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月後,蓬莎島主島客棧煉器室內。


    此時此刻,正有一道衣衫不整,看上去披頭散發的身影正拿著錘子,在為一把上品法器做著最後的定型和篆刻靈紋。


    少頃,隻見那被篆刻上了朱雀靈紋,樣貌卻多少有些粗獷的砍刀狀法器剛剛完成最後的加工,正在緩緩的自主吸收天地靈氣完成最後的滋養之時,就見製作它的那披頭散發,衣冠不整之人仿佛像是終於能夠休息一樣,直接丟下了手中的活。


    接著將一旁由一具屍傀拿著恭候多時的酒葫蘆一把搶過,豪邁的仰頭一飲而盡,就這麽麵帶放鬆的笑容就地一躺,可其眼中布滿的血絲卻又讓她看起來並不是真的如表現出來的那般放鬆,而是時刻緊繃著,無法放鬆。


    而若是撥開那遮擋容顏的散發,則可發現此人正是在酒精的影響下有些頹廢的葉青兒。


    六個月前因為差點被殺,狀態在魔神蠱的影響下有些瘋魔的葉青兒一個那是都沒放過,將當時在場參與圍殺她的蓬莎島本地修士有一個算一個全給殺了。


    而當她清醒過來,望著屍橫遍野的坊市之時,她才明白過來自己先前造了多大的孽。


    但自己又沒有做錯,無論是茅家給她下毒,還是那些因為自己的誤傷想要讓自己殺人償命的其他獵妖家族的散修們……都是他們先動的手,不是麽?


    可葉青兒又清楚的明白,這些散修亦有殺她的理義在,甚至明白過來自己造孽產生的因果之後,有那麽一瞬間葉青兒自己都想把自己給斃了。


    她在蓬莎西島的那般行徑,和青刀門當初打著尋回玄天劍的旗號滅了葉家的做法有什麽區別?


    唯一的區別不過是她是真的被算計後防衛過當罷了。


    而且,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在那場針對她的圍殺中,真正起到關鍵作用,差點就靠著偷襲把她幹掉的那那人所持的上品法器還是她自己親手煉製,放到拍賣會上賣掉的。


    簡直,就是現世報最佳體現。


    可當翌日她前往采筠閣想要借文中散人之口向藺家家主表示給他添麻煩了,願意承擔責任多少給那幾個獵妖家族給點補償之類的東西時,卻見文中散人隻是微微一笑,毫不在意的說了一聲不必了,藺家會處理好一切。


    而後隻是過了兩日,各大獵妖家族便找上了門,卻並不是來找事的,而是懇求葉青兒開出條件,隻要能夠原諒他們的無禮之舉幹啥都行。


    原本事情發展到這裏,一切都還算正常,也在葉青兒的預料之內。也總算明白過來大概暴力是這群獵妖人唯一聽得懂的語言。


    可到了這會,或許是葉青兒仍舊還存著些讓雙方都別把關係徹底搞僵的心思在,她並沒有提什麽太過分的要求。


    隻覺得既需要給這幫子泥腿子一個下馬威,但又不想再徒增殺孽,便隻要求獵妖家族們兩件事。


    第一件就是已經被她轉化為毒屍傀的家族成員,她不可能歸還,也不可能讓六十多具毒屍傀全部入土為安,而是必須繼續由她持有,權當是讓他們死了之後用身體贖罪。


    第二,則是讓所有參與此次圍殺的家族,各自讓家主自斷一臂以表認錯即可。


    反正在葉青兒看來,隻要是築基以上的修士,砍掉一條胳膊沒啥大不了,一會就長出來新的了。砍掉胳膊給她送來更多是威懾,意為下一次敢對自己動手就把他們兩隻手都給剁了。


    可又是幾天之後,當葉青兒看著被呈上來的幾個明顯麵相很老的築基巔峰修士的人頭之時……葉青兒明白自己好像又玩脫了。


    好好好,這麽個自斷一臂是吧?隻是讓你們砍條胳膊就行你們是怎麽理解成自己殺一個族長的左膀右臂然後把那個人的人頭獻給自己的?


    而很快,葉青兒便從文中散人感謝的話語中知曉了原委。


    “此番真是多謝柳道友了,我藺家雖名義上統禦蓬諸島,卻也恐友邦驚詫。


    故而即便這些獵妖人根本沒什麽能力為蓬莎島帶來價值,可畢竟是當年散修聯盟成立之初的成員之一,不好明著驅趕或者對他們大開殺戒趕他們走。


    像如今這般能夠合情合理的滅殺和削弱他們的力量的機會,可真是太難得了。在下……代表藺家謝過道友了。”


    所以,是藺家從中作梗,曲解了自己本來的意思麽?


    不過這也難怪,畢竟自己又是煉氣又是在尋找祛除魔神蠱的方法,可沒那功夫親自跑一趟去說,都是以藺家作為中間人傳達消息的……


    自己怎麽……活成了當初最討厭的樣子了?而且,這下算是和除了藺家之外的所有獵妖家族全部徹底鬧掰了……


    為什麽……為什麽變成這個樣子?(汗流浹背)


    而後,僅僅不到半個月,「毒疫妖女柳依依」這個稱呼便徹底在蓬莎西島本地修士之間家喻戶曉了起來,基本每逢葉青兒偶爾前往坊市,都能聽到罵聲。


    可與之相對的是,由於葉青兒借助茅家搜集情報,又有藺家撐腰,擋住了來自蓬莎島本地的兩個靠投機倒把起家的家族的大半算計,卻是讓得采筠閣妖獸屍骸類委托的完成效率提升了一整個量級。


    導致蓬莎島真正的高階修士層,以及一些名頭上算是蓬莎島修士,實際上卻是在別處成道,衣錦還鄉的金丹,元嬰修士眼中,葉青兒反而變得愈加順眼,多有結交拉攏之意。


    畢竟,葉青兒的所做所為,隻不過是讓一些底層泥腿子遭了殃,卻是極大的滿足了他們的煉器需求,當年掛出的委托當年就能把材料拿到手,而不像過去那樣可能等個好幾年都沒有消息。


    既如此,不與她交好一番那才是傻瓜。


    至於那些死掉的底層修士……拜托,那些人的死活和他們有關係麽?


    一群連打妖獸都費勁還整天不安生惹事的廢物,沒給他們全扔海上喂妖獸還準許他們待在蓬莎西島,甚至還得給他們在蓬莎海域裏留一塊地方讓他們不至於無妖可獵整天鬧事,真的算是太仁慈了。


    於是,時至六個月後的今天,「毒傀仙子」這個名號則亦是在四大有修士經常活動的海域流傳了開來,她明明隻是築基修士卻以一敵百,神乎其神的神通,以及被蓬莎島高階修士的觀點先入為主的宣傳之下的行事仁慈的名聲,在整個無盡海之上也算是略有薄名了。


    可在葉青兒本人看來,卻是無比的割裂。一邊是見到她就惡毒咒罵,眼睛裏仿佛能射出刀子的蓬莎島本地低階散修。


    一邊是對她各種笑臉相迎,讚美之詞不斷,在利益的驅使下幾乎快要把她捧到天上去的諸位前輩。


    說句實在話,葉青兒沒有人格分裂已經算是比較有定力了。


    而在某次被一位晚輩邀請而去論道順帶小酌幾杯,結果那前輩卻忘了葉青兒隻是個築基小輩,讓她一下子醉了半個月。


    卻是讓葉青兒自此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醉酒……暈乎乎的感覺,可真好啊。什麽都不用想,也想不了,飄飄欲仙的……真是無與倫比的美妙體驗。


    此後,或許是為了逃避這種割裂感,又或許是為了適當的瘋狂和縱欲,換取在關鍵時刻的清醒和理智,葉青兒就這麽喜歡上了喝酒。


    心煩了,被罵了,啥時候想暈乎一會,或者到了每日假裝曹越武還活著的自欺欺人時間,葉青兒都會抱起酒葫蘆就是一口,然後換得一絲無拘無束放浪形骸的歡愉。


    了如今,喝酒儼然已經成了葉青兒的一種獎勵自己的手段。


    就在葉青兒看著法器已經徹底成形,將之收入儲物袋,準備回客房把屍傀曹越武放出來自導自演的瘋癲一番緩解壓力之時,卻見一位茅家的修士帶著一位遠遠觀之便覺氣血旺盛,體道頗有成就的女修前來道:


    “大人,素蘿仙子前輩求見。”


    “好的,你且退去吧。


    前輩,晚輩柳依依,不知前輩有何事……”


    “嘖嘖嘖,百聞不如一見呐。真是沒想到最近突然略有薄名的那柳依依丫頭,傳聞中是個美人胚子,實際上也有這麽豪爽的時候啊……哈哈哈


    嗅嗅……似乎還喝酒了?”


    葉青兒聞言,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是煉器室裏的那副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浪蕩模樣,連忙將衣服向上提了提,同時有些臉紅的對那被稱為素蘿仙子的前輩致歉道:


    “前輩,實在抱歉……晚輩方才正在煉器,不曾想有人前來拜訪,倒是有些失了禮數了……還請前輩稍等……”


    “哈哈哈,無事無事,本座不是什麽太重規矩排場的人,倒是你這丫頭不好奇本座是因為何事找上了你麽?”


    那女修言及此處,豪爽的笑了笑,還不待葉青兒有所猜測,卻是開始自顧自的自問自答了起來:


    “說起來,本座與你之間還真算是有緣分。


    先前為了解析和增加神通的威力,本座本著氣血多一分也是多,在那采筠閣掛了個收集金鋼鐵骨丹。


    本來都不指望能在短時間內拿到委托所需之物,沒想到幾乎才掛上沒幾天,小友便已經完成了委托。


    之後終於解析出了那自浪方海域尋得的兩部神通,卻隻有其一與本座所修之道極為契合,故而這才想將副本送至拍賣會多少拍個好價錢。


    現在觀舉止神態,和說話的腔調,隻怕小友便是那日花大價錢拍下三相生靈訣與三相脫骨訣的那位修士吧?”


    啊這……所以又是一位因為及時得到了想要的東西,所以前來感謝自己的前輩麽?


    這麽想著,葉青兒正欲禮貌性的與這位前輩寒暄一番,然後趕緊去忙自己的事,卻隻聽那位前輩不再以口言語,而是改為神識傳音道:


    “隻不過啊……柳小友其實並不叫柳依依,而是那竹山宗的一位名為「葉青兒」的內門弟子吧?”


    瞬間,葉青兒隻覺如墜冰窟。


    我靠……這人是誰……


    等等,不對,難道是宗門不願意放過自己,甚至還通過一些情報網知道了自己跑到了這蓬莎島,所以故意設的局就為了把自己抓回去麽?


    不要,這種事情堅決不要啊啊啊!


    想到此處,葉青兒頓時酒醒了大半,感知著體內的靈疫和五毒心,手已是不著痕跡的摸上了灰色長劍,隻待情況不對便出鞘迎敵。


    卻見那女修在瞅見她這副模樣之後略微莞爾,隨後有些無奈的搖搖頭道:


    “之前聽青蛇那家夥說,他收了個天賦好但有些過於單純的徒弟,希望本座照看一二,現在看來,也沒他說的那麽不堪嘛……不過還是有點呆……”


    “前輩……認識師父?”


    葉青兒並不確定這些話是否還是一個局,但至少看起來這位氣息與師父差之不多前輩似乎並沒有動手的意思,倒是沒了直接動手的打算。


    接著就見這位前輩有些無奈的看了一眼自己,似是有些抱怨的道:


    “認識,哈哈哈,何止是認識?


    那老小子當年和本座一起在廣陵城論木道,我饞他的《血毒經》,他饞我的《太青妙法》的樣子可還曆曆在目,你問我認不認識你師父?


    他一點沒和你說我的事麽?”


    “呃,沒有……師父他從來不曾與我說過。”


    “好吧……不過我與他,也不過是論過一次道的交情罷了。本就隻是想學他的血毒經。結果本座想要的東西他不給,他想要的東西他又付出不了足夠讓我心動的其他寶物。沒與你說過本座,倒也正常。


    虧得我之後還常年派了一個叫曆雲的小家夥常年和他交易他最想要的那些寧州不產的四品木屬性妖獸屍骸……


    隻怕他根本沒意識到那是我的手筆吧?


    還有你……嘖,你這丫頭真是會自作主張,你師父啊,本來是想委托那曆雲帶你來這蓬莎島來暫做歇息,然後轉往這無盡海上最為繁華之地南崖城,看看能否幫你尋得祛除魔神蠱的方法。


    結果你倒好……如果傳聞沒出錯的話,你這丫頭居然自己靠著一艘最基礎到桃木靈舟找對了方向,還跑到了蓬莎島……現在更是做了些大名堂出來。


    你們師徒倆……真是一個比一個不讓人省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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