他強忍住了喊“哢”的衝動,總感覺今天有一些不同以往的地方,讓他想要繼續看下去。


    “再過一分鍾我就喊停!”


    這是馬博文的此刻的想法,但是眼睛卻很誠實地死盯著場內。


    周訊心頭忍不住一揪,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特別是在演技的碰撞中,感受尤為強烈。


    明明沒有語言,就那麽一個動作,她敏銳地感覺到淩平不同了。


    “靠,這貨悟了?”


    她抿著嘴,臉上露出惶恐之色,推開淩平,然後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


    淩平也看著周訊,總感覺得她下一秒就會哭出來,卻硬生生的忍著。


    他也愣了,不應該是這個反應啊?


    這一瞬間的怔忪被周訊敏銳的捕捉到,她心頭暗笑:確實是悟了,但又好像沒悟明白。


    這會太陽已經落在遠處的矮山後,細紅悠長的光就停留在離周訊頭頂不遠的地方。


    於是她站起身,也不說台詞,反而學著淩平的樣子往前俯身,伸出手用指尖碰觸彼此中間那一縷光芒,又看著它從指縫中劃過。


    這是一次細微的變化與交鋒,就像演一出默劇,並沒有台詞的點綴,卻更考驗演員靈動的發揮。


    眾人隻覺得好美,紛紛露出姨母笑,青春美好可不就是這樣嗎?


    但躲在鏡頭後麵的馬博文整個心髒都在抽搐,生怕淩平一個沒接好,毀了這樣精彩的一個長鏡頭。


    殊不知淩平這時候也傻了,他現在很需要冷靜一下,如果有根華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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