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入了青臨江,攪動滿江風雨,她身邊的小魚在她的授意之下全部離開,漆黑的大鯉魚渾身的鱗片之上都閃爍著淡金色的光芒,神輝璨璨,莊重萬分。


    巨大的黑色錦鯉在水中緩緩遊弋,吐出了一個水泡之後迎上了天上即將落下的神雷。


    “哢嚓!”九天驚雷乍響,方圓百裏之內的百姓都聽見了這個聲音,山林之中,一些還未能化為人形的山野精怪,散修小妖全部躲在自己的洞穴裏麵,看著天邊那不真切的黑雲瑟瑟發抖。


    神雷滾滾,不疾不徐。李清一次次從江水之中躍起,將自己被魔族寄生的脊背放在天雷麵前。


    每一次被被擊中,她身體之中都會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聲。


    比金穀城地府那些無家可歸,魂飛魄散的惡靈還要瘮人。


    可惜,那些惡靈化為飛灰的時候,薛嵐心中還有些許不忍。但是眼前依附在李清龍骨之上的東西。


    薛嵐隻有一個想法:


    速速除之。


    狼君大人不喜歡變故,少女負手站在江畔,揮手之間收回了自己之前為李清敬香時留下的聚靈鼎。麵色平靜,仿佛在等待一個時機。


    少女抬手之前揮落的一滴雨水,像是淺色的墜子一般飛去,落在了撫陽城少女的手心。


    崔梧穿著一襲月白色的長裙,身後跟著兩個將士。正行走在長街之上。


    這一滴春雨落下不過片刻,身後一名魁梧的將士便是撐傘覆在崔梧頭頂之上,淺色的油紙傘像是一方屋簷,邊緣落著雨滴。


    擋住了雨,也是擋住了眼。


    “崔姑娘,該回去了。”崔梧左手邊的斯文軍士開口,聲音溫文爾雅,君子如玉。


    少女聞言點點頭,但是腳底下卻是絲毫不動作。還是站在原地看雨。


    林登看著少女的聲色,忍不住開口詢問:“春雨絲絲,姑娘可是有思念之人?”


    崔梧轉身看了林登一眼,這位林公子可是今年大順春闈前三甲之中的探花郎,文章嚴整,做事一絲不苟。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被那大順皇帝丟到這裏的。


    美其名曰磨磨性子。


    但是在崔梧看來,怕是那位陛下害怕自己好不容易看中的賢臣,在還沒有成長起來之時便染上了迂腐之氣。


    少女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盯著林登一言不發。


    林登看著崔梧盯著自己看,目光之中帶著隱隱的壓迫感。


    “確實有想念的人。”眼看著林登頭上的汗越來越多,崔梧才是大發慈悲緩緩開口。


    “但是遠遠不到時候。”


    修仙之人的歲月,莫說是三兩個月,就算是一年兩年,都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她之所以想念。。


    是因為……曾經苦苦渴求無法得到,得到時候便不願放手。


    少女輕輕歎息一聲,轉身向著來時的路走去。


    “姑娘……這都快到了,您不去和城隍大人下棋了?”給她撐傘的軍士看見崔梧回頭就是有些慌了。


    那青年是個膀大腰圓的漢子,此時一邊呼喚崔梧一邊瞪著林登,看著是想就地打他一頓。


    原因無他,崔梧實在是太拚了。


    明明是個仙人,卻是比他們這些凡人更像凡人,纖纖玉指之下,整座撫陽城的命脈乃至落霞山的退路,全部捏在這個小姑娘手中。


    他真怕哪天崔梧腦子裏麵的線斷了,壞掉了。


    可是現在呢?崔姑娘好不容易從那如山的案卷之中抬頭,去找城隍大人下下棋。都被這個愣頭青攪黃了。


    崔梧一路回到了城主府,打開門又是滿案的卷宗。


    日理萬機的崔姑娘不高興,一句好話都沒有給林登說,徑直進去關上了門。


    門外傳來一陣響動,像是誰把誰拖走了。崔梧沒有出去看看,隻是捂住了自己的嘴,淺淺笑了兩聲。


    倒是讓她想起祝河了。


    崔梧初到玄煌宗的時候,祝河的反骨還沒有消磨殆盡,有的時候會在背後說大師姐的壞話。


    但是無一例外都是被大師姐發現,好好收拾一頓的結局。


    少女嘴角笑容不減,伏案展開一張信紙。


    “師姐敬上……”


    “多日不見……”


    洋洋灑灑數千言,簪花小楷書就。少女拿出信封,在上麵緩緩寫下:“師姐親啟。”


    “這是劉剛的信……”


    八百裏之外,大順朝久月城。


    瘦弱矮小的中年人從自己胸前包得嚴嚴實實的包裹之中拿出一封薄薄的信件。遞到了麵前老人眼前。


    那老人穿著一身薄薄的外衫,死死盯著中年人手中的信封。


    薄薄一封信,所書不過四五百字。卻像是身後的山石一般,狠狠壓在老者心頭。


    他多多少少抬手去接那信件,原本就彎曲的脊背緩緩往下低。身形佝僂的老者一把拿下那封信。


    輕輕的……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兩行老淚緩緩流了下來。


    “剛子……是你回來了嗎?”身後破舊的房屋裏麵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一個眼球上麵覆蓋著白翳的老婦人拄著棍子哆哆嗦嗦出來。


    “剛子……怎麽不和奶奶說說話?”


    送信的中年人看不得這個場麵。他從自己包袱裏麵拿出來一塊碎銀子。二話不說就塞到了麵前老者的手中。


    之後便是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身後老者的呼喚仿佛就在耳邊。


    他聽見他問自己是哪裏人?家在何處?


    料峭春風之中,中年人抱緊懷中剩下的信件,沒有回答。


    恍若風中柳絮,飄忽不定。江上浮萍,隨波逐流。


    然落絮飄零終遇雨,浮萍隨流始聚東。


    “終會回去的,終會團圓的。”


    中年人喃喃道,瘦弱的人形踏入暖陽之中,遠處青山淺淺,蒼蒼微茫。


    似是無盡長路,一生都耗在上麵 ,又像是幾步之遙,不過是出門談一場生意。


    這話不知道是在對自己說,還是在對胸口的信件說。


    青臨江江神渡劫化龍,落霞山將士整裝待發。


    謝催城桃樹青翠,久月城淺山蒼蒼。


    有些人在盼望,有些人在忐忑。


    有些人自己走出去,意氣風發。


    有些人馬革裹屍,自己回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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