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在陽光下閃著耀目光芒的金盧布塞進公共車夫的手裏,後者甩動鞭子的力道瞬間有力起來,吃痛的馬兒發出嘶鳴,在皮鞭的威脅下再度加速。


    黑色的載人馬車丁零當啷的在大街上奔馳,硬是在萬物凍結的冬天踏出一陣飛揚的灰塵,在陽光的照耀下顯現出丁達爾效應的美麗光輝。


    配合上塵埃誤傷的行人們發出的“清脆鳥鳴”,倒也是一項不錯的樂趣。


    但此時緊張的坐在車廂軟墊上的馬卡爾可沒心思感受這個。


    車上加裝了最先進的彈簧減震裝置,盡管馬兒一路狂奔,但車廂內依舊平穩如故,老紳士懷裏揣著的金幣與鈔票卷兒沒有半點要掉落的跡象。


    可他的心兒此時早就飛到了那個住在三層閣樓單間裏的那位褐發少女的身上。


    她現在在做什麽?


    還在為那個該死的臭地主的婚禮而準備新衣裳麽?


    還在托人尋找合適的蕾絲邊料子麽?


    還在因為疾病而麵色蒼白經常咳嗽麽?


    馬卡爾不自覺地攥緊了手裏嵌著精致寶石的華麗手杖,即使豪奢的服裝穿在他身上,即使精巧的瑞士手表戴在他手上,他仍然控製不住瘋狂發散的思維。


    或者說,他早就瀕臨瘋狂的邊緣,隻是由於瓦蓮娜的存在,讓他守住了這最後的精神底線。


    在金錢的加持下,公共馬車幾乎跑出了賽馬的速度,當馬卡爾失神的從車廂上走下時,三匹皮毛油亮的好馬發了瘋似的大喘氣。


    就差一點,就差一點點它們就要跑死在路上。


    回應車夫的是又一枚閃亮的金幣,回應馬兒的是今晚多加兩普特精飼料的許諾。


    衣著考究的老紳士與破敗落魄的下城區貧民窟格格不入。


    酸澀、腐敗、惡心的混合性臭味悄然鑽進馬卡爾的鼻子,細小的微風吹亂他梳得整齊的白發,然而此時的小抄寫員才真正感受到真實。


    一切的真實,現實的真實,生命的真實!


    回到那棟三層破樓的路線已經刻進了他的肌肉,他任憑兩條瘦削的大腿大步流星的朝巷子裏走去,左拐右拐,輕車熟路。


    這裏雖說破敗,但卻也屬於聖彼得堡的刑警隊巡邏的區域,甚至還處在刑警隊巡邏的路線上,所以治安也還不錯,馬卡爾也不擔心會被半路劫持。


    但也因為治安良好的原因,即使是他那半個廚房的蝸居住所,一個月也要二十個銀盧布,那簡直是搶錢!


    要知道,他先前租住在下城區的邊角,十五個銀盧布都能租住一個完整的三十平大單間了。


    馬卡爾不知道此時有一人一蟲正走在尋找他的路上,此時的他已經站定在那三層小樓的正門前,甚至透過破敗的門板與窗戶,清楚的聽到裏麵的尖銳刺耳的吵鬧聲。


    那是這間房子的包租婆的尖銳煩躁的大嗓門,正在訓斥多拿了一塊麵包的租客,還有多用了一桶水的,正強硬索要三個銅板的耗費。


    那個年近半百的老娘們總是這麽摳摳搜搜尖酸刻薄,馬卡爾聽到這聲音之後倒還鬆了口氣——這至少證明他沒有走錯。


    吱呀一聲,展現在小老頭麵前的就是那一身灰色罩衣的老娘們,明明還沒有他大,可法令紋已經嚴重到幾乎要把臉蛋從兩頰切開的地步,一雙灰褐色的小眼睛瞪得溜圓,正朝一個餓的兩頰凹陷的小孩子發著脾氣。


    馬卡爾知道他,戈爾什科夫的孩子,他父親是個攤上皇家官司的破產商人。


    老天無眼呐,明明已經前前後後耗費了三年,明明官司已經打贏了,可就是這個時候老天爺收走了他的性命,留下一貧如洗的孤兒寡母相依為命。


    “發生什麽事......?”


    “好你個活該被撒旦收走靈魂的欠了房租錢的惡棍,你居然還有臉回......你這身打扮是怎麽一回事?還有你的眼神,這就是你對債主的態度?!”


    正當馬卡爾準備出聲詢問時,脾氣惡劣的老太太劈頭蓋臉的大聲辱罵就衝進了他的耳畔,把他今天激動興奮的心情衝刷得一幹二淨。


    他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一雙陰翳的眼睛盯得刻薄的老太太背後一涼。


    “房租是吧?


    好,好,好。


    我給你。


    我給你!”


    馬卡爾快速的輕點頭顱,不就是那二十銀盧布嗎?


    全都給你好了!


    一遝嶄新的鈔票狠狠的砸在那刻薄老太的尖酸臭臉上,一臉鐵青的老紳士還能看到因為她重擊而抽搐蠕動的肌肉律動,這讓他倍感惡心。


    如果這裏不是距離瓦蓮娜小姐最近的地方,他才懶得踏入這間破屋子一步。


    “現在你的房子是我的了,請你立刻馬上從我的房子裏出去!”


    他給出的鈔票甚至足以在市中心的位置買下這麽一棟規格的小樓了!


    馬卡爾的語氣從未像現在這樣冷峻低沉,他也回想起來了,就是這個尖酸的臭八婆揭穿了他和瓦蓮娜小姐小心維持了許久的親密關係,讓他們兩人陷入非常被動淒慘的境地。


    你能想象到在大街上都有人朝你扔石子,扔臭菜葉子,一邊做著鬼臉一邊辱罵你是個不知羞的老光棍嗎?


    馬卡爾不僅能想象到,而且還切切實實的經曆過一陣。


    那段日子是他最窘迫的時光,已經為瓦蓮娜小姐罹患的疾病花光了積蓄的他幾乎每天都要跑聖彼得堡大大小小的教堂,去做禱告,然後接受那麽一小塊的救濟用的麵包。


    他連一件不那麽破舊的二手衣服都買不起,更喝不起茶,部門裏同事更是離得他老遠,想方設法和他這個一貧如洗還想金屋藏嬌的半百騷老頭劃清界限。


    “告訴我,瓦蓮娜小姐現在在哪兒?”


    目送半怒半喜的臭老娘們穿上她那件破外套神色怪異的離開這間屋子,生怕這個大變樣的舊租客反悔似的。


    馬卡爾從兜裏掏出一張二十銀盧布,塞進正掛著淚珠的男孩兒手裏。


    男孩止住了淚水,朝樓上指了指。


    一位豆蔻年華的少女正倚在樓梯上驚訝的注視著這場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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