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樣?”


    韓三坪對著身邊的周星池扭頭問道。


    他其實已有判斷,但還是想問一問這位電影大師,畢竟人家是最專業的。


    “三爺心裏肯定有評價了吧。”


    周星池淡淡一笑,由衷道:“隻看開頭,已經算是今年的好片了。”


    韓三坪聞言,開心地笑了笑,他雖然希望港圈能夠融入內地,但是內心還是有所偏向的。


    如果可以的話,當然希望內地電影可以把香港電影狠狠地痛揍一頓,讓特麽知道誰才是現在中國電影的老大。


    “和《飛龍再生》比起來呢?”


    周星池皺起眉頭,搖了搖頭,如實道:“沒看到成片,沒有辦法比。”


    韓三坪了然地點點頭,他雖然好大喜功,卻也不會一味地隻讓人阿諛奉承。反而是周星池這種實話實說的性子,最對他的胃口。


    不過《男人》能從對方嘴裏得到一個不錯的評價,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寧昊,黃渤……”


    韓三坪輕輕念叨著,視線又重新投向大熒幕。


    劇情這時也進入正題,菜市場承包商老板某天突然交給黃渤一個新任務,去收一個欠債老頭的錢,收來的錢他可以和市場平分。


    老頭以前也在這片賣菜,黃渤當然認識,但是聽說得了重病,還差半年管理費沒交。


    他心情複雜地來到醫院,一到病房門口,立刻恢複成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一臉凶惡地推開病房門。


    迎接他的,卻是一張憔悴的臉,以及一雙平靜如深湖般的眼睛。


    女主佘男就那樣靜靜站在黃渤麵前,連呼吸都如此輕微,卻讓滿臉凶惡的黃渤一下子變得手足無措。


    “嘶……”


    觀眾們都有些驚了。


    如果說黃渤演技大爆發,那還算情有可原,畢竟人家好歹是大名鼎鼎的“王大錘”,算半個專業人士。


    這位名不見經傳的佘男,她憑什麽也有這樣的演技啊?


    按照正常處理,一個柔弱女性見到凶神惡煞的催債人,第一反應該是驚慌失措。


    可是佘男偏偏反其道而行,整場演下來,就是一個詞——“平靜”!


    但更深處的……是平靜下的麻木。


    但也透露出一個信息,這段時間,佘男並不好過,一定被許多催債人威逼過,才會有這種司空見慣,乃至疲憊到任世界毀滅的情緒出現。


    一個好演員,眼睛是會說話的。甚至不需要一個字,就能把想表達的全都表達出來。


    “好苗子啊!”


    馮曉剛眼前一亮,忍不住問道:“你這咋發現的?”


    淩平甕聲道:“這我學姐,很早就認識了。”


    又一次見識到與天才之間的差距,淩平心情複雜極了。


    為什麽別人就能一日千裏,自己卻隻能龜速前進呢?


    哎,看來還是得好好學習,不能懈怠了!


    薑紋對佘男的演技稱讚有加,也不廢話,直接就對著淩平說道:“兩年後,這倆借我使使!”


    淩平撇撇嘴:“你自己跟他們說唄,憑你薑導的身份,還怕他們不樂意?”


    所以說,沒有哪個導演是傻子,要不是背後資本裹挾,誰特麽不愛用演技派啊?


    薑紋哈哈一笑,他喜歡聽這個話。哪怕睽違五年,他還是虎威猶在嘛!


    劇情持續推進,黃渤職業素養爆發,最終逼著佘男把父親的債務轉嫁到自己身上,但內心其實已經對女主一見鍾情,正想著用什麽辦法可以幫幫對方。


    寧昊的優點是擅長敘事,喜歡講黑色幽默,明暗線的鋪排非常有節奏。但具體到拍女人,就不如那些名導驚豔了。


    換成馬博文來拍,佘男至少還要再美兩個度,這種鏡頭上的東西非常感性,一般人想學都學不來。


    可即便如此,佘男仍舊憑著過硬的演技,把角色本身那種外柔內剛,善良堅韌的特質演繹地淋漓盡致,彌補了寧昊鏡頭上的不足。


    隨著劇情發展,黃渤開始主動接觸女主,但因為第一感覺太過惡劣,佘男表現地非常抗拒,後來為了躲避黃渤的糾纏,她甚至去了橋洞下睡覺。


    黃渤遍尋不到,直接找到佘男工作的地方,並狠狠教訓了一次欺負佘男的主管。


    佘男害怕失去唯一的經濟來源,無奈隻能答應和黃渤處朋友,但隻可以約會,不能有其他任何過分的舉動,黃渤欣然同意。


    第一次約會,黃渤努力尋找話題,結果因為性格太直男,居然聊起了腎髒移植。


    佘男以為黃渤在暗示她去賣腎還錢,氣的肺都炸了,憤而離去。


    影廳發出一陣會心的笑意。


    大家似乎都想起了和初戀在一起時,那段青澀拙劣的戀愛過往,這可是心底永不曾褪色的珍貴回憶。


    回歸到劇情上,第一次的滑鐵盧,並沒有讓黃渤泄氣,他主動找到老板,把債務攬到了自己身上,同時又承擔起照顧女主父親的任務。


    日複一日,佘男見他不像作假,態度才漸漸軟化。趁此機會,黃渤主動說出了攬下債務的事情,並掏出一張準備好的協議。


    這張協議很奇怪,一個字都沒有,隻有幾十個小方格。


    黃渤的要求很簡單,就是要佘男陪他談戀愛。


    每天佘男要陪黃渤一個小時。除了接吻牽手等過分的事外,佘男隻要做到,就可以用彩筆塗上方格,等方格全部塗滿,兩人債務也一筆勾銷。


    佘男心裏非常討厭這個黃渤,但為了解決彼此的債務,隻能無奈同意,於是各種溫馨日常便由此誕生。


    佘男總是不冷不熱,黃渤卻像個舔狗,偏偏又是個直男性格的舔狗,所以經常把氣氛弄到尷尬之極。


    但與此同時,黃渤也在盡力改變著自己,他不再邋裏邋遢,還在造型師張宋文的幫助下,改變著自身的外在形象。


    所謂烈女怕纏郎,在黃渤的無私付出下,佘男冰冷的內心開始漸漸軟化,對黃渤也終於有了回應。


    前後的不同變化,讓觀眾們看得津津有味,有的甚至露出一臉姨母笑。


    但是一些影評人卻皺起眉頭,如果電影發展僅僅隻是為了撒糖,那到最後也隻是一部平庸之作罷了。


    果不其然,電影發展到這裏,開始有了些小波折。


    佘男上班途中,看到了黃渤因為討債鬥毆,最後被警察帶走的一幕,她瞬間明白了理想與現實之間巨大的差距,對黃渤的那一點美好幻想也被無情擊碎。


    影評人的臉色這才好看一點——


    就是要這樣嘛!


    小人物怎麽配擁有幸福?


    那特麽還是電影嗎?


    再之後,黃渤拘留被釋放,回來看女主父親,卻被老人要求說帶去天台看看太陽。


    黃渤本來不願意,但是醫生告訴他這可能是老人最後的願望。於是他一咬牙,幹脆背著老人去了天台上。


    就在這裏,老人拍了拍黃渤的肩膀,告訴他,自己看出黃渤是個好人,並和他許下了男人間的承諾——照顧好佘男!


    恰好這時候,女主下班回來,發現父親不見了,找了好久才見到背著老人的黃渤,想到對方催債被抓的那一幕,她徹底崩潰,不顧黃渤和父親的解釋,更是聲嘶力竭地與之決裂。


    黃渤受了委屈,氣得晚上和小弟一起朱雅文喝酒,背地裏狠狠數落一通女主,發誓以後再也不鳥這個女人。


    但第二天,等他宿醉醒來,從魚販口中得知佘男父親去世,他二話沒說,就去了對方家裏。


    簡陋的靈堂,隻有女主一個人如行屍走肉般跪在靈堂前。


    因為債務問題,這個家庭早就支離破碎了。


    黃渤來了以後,什麽話都沒說,霸道地以女婿身份開始處理起老人的身後事。


    商戶們感念黃渤曾經的幫助,都紛紛跑來吊唁,也難得地讓老頭在死後有了幾分體麵。


    女主將一切看在眼裏,心中感動不已,曾經的決絕再次動搖。


    這一次,她隻想不顧一切。


    二人晚上互訴衷腸,佘男鄭重地向黃渤道歉,原來她早已經從醫生那裏得知了事情經過。


    再之後就是情到濃時,自然擁吻,二人正式成為情侶,過起了沒羞沒臊的同居生活。


    影評人們這時候又不幹了。


    搞什麽?搞什麽?


    鬧半天還是這種純愛劇情?


    雖然是愛情片,未免有些太平淡了吧?


    周星池也是皺眉,他覺得電影裏的核心還沒有講出來,有些不上不下的,但看到電影還剩下三分之一,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果然,二人相戀,佘男希望黃渤改邪歸正,不要再動不動就打打殺殺,並打算把父親的攤位繼承下來,以後就在市場裏賣小吃,平平淡淡過日子。


    黃渤被對方描繪的未來所打動,決定退隱江湖。可是背後老板喜歡的本來就是他的狠勁,如果失去了這一點,那黃渤也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於是黃渤被開除了。


    這是現實給他的第一個打擊。


    佘男耐心地安慰黃渤,對方很快振作起來,開始盤算起各自的積蓄,決心還完了其他債務,未來一起經營這座小吃攤。


    如果劇情發展到這裏,也還算平實,至少男女主幸福的基調已經定下,但虐心的情節終究還是出現了。


    為了一解心頭的煩悶,黃渤晚上去找朱雅文喝酒,吹起了牛逼,說女主對他有多好。


    結果第二天宿醉醒來,頭痛欲裂,跑去醫院檢查,居然是一種罕見的腦瘤。


    醫生勸他立刻入院,但黃渤卻掙脫了對方,失魂落魄地走了。


    晚上回到家,他原本想把這事告訴佘男,可是對方卻先一步掏出了為自己準備的禮物。


    原來佘男已經辭職,拿到了最後一筆工資,然後為黃渤買了一件高檔襯衫。


    黃渤看著佘男努力盤算資金缺口,臉上卻洋溢著幸福笑容的模樣,到了嘴邊的話又隻能生生給咽了下去。


    為了湊齊最後五萬塊,黃渤再一次求到老板身上,希望對方能給自己指一條明路。


    老板知道黃渤夠狠,看他一臉認真的模樣,於是介紹他去一個地下拳場打黑拳。並要他把和女主攢的錢押注自己贏,到時候賠率翻幾倍,不管做什麽都有錢了。


    黃渤果然動心,他一條爛命死不足惜,但一定要為佘男留下以後的保障。


    結果比賽當天,他還沒上場,警察卻先抄了這個地下拳場,押的錢自然也被收走。


    黃渤急了,跑去警察手裏搶錢,結果直接動起了手,被警察以“襲警”罪給抓了。


    這段戲是寧昊中途改的,隻能說黑色幽默又見黑色幽默,確實比原版更加諷刺。


    等到佘男見到黃渤時,已經是三天後的事。


    “分手吧!”


    “灰姑娘做的最錯的事,就是讓所有窮?家的??都有了希望。”


    得知對方參與賭博,然後又襲警,她的心裏一股巨大的失望所包圍,眼神又恢複到曾經那種古井無波到麻木的狀態。


    黃渤悔恨不已,低著頭不敢看佘男,任由警察將他押走了。


    最後黃渤被判了兩年,卻始終不肯交代自己患病的事情,打算就此死在監獄裏一了百了。


    但是監獄也不是省油的燈,見黃渤病情逐漸惡化,第一時間給他辦了保外就醫,不肯接這個爛攤子,美其名曰是為了“人道主義”。


    馮曉剛隱晦地看了一眼韓三坪,衝著淩平小聲道:“你還敢這麽拍?”


    淩平知道對方看懂了,嘿嘿一笑:“這不是過審了嘛,不管別人怎麽說,反正就是人道主義!”


    馮曉剛豎起大拇指:“你牛!”


    黃渤出了監獄,第一時間去了菜市場,卻發現原本想買下的攤位,這時候早就有了新的主人。


    朱雅文成了這裏新的管理員,做起事來比黃渤還狠,一眼就看到他在恐嚇一對攤販夫妻。


    兩人見麵敘舊,朱雅文告知了對方佘男的下落。


    臨走時,黃渤勸朱雅文討債不是正道,還是盡早尋個正經營生。


    朱雅文卻譏笑黃渤,這一輩子都沒走過正道,憑什麽來教育他?


    黃渤怔住了,隻覺得物是人非,但又莫名嘲諷,可他已沒心力去計較!


    再後來,他找到朱雅文說的位置,在旁邊一間咖啡店,看到了正被閨蜜陪著相親的佘男。


    對麵的男人西裝革履,和自己如今的窘態比起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黃渤為佘男感到開心,一邊哭一邊笑地走開了。


    或許在對方眼裏,自己隻是一個不知悔改,無可救藥的賭徒,就這樣默默離去,不給任何人帶來麻煩,才是最好的結局。


    畫麵轉到黃渤衛生間瘋狂流鼻血,洗漱池裏一片血紅,但他的眼神卻越發堅毅,因為還有最後一件事要辦——那就是為佘男賺回偷拿走的那些錢。


    於是黃渤又求到了老板那裏,可是老板認為他現在是警察的線人,根本不願意幫助他。


    黃渤心中狂躁,他覺得自己落到今天這個下場,老板有一大部分責任。


    於是他把老板辦公室砸了,還潑滿汽油,威脅老板。


    可老板同樣是混混出身,根本不怕。


    黃渤不怕死,但他心裏有佘男,不想再讓對方失望,於是拿出了自己的診斷書,聲淚俱下,跪著祈求老板幫忙。


    見到診斷書,老板也是一陣唏噓,曾經牛逼上天的黃主任,現在也不過是一條喪家之犬,何其可憐?


    看著這一幕,在場許多觀眾都心裏泛酸,為什麽黃主任的命運就那麽悲慘呢?


    老板終於答應黃渤的請求,再次介紹他去打那一場沒打完的拳賽,並借給他一萬塊押注。


    黃渤全部押了自己贏。


    那一晚,他像瘋狗一樣拚了命,把比自己更強壯的對手打倒了,代價卻是肋骨斷了六根,鼻梁骨也斷了……


    這一次,他拿到了錢,終於可以解決掉自己內心的虧欠。


    可當晚,他就聽到朱雅文把老板捅死的消息。


    原來老板看到黃渤的診斷書,覺得對方命不久矣,一定打不贏對手,所以拉著朱雅文一起買了黃渤輸。


    朱雅文押了全部身家,結果黃渤反而贏了,他把一切都遷怒到老板身上,最後一失手,殺了對方。


    黃渤知道事情鬧大了,這錢怕是又留不住,一時間,萬念俱灰。


    可等了幾天,警察並沒有找上門,他知道朱雅文沒有供出自己,而是把事情擔下來了。


    黃渤覺得諷刺極了。


    一個想讓自己死在擂台上的人,最後卻極力保住了自己,所以這算什麽?


    台下的影評人們也開始品出味道了。


    所以劇裏的人到底是好還是壞?


    他們現在看到的,不過是一群掙紮求生,如螻蟻一般卑微的人罷了。


    黃渤把錢分成兩份,其中一份寄給了女主,另一份給了朱雅文已經瞎了雙眼的母親。


    佘男在閨蜜的勸說下,已經做好迎接下一段感情的準備,卻突然收到一遝現金,裏麵還夾雜著一張網格圖紙,記憶頓如潮水般湧來。


    佘男臉色蒼白,顫抖地展開圖紙,最後一個空格已經塗滿,代表著人債兩清,彼此已互不虧欠。


    她恨死了這個無恥的家夥,為什麽連出獄都不肯說一聲?


    無視背後閨蜜的呼喚,她氣衝衝來到了曾經滿是甜蜜回憶的市場。卻見到已經蒼老不堪的朱雅文的母親,並得知了所有的真相。


    種種反常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她覺得老天爺給她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明明自己快要走出去,迎接新的生活了,現在卻仿佛墜到一張更大的網上。


    為什麽?


    天地都在旋轉,耳邊隻有朱母淒涼的聲音回蕩。


    “黃主任是個好人,他一直勸我娃學好,可惜我娃不聽,才鑄成大錯……”


    “我聽我娃說,黃主任好早就確診了,但是把所有人都瞞到起,他不想給你添負擔。”


    “我娃說黃主任不是賭博,他是上擂台,贏到錢好安頓你……”


    “……”


    佘男重重倒在地上,她似乎暈倒了,耳邊人的說話聲也聽不見。隨後閉上眼,熒幕也隨之一黑,畫麵徹底留白。


    幾秒鍾後,熒幕再次亮起。


    佘男站在靈堂前,注視著黑白遺照上的男人,以妻子的身份,舉辦了黃渤的後事,並無人來吊唁。


    畫麵逐漸拉遠,隻有佘男纖瘦的背影,還有黃渤遺照上的笑容……


    全劇終!


    現場一片死寂,但很快,就沸騰起來了。


    薑紋嗓門最大,直接喊了一聲“牛逼”!


    影評人們也驚呆了,我特麽看到了什麽?


    這他娘的不是一部愛情片嗎?


    怎麽比現實主義還現實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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