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午時。


    星城武道院。


    嘎吱!


    一道厚重的推門聲響起,顏氏外堂子弟們下意識投去目光,卻又集體愣住。


    隻驚訝錯愕地看著那道帶著墨鏡的墨色倩影。


    他們如今也是知道前些天發生的事了,感歎的同時,也奇怪這位大小姐今日為何又回來了?


    還有,這位大小姐什麽時候這麽安分了?


    居然用手推門?


    是腿腳受傷不好使了,還是性子轉變了?


    居然都不用腳踹門了?


    顏則卿這次沒有忽視他們的存在,而是將所有人的目光和表情盡收眼底。


    她知道這些人驚訝,甚至揣測,但很是遺憾,雖然她這幾天確實是被某人弄得有些腿腳不便,可當她今早破入真武四重後,便已經恢複了。


    此時不踹這大門,隻不過是想再體會一下,那親手‘推開門’的感覺。


    僅此而已。


    一番打量過後,顏則卿便穿過人群,臨到內堂門前。


    那外姓老仆早已知曉這位大小姐的到來,卻並未如上次那般阻攔,而是在微微垂首示意後,便當做沒看見般,繼續幹自己那點‘雜活’。


    顏則卿也隻是澹漠地掃了他一眼,就沒再關注。


    畢竟她來此,不是為了這些無關緊要的人,而是......


    “姐?”正要去吃飯的顏九歌發現了她,神色怔了怔,緊接著就是麵色一喜,連忙上前,“姐你回來了啊,前麵不是說......”


    他說著連忙打住,迅速換個話題,“哦對了,莫綰那姑奶奶不是找你去了?你沒見著她啊?”


    顏則卿聞言注視了會這個親弟弟,唇角勾出一絲淡然弧度,“見到了。”


    “那她......”顏九歌有點遲疑,還有心想順嘴問一句,但見到老姐那模樣,一時間又有點不敢開口了。


    “她很好。”顏則卿平靜說了句,側過半步身位,繼續往裏走,“前所未有的好......”


    “這、這樣麽......”顏九歌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心裏莫名有些空落,就好像,他今天似乎真的要失去什麽了。


    直至好半晌後,他發現對方行進的方向似乎正是自己也要去的地方,頓時眼前又一亮,連忙又迅速跟了過去。


    某個房間。


    不,應該說是一個餐廳比較合適。


    因為這就是專門用來吃飯的地方,隻針對嫡係和一眾旁係的主要人員。


    正如這個時間點,顏家嫡脈,以顏千鈞為首,旁坐者依次列坐。


    而他左右手,一邊坐著如今妻子,連素雲,另一邊則是空著,留待那個沒有根骨,但有著掌門人嫡長子身份的‘廢人’來坐。


    其實很多人都不服的,但規矩如此,隻能等下一屆,而那時,顏千鈞要麽已經成就宗師,進入武道院中樞,不再參與氏族之事,又或者,死去。


    噠噠。


    腳步聲響起。


    早已落座的人紛紛投去目光,顏千鈞眼裏浮出不耐與怒氣,顯然,他也沒怎麽看得上這個不成器的兒子。


    連素雲表情倒是一如既往,低眉順眼,端得副賢惠模樣,不聞不看。


    然而。


    當所有人呼吸一窒,又響起嘶氣聲時,她還是沒忍住,稍稍側目看了眼。


    而就是這一眼,她怔住了。


    那頭,顏則卿率先而入,顏九歌垂著腦袋亦趨亦步,全然不敢越過半點。


    這才是大小姐的威嚴。


    縱然勢弱,縱然許多因素導致自身實力不濟,可當那人影出現在這,澹漠的目光掃過全場,那所有人,都會在瞬間想起對方那曾做過的一件件事。


    令他們一瞬間,如芒在背。


    “你怎麽來了?”顏千鈞終究是身為父親,先天性就帶著超然地位,他此刻看著這個女兒,心中複雜,麵色平靜。


    “不用緊張,我就回來吃個飯。”


    顏則卿回答得漫不經心,步子不緊不慢,卻是不去坐那本該是屬於她的一側首座,而是來到連素雲這邊,看向她旁邊一人。


    “讓我在這坐坐,可好?”


    那位旁係人員聞言,腰板瞬間就麻了。


    真的,不靠近不知道啊,那冷得,幾乎都特麽要把人凍成冰塊似的。


    還有那氣勢。


    誰尼瑪說這大小姐弱來著?


    看他不分分鍾拍死那煞筆!


    這種壓迫感,尼瑪少說都有五六重了吧?


    再按照這個年紀一算......


    霧草,絕世天才居然就在身邊?


    還尼瑪差點把人嫁出去?


    一瞬間,這人腦海裏無數念頭,最後幽怨地盯了眼顏千鈞,甚至都不看對方眼色了,直接就起來,“大小姐自然是該坐前麵的。”


    他一臉和氣,還頗為紳士地把椅子挪了挪,然後自己乖乖跑到末尾,眼觀鼻,鼻觀心,不看任何人。


    這就讓所有人都訝然了,不禁朝顏則卿投去驚疑的目光。


    可顏則卿不管他們,隻是款款而坐,一副誰也不理,隻管吃頓飯,然後再散場的模樣。


    見此,顏千鈞皺了皺眉,卻也沒多說什麽,隻是吩咐膳房的人上菜。


    然而。


    有一人的感受卻是與眾人截然不同,那種濃厚的針對感,如同被陰暗裏的毒蛇死死盯住,令連素雲不敢動彈半分!


    不過所幸,這也僅僅隻是感覺。


    顏則卿並未有什麽動作,隻是隨著一道道菜上來,她一道道品嚐,就跟吃個家常便飯似的,毫不做作,姿態優雅又自然,看得連素雲心裏漸漸放鬆了警惕。


    而也就在她越來越寬心,開始默默如常那般吃飯時。


    一道冰冷的寒光,悄然抵在了她的脖頸間。


    啪。


    顏則卿這時才放下手裏的筷子。


    也就在這時,所有人終於察覺到淡淡彌漫的殺意,這是真正血裏淌過來的人,才有的獨到東西。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顏千鈞這時放下筷子,眯起眼睛,聲音低沉得如壓抑著一座仿佛隨時能爆發的火山。


    “我知道啊。”顏則卿隨口回答了這句在她看來如同廢話般的問題。


    旋即那握著長匕的手緩緩移動,匕尖一寸寸下滑,直至抵在連素雲的心口,看著她問道:“你又知不知道呢?”


    “小卿你在說什麽啊?能不能先把這個放下,可別跟阿姨開玩笑了......”連素雲語氣緊張,慌亂一瞬的表情轉瞬變成畏懼,坐在那一動不敢動。


    顏則卿玩味盯著她,“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啊,小卿你是不是覺得我有哪裏做的不好啊,有的話你直接和阿姨說好不好?阿姨到時一定改......”連素雲苦笑著臉,企圖以軟語攻勢把這危機化解過去。


    可顏則卿都不等她說完,就直接冷笑打斷,“一次次,手段拙劣,卻又每每能找到我位置,我想不出自己招惹了什麽有通天手段的人,而唯一有那個動機,又有那個機會和能力的,就隻有你了。”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顏千鈞眯眼看了看連素雲。


    顏九歌瞪起眼。


    其他人也紛紛把目光移向她。


    可連素雲心理素質過硬,臉上適時浮出一抹恐懼中帶有茫然的表情,“不是,小卿你到底在說什麽啊,這些我哪裏......”


    “當我傻?”顏則卿見她還在那裝,頓時就站起來,來到她身後,長匕卻一動不動,“我披著這張皮囊能活到現在,運氣確實占了很大一部分,但你要覺得我看不破你這點伎倆,就未免太可笑了點。”


    顏則卿微微前傾又側首垂眸,盯著她那絲毫不變的麵孔。


    “什麽伎倆?小卿我真的聽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麽,你要不還是先......”


    “不明白?”沒等她說完,顏則卿就打斷,“好,那我說點你明白的。”


    說著她死死盯著連素雲的眼睛,嘴角冷笑,幾乎一字一句說道:“比如......我是怎麽把連欽那個畜生,一刀一刀......解決的?”


    此話一出,連素雲下意識地瞳孔一縮。


    顏則卿精準地捕捉到了,唇角漸漸上揚,卻如三九天裏的冰雕般,笑得澹漠無情。


    “我就這樣,先從手指,一根根骨肉分離,因為他碰到了我,哦,不過可惜,他沒來得及得逞,就被我反製了,接著再是手掌、手臂,再從腳,到小腿、大腿,最後四肢全都隻剩下骨頭,然後他還沒死......”


    顏則卿輕言慢語,如說誦讀一段普通的篇章。


    “你知道他為什麽沒死嗎?”顏則卿自問自答,“因為我用生了鏽的鐵板死死卡住了他的動脈......”


    咚。


    連素雲心裏一跳。


    “你猜他最後剩下了什麽?”顏則卿又問,“又或者,變成了什麽樣?”


    連素雲臉色漸漸蒼白。


    顏則卿便在這時湊在她耳邊,輕輕說,“他變成了一具帶著血絲卻不沾半點血肉的骨架,但我唯獨把他的眼睛留下了,好讓他自己看看,當畜生,是個什麽下場。”


    咚。


    這次是所有人的心跳。


    一股濃厚且異樣的惡心感縈繞眾人心間,令他們遍體生寒。


    “嗯,說來還是有點懷念的,那幾天,恰好又碰到點仇家,然後我就躲在那沒出去,他那些被我剝下來的血肉都發臭了,還生了不少蛆......”


    顏則卿還在緩緩訴說,眼裏帶著絲回憶與病態般的妖異。


    “你知道屍臭味聞起來是怎樣的嗎?”她湊過腦袋,眼裏帶著科普般的意味,直勾勾注視著連素雲。


    “那種味道極其地......嗯,獨到,就仿佛能直接竄入腦海,破壞你的感官思維和嗅覺,令你渾身發寒,頭暈目眩,甚至看到一點畫麵都能惶恐萬分,那種感覺,不僅讓我緩了將近一個月才勉強吃得下飯,更讓我終生都難以忘懷。”


    說到這,顏則卿握著長匕的五指漸漸用力,唇角上揚至一抹瘋癲的弧度,“而我現在,也希望你們能......品鑒一下。”


    似是感覺到了什麽,連素雲臉色猛然一變,驚恐大喊,“小卿!你等......”


    “噗呲!”


    “呃......!”


    血肉被破開的聲音響起,血液噴灑得顏則卿滿臉猩紅,可她絲毫不避,隻平靜注視著死死瞪大眼睛的連素雲,又看她手抓向那把長匕,想要把它拔出來。


    但不可能了。


    那把長匕在一瞬間,就刺入了她的心髒,幾乎將連素雲捅個對穿!


    生機流逝,生命在這一刻顯得那麽蒼白且無力。


    所有人都怔在那,失神地看著那一幕。


    沒人想到大小姐竟然真的敢在這裏動手,甚至就當著掌門人的麵,當著自己父親的麵,隔著一米多的距離,殺了他的妻子,自己的後母!


    噗通。


    一聲落下,連素雲喋血當場。


    “嘭!”


    顏千鈞這時才反應過來,一拍桌子猛然站起身指著顏則卿。


    “我看你真是反了天了!看我今天不......”


    可沒等他說完,顏則卿就冷聲一笑,打斷道:“你要真有那勇氣對我下手,就不會跟個懦夫一樣,坐在那看著她死了。”


    “和當初一個德行。”她直視著顏千鈞,還滴著鮮血的眼簾裏充斥著冷漠與戲謔。


    顏千鈞一聽,頓時就怒火攻心,怒叱道:“好好好!既然你如此說,那我也無需顧這父女情麵了!”


    “嗬,說得好像你顧過似的。”顏則卿滿不在乎,說完看都不看他,轉身就走。


    連試都不用試,她必然是打不過這位真武九重的‘父親’。


    不過她也沒打算打,甚至來這裏之前就做好了某種打算。


    顏千鈞站在原地,臉色陰晴不定,他不是不能出手,也不是不想出手,哪怕說一句道貌岸然的虎毒不食子,那至少也能抓起來教訓一番他這眼裏的‘叛逆女兒’,他也肯定是有那個資格的。


    但唯獨,沒那個勇氣。


    是的,他不敢。


    他猜不出顏則卿此刻一身實力究竟什麽原因,也猜不準那天那個到底是誰。


    李今朝那個名字一聽就是假的,關海懸劍者的名諱,稍一打聽就知道,那天要真是李今朝當麵,何須周家傾巢而出,一人就足夠斬完杜家所有人,甚至宗武院那幾位連屁都不敢放。


    可問題就在於,對方敢大張旗鼓的用這名字,那必然熟悉,那周無政還樂於配合,就很值得考量,還有最後......


    他眼神不斷閃爍,遲遲沒有出聲。


    直至顏則卿已然到了門口,就欲出門之際,他才下了決心,一拍桌子!


    “嘭!”


    “給我攔住她!”


    唰。


    人動了。


    卻不是在坐的那些旁係,而是一直守在外麵的老仆。


    如果說誰對顏家足夠忠心,且實力強大不自傲,那一定就是他了,這位跟了三代掌門人的老仆,其實力早已沒人清楚,甚至就連他那副看上去蒼老的麵孔,是否為真都不明了。


    顏則卿自然也知曉這些,可她臉色沒有一絲變化。


    “你要攔我?”


    老仆微微垂眸,“大小姐,還請不要為難老仆。”


    顏則卿注視他半晌,眯起眼,“那就動手吧。”


    “大小姐,你打不過的。”老仆還欲勸,態度儼然和上次攔人時不盡相同。


    “打不過我就要任你們發落?笑話!今天我來,要麽死,要麽活著走出去,沒有第三種未來。”顏則卿麵色如霜,絲毫不妥協半點。


    老仆一見,頓時就遲疑了,畢竟這父女兩家事,也是族事,更牽扯一些未知,他不敢妄動。


    可顏千鈞聽了卻是怒氣上頭衝昏了理智,當即怒叱,“好!既然你有了準備,那你就給我永遠留......”


    然而,他這話未說完,外頭忽然響起道年輕聲音。


    “顏掌門人,話還是別說太滿為好。”


    “誰!”


    顏千鈞怒叱。


    可當人影出現時,他卻是麵色一變。


    來者,正是陸雲天。


    他此刻帶著一杆子人,就杵在門口。


    顏千鈞麵色陰晴不定,卻是沒失了掌門人的牌麵,“此乃我族之事,就不勞你陸家關注了吧?”


    “欸,別說那些場麵話了。”陸雲天笑笑,一臉不以為然,可語氣,卻是極為霸道,“我今兒個就是來帶卿姐走的,你要是樂意,咱們回頭還是同氣連枝的三大家,你要是不樂意,那就看看誰的拳頭硬?”


    此番話一出,全場都倒抽一口冷氣,顏則卿也不禁眯起眼看他。


    在場幾乎所有人都不明白,也想不出,為何這陸雲天會一反常態的維護顏則卿,姿態又如此極其強硬,甚至到了敢動她,他就敢直接開戰的狀態。


    等了幾秒。


    陸雲天見顏千鈞陰沉著臉在那不說話,便笑了下。


    “那就多謝顏掌門人‘高抬貴手’了。”


    他說著朝顏則卿投去笑容,“卿姐,咱們走吧。”


    顏則卿注視他兩秒,點點頭,便腳步一動,欲要出門而去。


    直至將要離開了,顏千鈞終於忍不住說出了那句自認為很有威脅性的話。


    “若是你今日踏出了這個門,今後就不再是我顏家子弟,族譜上也不會再有你名!”


    此話一出,幾人腳步一頓,陸雲天眯起眼,就欲直接喊打。


    顏則卿卻快上一步回首。


    “嗬,我在乎?”她一聲冷笑,“不過說來正好......”


    說著她似終於下了某種決心,將手中那把沾了血的長匕抬起,目光定定注視著顏千鈞,就這麽腦袋一歪,一頭如瀑布般的柔順長發落入手中。


    下一瞬。


    噝!


    血匕削發,不念幼時恩,盛顏染血,不記少時仇,今日過後,她顏則卿便與這裏再無關係,往後,也不會再回來了。


    嗖!


    一把青絲臨空飛舞。


    “想要尋仇,就隻管來找我便是......”


    留下句話,顏則卿轉身走了。


    陸雲天這時看了眼裏麵人,在那至始至終都未能說上一句話的顏九歌身上停留一秒後,搖搖頭便跟著離開。


    直至武道院門口,陸雲天停下,注視著那如今剩下披肩短發,少了一分柔美,卻多了一分英姿的女人。


    顏則卿這時回過頭,“你,為什麽。”


    陸雲天聳聳肩,“隨手做件好事咯。”


    顏則卿注視他半晌,“雖然不知道緣由,但總之......謝了。”


    “不客氣。”陸雲天溫和看她,眼神稍稍帶著點其他意味。


    就有種明明年紀比人家小,卻如長兄看妹妹的感覺。


    或有感受的顏則卿微微蹙了下眉,卻沒多說,直接轉身離開了。


    陸雲天等人走遠了,走到不見了蹤影,便掏出手機,照著那個哈士奇頭像的聊天框,發了個ok的小表情。


    “勞資就知道是你小子......”他一臉得意笑容,好似做成了什麽天大的事情。


    但緊接著,他麵色一凝,去看那邊上發動的幾輛車,卻是眉頭一挑,無聲一笑,搖晃著腦袋回了武道院。


    “嘛,自己要找死,怪不得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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