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雨紛紛,落霞山的清明節也是一樣的。


    拖著一長隊貪官囚犯的禁軍運送著《落霞山百戰圖》到達落霞城的時候,正是寅時。


    隊伍在城牆下麵停下,往身上的鬥篷上麵一摸,不知什麽時候附上了一層潮濕的春雨,在這破曉之前的陰寒之中萬分冰涼。


    為首的禁軍統領將頭上的兜帽取下來:“下雨了。”


    剛開始隻是毛毛細雨,像是一絲絲從天空之中落下的毛針,入骨寒涼悲徹,到後麵竟然有越下越大的趨勢,不遠處的帳篷底下,早起的士兵早就開始生火做飯,淡藍色的炊煙伴隨著跳動燃燒的火光,在雨幕的遮掩之下不甚清晰。


    在那雨幕之中,緩緩走出來一個身著青衣的女子。


    殷詩詩今天所穿的青衣,並不是這人平素喜愛的竹青之色,而是一種沉悶又莊重的墨青之色,襯得平素溫婉的姑娘眉眼冰冷,更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她在雨幕之中緩緩穿行,天間落下來的雨絲不能浸染她分毫,就這樣走到了禁軍統領麵前。


    “玄煌宗弟子殷詩詩,見過這位將軍。”


    少女到了那禁軍統領身前,對著這人盈盈一拜,像是在雨中微微搖晃的荷葉。


    但是這姑娘雖然是在和他說話,但是目光卻是一直落在他的身後。


    該說不愧是仙人嗎?


    殷詩詩的目光穿過麵前的雨幕,穿過擋在自己前麵的眾多黑袍禁軍,落在了隊伍最後麵的一個黑衣人身上,他雖然穿著與周圍人一般無二的黑袍,但是身上縈繞的淺淡紫薇氣,卻是讓人無法忽略。


    麵前的禁軍統領歎了一口氣,也看向了那個黑衣人,看見對方點頭之後才抬手迎請:“姑娘,請。”


    殷詩詩微微點頭,向著那人走去。


    “陛下。”


    麵前的女子直接叫出這個稱呼,一直將容貌掩藏在寬大兜帽之下的青年苦笑一聲,摘下兜帽露出了自己的臉。


    “殷姑娘好!”


    青年容貌蒼白清俊,身形單薄無比。


    不是別人,正是如今的大順朝皇帝謝驍。


    殷詩詩看著麵前的謝驍,從這人蒼白的臉色一直看到他身上縈繞著的無法驅逐的病氣,心中感歎著天妒英才的同時,也對麵前這人帶著絲絲怨氣。


    不為別人,就為之前他貿然讓紀妗妗牽扯上大順朝的皇朝氣數那件事情。


    謝驍像是察覺到了殷詩詩眼眸之中的不善,他之前聽過前線的線報,說是目前在落霞山的幾位仙人之中,就數這位殷姑娘脾氣最好,像是三月春風,對誰都是笑吟吟的。


    但是謝驍當時就當個笑話聽。


    這世界不可能會有人毫無怨言,哪怕是仙人。


    如今一看果然是這樣,殷詩詩眼中明晃晃的惡意,就像是醫者手中的銀針,哪怕知道是救命的好東西,但是還會忍不住害怕不是嗎?


    被殷詩詩看上去溫柔但是卻如蛇蠍的目光盯了一段時間,謝驍終於是忍不下去了。


    青年輕輕咳了兩聲,算是服個軟給自己一個台階下。


    都是快死的人了,就不要再矯情了。


    雨越來越大,謝驍覺得自己這具快要散架的身子骨再在雨中泡上一段時間,怕是要交代在回京的路上。


    到時候皇姐怕是要把跟著自己的所有人都給殺了頭。


    心中思索萬千之後,年輕的陛下緩緩開口:“紀將軍在什麽地方,謝某想要見見她。”


    殷詩詩原本想直接說不見,但是最後還是帶著謝驍去往了紀妗妗的住所。


    畢竟紀妗妗是大順朝武將的女兒,說不定有什麽自己看不透的因果與這人相連。


    貿然牽扯,也是不好的。


    清明便是要出征,紀妗妗越重和祝河前一天晚上都是沒有睡著。在桌子麵前圍著地圖討論了一晚上,再次抬眼之際,發現外麵的天色竟是已經亮起來了。


    一直看著紀妗妗和越重兩人說話,在一邊默不作聲的祝河突然起身上前,卷起桌子上麵的地圖就塞到了自己的儲物袋裏。


    少年迎著主將和副將驚訝萬分的目光:“看我幹什麽?該吃飯了!”


    他邊說著便往門口走,誰知道一打開門,迎接他的不是清明時節潮濕的水汽,而是紫薇閃閃但是又病氣纏身的謝驍。


    紀妗妗不知道門口發生了什麽事,隻聽到祝河一聲怪叫,然後倒退著走了回來。


    少年苦著一張臉,活像是剛剛被人從地裏撅下來的模樣。


    “門口有位陛下。”


    紀妗妗一開始沒明白他的意思,直到殷詩詩帶著人進來,她才明白。


    還真是位陛下。


    “他想要見你。”


    紀妗妗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


    不是這是人幹的事情嗎?一國之君不好好在京城待著,跨越五城來到了這邊關說想要見她?


    少女站在門邊上,歎了一口氣,看看殷詩詩又看看越重,眼神之中是滿滿的疑惑:


    紀妗妗:他這是想要幹嘛?


    被她詢問的兩人都是搖頭。


    沒有過多浪費紀大將軍的腦力,謝驍一雙手籠在袖子裏麵,笑眯眯的像是一隻狐狸。


    “紀將軍有所不知,謝某在元宵的時候見過薛姑娘。”


    紀妗妗眸光凜然,側身讓開門:“陛下進來吧。”


    謝驍在外麵凍了一陣子了,眼看著就是又要少壽數。一進屋子便像是枯槁梅樹一般抖下一身寒意。


    殷詩詩忍不住問了一句:“陛下怎麽沒有穿甲?”


    謝驍一邊在心中吐槽著著紀將軍看著就是個沒有心眼子的,和她那位一看就不是好東西的師姐一點都不一樣,都不知道早早把人叫進屋裏。一邊豎著耳朵聽殷詩詩說話,聞言抬頭燦然一笑。


    “在皇宮裏麵待的時間太長,穿了甲胄之後硌的疼。”


    周圍人這是實在沒話說了。


    你說他不惜命吧,人家穿個甲胄都不舒服。


    你說人家惜命吧,一襲病骨日夜兼程三天三夜!


    紀妗妗想不出來他這樣做的理由,幾個人對視了一眼,總結出了一個詞:


    有病。


    精神有病並且身體不好的謝驍陛下坐在椅子上麵,任由不敬皇權的殷姑娘之間運起法力將他身上的潮意全部驅除。


    “陛下之前說,在京城見過我師姐?”紀妗妗心中一直記掛著薛嵐,看見謝驍坐下忍不住開口詢問:


    “師姐在京城做了什麽?”


    謝驍微微一笑,青年眯起自己的的眼睛:“她在京城裏麵開了一家首飾鋪子,並且和一位繡娘交好。為我編織了砍人腦袋的金冠,告訴我姐姐可以趁著我得病篡我的位……最後……”


    “在元宵夜威脅可以弄死我!”


    青年說完這些話,悄悄觀察著麵前幾人的表情。


    這幾人隻是驚訝了一瞬便是調整好了自己的表情。


    紀妗妗:“這個我師姐……”


    越重擦著自己的劍,說出了紀妗妗不敢說的話:“她做事,這麽瘋癲也是不奇怪。”


    自從十四歲的薛嵐想要合歡宗後山上麵的一株千年靈養參的頂上紅花,把越重的畫像拿去賄賂合歡宗聖女的時候,他就對這人不抱什麽希望了。


    謝驍幹笑了兩聲。


    你們接受程度真挺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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