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桐在玉娘家休息了一晚上,隨後就開始堅定擺爛了。


    她在昨天晚上的飯桌上淺淺提了一下寂嵐小築的事情。


    玉娘告訴薛桐,自從她和薛嵐離開京城之後,寂嵐小築邊上的布莊也搬遷了。


    那是誰在擦拭寂嵐小築的牌匾,又是誰在一直為寂嵐小築續租。


    怕是隻有謝家人了。


    按照薛嵐紙條上麵的吩咐,她還要找時間去見見謝淩朝,薛嵐管這個東西叫解因果。


    她原本還想著自己要不要擅闖皇宮,但是現在看起來,自己隻需要躺在這裏等著謝淩朝來找就好了。


    樂得清閑。


    長盛街,柳府。


    後院精巧的山水布置之中,佇立著一座小小的八角琉璃亭,一個身著暗綠色華服的女子站在亭中的石桌麵前,正在泡茶。


    在他身後,一襲絳紫色官服的男人手裏抓著一把東西,逗弄著滿池子的錦鯉。


    柳明亦將熱氣騰騰的茶湯傾倒在茶盞之中,看著茶盞之中衝開小小的漩渦,聲音溫和沉靜:“寂嵐小築有人來了。”


    林登將手裏的東西全部灑進池子裏麵,任由那些錦鯉爭搶。


    男子聲音散漫之中帶著戲謔:“不愧是陛下鷹爪,這整個京城,還有你柳大人不知道的事情嗎?”


    柳明亦端起桌子上麵的一杯茶,輕輕喝了一口,溫熱的茶水緩緩入腹,讓她周身都暖和了起來。


    “我剛從天牢裏麵出來,消息也是才知道。”


    林登點點頭,修長的手指敲擊著腰間的白玉腰帶,青年埋頭思索了一番,最後壓著嗓音問柳明亦:


    “陛下怎麽說?”


    柳明亦坐在桌邊的石凳之上,對著林登搖搖頭:“人是昨天晚上到的,陛下那邊還沒有什麽消息。”


    林登從池邊走到亭子裏麵,熟練地從桌上執起一杯清茶,隨後兩人開始對著皇宮的方向發呆。


    這兩人,一個是謝驍臨死之前提拔的最後一位文臣,如今三十六歲拜相,去過撫陽城,也見過仙人,文能泣鬼神,武也是可圈可點,是當今大順文壇的領軍人物。


    另一位是靖元皇帝貼身金鳶衛總指揮使,在如今的陛下還是公主的時候,就跟著謝驍大殺四方 ,未雨綢繆,一場除夕夜宴,將朝中貪墨之人除去大半。


    兩個人都是一等一的狠人,在外人眼中向來是不對付的。


    一個說一個殺心太重,一個說一個讀書讀傻了。


    而就是這外人眼中水火不容的兩尊殺神,如今卻在這庭院之中為了猜謝淩朝的心思唉聲歎氣,相對品茶,甚至有些惺惺相惜。


    良久之後,林登驀然開口:“我沒有見過那位薛姑娘,不知道她……性格如何?”


    柳明亦回他:“大抵和陛下差不多吧。”


    林相悄悄轉頭,用家鄉話罵了一句髒話,柳明亦不太聽得懂。


    罵完轉頭又是文質彬彬的林相。


    是大順文士那提筆作詩,高風亮節的表率。


    “兩位大人,陛下召見。”


    一個尖利陰柔的聲音從院外傳了進來。是謝淩朝身邊的公公。


    兩人放下茶杯,相視一笑。


    皇宮,禦書房中。


    謝淩朝正在書案之前批改奏折,右手邊硯台邊上,放著一張拆開的密條。


    密條上麵寫著:


    “寂嵐小築有異,仙人歸。”


    女子腦海之中翻找著屬於薛嵐的記憶,像是在多年未曾灑掃的破廟之中尋找一顆百年之前丟失的佛珠。


    找是找到了,就是記不清了。


    那位仙人當年離開之時,告訴她謝淩朝可以開萬世之先河,她做了,也成了。


    便是問心無愧,沒什麽好怕的。


    桌子之上堆積著的奏折一個個批改完畢,女子身上那活靈活現的五爪金龍在燭光的映照之下,像是活過來一般。


    仿佛下一瞬間就會飛出龍袍騰雲駕霧,翱翔於九天之上。


    禦書房門外傳來聲音:“陛下,柳大人和林大人到了。”


    謝淩朝抬眸,淡然開口:“進。”


    柳明亦率先推門進來,門開的瞬間,禦書房的地上灑下一縷晨光。


    林登跟著柳明亦進門,進去之後就想關門,但是卻被那端坐案前的人叫住了:


    “青帆,莫要關門。”


    “就讓它敞著。”


    柳明亦和林登對視了一眼,林登放下要去關門的手。對著謝淩朝行禮:“陛下。”


    謝淩朝拿起一份從撫陽城遞來的折子緩緩打開。上麵說是三年一度的軍士輪換就要開始,為了更好的出戰,撫陽城又要開始調配軍需了。


    柳明亦等著謝淩朝同她說薛嵐的事情,沒想到陛下開口卻是別的事情:“青帆!”


    林登連忙起身:“臣在。”


    “落霞山調換軍士在即,你帶著糧草親自去一趟撫陽城,務必將東西全數交於崔姑娘。從戰場之上下來的軍士要妥善安置。既然允了人家家人團圓,自然是君無戲言……”


    零零碎碎的一大堆事情說完,時間已經來到了晌午,謝淩朝留兩人在宮中用飯。


    夾了一筷子醬肘子之後,柳明亦才反應過來。


    謝淩朝根本不關心寂嵐小築仙人回來的事情。


    謝淩朝看著她的神色,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於是在午膳之後,三人再次齊聚禦書房之時。謝淩朝手裏捏著那密條:“是不是都在想,朕為什麽不提仙人?”


    柳明亦和林登沒有說話,但是這沉默之中的暗藏之意,謝淩朝一清二楚。


    女子於禦書房之中爽朗大笑起來:“時至七月,南域七城馬上就要秋收,前線軍士輪換,從盔甲到武器,都要重新換一遍。紀將軍從前線傳來戰報,魔族蟄伏多年,今日卻是突然有了動作……”


    “這哪一件事情,不比見仙人重要?”


    女子起身,圍著自己兩位心腹的椅子走了一圈:“朕的青帆明亦,莫要再猜朕的心思!”


    “怎能在這種小事之上,浪費我的肱骨之臣。”


    幾人之間緊張的氛圍被謝淩朝這一席話緩解,林登半個屁股坐在椅子之上,抬手指了指謝淩朝身後的大地圖:


    “陛下,現在是南域十三城了!”


    謝淩朝愣了一下,轉頭看向身後那幅巨大的地圖。


    眼眶一下子就是濕了。


    九年之間,勝羽軍和和各個仙門弟子組成的大軍不斷向前推進,如今已然收回了之前被魔族占領,化為荒域的六座城池。


    女子笑著開口:“青帆說的是,是朕忘了!”


    靖元皇帝開口的時候,被打開的禦書房房門發出一聲“吱呀”輕響。


    微風尋隙而入,撩動謝淩朝鬢角碎發,烏黑之色中,已然夾雜了些許銀白。


    林登和柳明亦都沒有說話。


    等到了下午的時候,肱骨之臣林大人聽著謝淩朝給自己安排的事項,忍不住開口詢問:


    “陛下,軍士輪換由我交接,,糧草軍需由我押送,連從戶部要錢都是我去……”


    青年伸手在謝淩朝麵前畫了一個圈,最後指在了柳明亦身上,語氣之中滿是怨氣:


    “那她幹什麽?”


    謝淩朝微微一笑:“自然是陪我去見仙人了!”


    林相怨氣滾滾,出宮門之後當即去了戶部尚書家中,殺了個天雷滾滾,人神共憤,差點兒把人桌子上麵的一方好硯台都拿去賣了。氣得年過六十的戶部尚書秦大人舉著那方硯台揚言要砸死他!


    但是林相這般折騰之後還是不解氣,在三日之後啟程前往撫陽城之時給謝淩朝上了一箱折子,專門彈劾柳明亦。謝淩朝看了幾本覺得好笑,於是便叫坐在窗戶邊上的柳明亦也來看。


    柳明亦過來看了幾個折子,覺得好笑又不敢笑。


    林登雖然是個男人,還是個從小循規蹈矩的正人君子,卻是從不輕視女子,這些折子用詞之尖酸刻薄惡毒……絲毫不留情麵。


    柳明亦輕輕笑了一下:“他是真的把我當政敵啊。”


    這句話出來,兩人都是笑了。


    “我來看看有多好笑。”清脆的聲音傳來,謝淩朝看見自己手中的奏折被一隻柔軟白皙的手抓住。


    往上抬眼,她看見了一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


    薛桐是從窗外跳進來的,所謂仙子,也是可以不走尋常路的。


    少女對著謝淩朝行了一個大禮:“薛桐見過陛下!”


    謝淩朝沒想到薛桐會以如此不講究的方式出現在她的麵前,聲音有些沙啞:“薛桐姑娘,好久不見。”


    薛桐將麵前雍容華貴的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隨後緩緩開口:“陛下,因果緣分皆需了結,我奉我阿姐之命來看看你。”


    少女站在窗前,桃粉色衣衫清麗,像是陽春三月盛開的桃花,眸子明亮如燦星:“如今看來,陛下已然開萬世之先河了。”


    謝淩朝微微一笑,看向自己身上的龍袍,隨後對著薛桐堅定點頭。


    “即位八年,問心無愧。”


    這八個字,不但讓謝淩朝眼眶濕潤,連薛桐的心口都開始發熱。


    這一路上,她聽見了許多關於謝淩朝的傳言。


    但是直到這一刻,看見活生生的謝淩朝穿著龍袍站在自己的麵前, 她才脫離了所謂劇情帶來的不真實感。


    劇情之中那個一輩子都在為他人做嫁衣的長公主殿下,一輩子都在被世家大族苛責的長公主殿下。在她與薛嵐的推動之下,真正坐上了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


    身著龍袍,成了明君,故事千裏傳頌。


    不是幕後的長公主,不是被讀者戲稱的男主丈母娘……


    少女輕輕笑著:“陛下,祝您綿延萬歲,福壽安康。”


    在她話音落下的時候,謝淩朝身上突然出現了一條金色的因果線,從薛桐的身邊掠過,直接飛向她的身後。


    少女有些僵硬地轉身,初秋午後的微風之中,一襲紅衣張揚的女子坐在牆頭之上,像是話本小說之中的絕世俠客。


    薛嵐看著下麵呆愣的三人,甩甩自己手腕上麵的因果線:


    “那個,我來找我妹妹,然後去挨點兒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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