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鍾的夜,明月高懸。


    又因為臨近月中,顯得比較圓。


    言君瞅著這四下無人的空曠遊樂園,朝邊上顏則卿問道:“咱們這是不是來得太晚了些啊?”


    顏則卿背著手,高跟鞋一踏一踏,步伐緩慢悠哉,盡顯優雅姿態,“不晚啊,一點都不晚的。”


    她嘴角揚起絲絲弧度,眼眸泛起些許回憶之色,以至於眼角流露出思念與點滴悲傷。


    言君沒發現這些,隻是看她不徐不緩,全然與之前大庭相徑的悠閑模樣,有些不太理解。


    “可這看上去似乎已經休業了吧?這連個人都沒有,咱們就這麽進來......”言君又往四處瞄了瞄,還運用了絲靈力,卻沒看到一個人影,也沒有半點大型生靈的活動跡象,隻有些許蟬鳴從四麵八方傳來,不絕於耳。


    “沒人不是更好?”顏則卿這時側首,及腰的柔順秀發在黑夜裏被輕輕牽動,明眸含月光般看著眼前男生,卻是少了幾分白天的歡快,多了些清貴冷豔。


    就好似當時初見,言君一瞬間就怔住了。


    是了。


    這才應該是他認識的那個顏則卿。


    之前那柔弱害怕緊張乃至羞澀什麽的,其實才是在真正的戴麵具吧?


    隻是他也沉浸其中,互相遊刃有餘。


    而他們如此相像,或可能自己都沒發現。


    不。


    應該說,都發現了,但都沒去拆穿的意思,就等著慢慢磨合,又或者說,是有人提前強行卸下了防備,把麵具撕下,卻沾血帶肉,不倫不類,以至於行為作風都顯得與之前判若兩人。


    但......


    “你好像有些心急了。”言君麵帶微笑,答非所問,轉而望向天上月,“其實可以慢點的,你也知道,我總不會拒絕你。”


    “沒辦法,不這樣,怎麽能讓你說出心意呢?”顏則卿語氣悠然,渾然沒在意對方的拆穿。


    畢竟她早就做好準備了,在出來之前,甚至之後許多事都正中心思,唯一失算的就是那古刹裏求簽,著實讓她有些失措。


    不過正所謂物極必反,天意都極力反對,這男生卻偏要反其道而行,就跟她很像,一點都不喜歡聽安排。


    “不說就沒法肯定嗎?”言君這時垂下目光。


    “是啊。”顏則卿回答得幹脆利落,還順帶踢飛了腳下一顆攔路的小石子。


    言君順著石子投去目光,嘴裏問道:“那現在肯定了?”


    “肯定了,但,總覺得有些虛幻,所以......”顏則卿欲言又止,目光偷望他一眼,手指在後麵輕輕交互。


    言君直接接話,“所以不太敢相信。”


    “嗬嗬......”顏則卿輕輕笑起來,卻沒有否認,也沒再說話,隻是不時看看他,卻如看自己。


    臨到某一處。


    她忽然腳步一停,抬首望向高空,“欸阿君,帶我上去看看煙花吧。”


    言君愣了下,旋即順著視線往上,看了眼那怕是有近兩百米高的摩天輪。


    “這麽晚了哪裏還有煙花看哦。”


    他收回視線,嘴裏嘀嘀咕咕,可身體卻很實誠,直接彎腰手一抄,把人橫抱在懷裏。


    顏則卿就順勢摟著他,眼眸也清幽地注視著他,任耳畔風起,任青絲飛舞,視線也不偏移半分,表情也沒半點變化。


    待到十幾聲支架被踩踏的清脆響後,言君抱著人到了最頂上。


    他放下人。


    噠噠。


    高跟鞋落在吊籃頂,與鐵皮發出兩道帶細微回音的清脆響聲。


    顏則卿就這麽站在這,站在兩百米高的地方,眺望遠方,高空的風吹動黑裙,但因為非常修身,隻有裙擺舞動,與那一頭烏黑秀發在星空下舞動。


    “餒,言君。”她佇立許久回過頭。


    “嗯?”言君從欣賞的狀態中回過神,有些疑惑為何對方又這麽叫他了。


    顏則卿將他的疑惑收入眼底,麵色平靜,卻忽然問起那個她最難開口的問題,“我可以完全信任你嗎?”


    言君愣了下,卻是搖頭,“這話我沒法回答。”


    顏則卿沒有很意外,隻是稍稍歪了下腦袋,“為什麽?”


    “因為我自己有時候都不信自己。”說這話的時候,言君是看著她的,看著那雙似乎能理解自己的眼睛。


    顏則卿注視他許久,忽然笑了,笑得驚豔,比今天一整個白天的笑容都要絕豔許多倍。


    “不過你可以相信別人。”她如此說,語氣中含了一絲羨慕。


    “那總有幾個是可以無條件相信的人了。”言君聳聳肩,沒否認。


    畢竟爹媽啊姐姐什麽的,這些總是相信的,純天然自帶,也是他保持某種心態的根本。


    不過說來,那小寶貝後來也給他這麽種感覺,也不知道為啥。


    顏則卿這時挪開視線,也轉過身走了兩步,卻是輕輕踢了下腳,將足下的高跟鞋甩出了這吊籃範圍,消失於夜幕。


    這時她收回目光,看向言君,“欸,言君......”


    “咋?”言君有些疑惑她為何把鞋丟了,但沒多問,顯然這種氛圍也不適合說別的。


    顏則卿緊緊注視他,目光幽幽,語氣忽然來得飄忽,“我想再賭一把。”


    言君怔了下,“賭什麽?”


    顏則卿沒說話了,隻是上前,雙手輕輕推著,言君順著力道後退幾步,又順著力道緩緩坐下。


    顏則卿便在這時退開,言君就這麽看著她,看那秀美絕倫的容顏上清冷如月,神色澹漠如雪,卻在彎腰的瞬息間嫣然一笑,時光驚豔。


    “撕啦。”


    顏則卿直起身,幾乎被開到腰下十公分的豁口,讓那修身黑裙再無法束縛修長雙腿。


    也就在這一刻,在這明月高懸的夜幕下,在這兩百米的無人高空中。


    她動了。


    像一隻夜裏才會出現的精靈,邁起優雅地舞步,伴隨清冷而柔和的月光,用秀足點出奇特韻律的節拍。


    言君就安靜地坐在原地,一手撐著上身漸漸後仰,另一手搭在收起的膝蓋上,目光一動不動地落在那翩翩起舞的人兒身上,眼裏甚至臉上都漸漸泛起迷惘。


    這一支舞不短,足夠長,長到飛揚的裙擺與風交織出旋律節拍,又與月編織出夢幻銀霜。


    她不斷旋轉於高空夜風中,清冷孤傲,不曾有笑,如絕世獨立於月宮上的寒霜仙子,隻沉浸在自己的冰淩世界之中。


    臨到某一刻,她或許是想起了這裏還有一位觀眾。


    清冷的臉上忽然浮起笑容,卻與孤高的姿態融合出極其夢幻的畫麵,直至腰肢極限扭動,裙擺於此刻飛揚夜空!


    刹那間,夢幻顛倒!


    則卿月下舞,一舞天下傾,蓮足輕點雲中月,轉蓬裙,縹緲霧紗影孑行。皎皎月華,縈容繞絲夢中仙,臨凡塵,降人間,欲與......他說言。


    嘭!!!


    不該在這時出現的煙花於夜空中絢爛綻放,將這一幕絕世之影映入所見者眼簾。


    言君便在這一刻,失神當場。


    原來......


    真的是你啊......


    縈繞於腦海中的記憶在這一刻如此清晰。


    他就說一介凡人憑什麽能碎他道心,那超過表象的莫名熟悉感又到底是源自哪裏。


    原來是這樣......


    言君心中呢喃,道心被無盡斬落,幾近於塵埃,眼裏的邪性在這一刻不斷升華。


    煙花飄零消散於夜空,一舞在此刻結束。


    裙擺落下,顏則卿站在吊籃邊緣,背身而立,“言君,這是我母親在世時常跳的一支舞,我見過,學過,所以記憶深刻,卻也隻會這一支,今天我跳給你看,所以我想賭你......”


    “別跳!”


    顏則卿怔住。


    不是!


    她好不容易醞釀起的情緒和勇氣啊!


    顏則卿驀然回過身,目光帶著些惱意看他。


    言君淡笑回望,“你可別學莫綰那小妮子,況且那會她也不是自己想的。”


    他老早就猜出這玩意了,畢竟當初就住一個醫院,鐵定是知道班長大人那小妮子自落崖後他的態度便開始進一步轉變,所以自己也想來這麽一出。


    但這玩意,先不說對他一個築基期修士根本沒啥危險性,就是這情況都不一樣好不好。


    “那、那、那......”


    或許是被拆穿了心思,又被打斷了進程,顏則卿站在原地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別那那那的了,舞跳完了就趕緊過來歇著吧,這麽久也不嫌累得慌。”言君笑看她,又拍了拍身邊,示意她快來。


    可顏則卿哪裏是那種聽安排的人。


    就正如之前所說,自己要做的那就偏要做,就像自己要喜歡的就偏要喜歡,半點都不管其他。


    所以此刻,她在緊緊注視了言君幾秒後,就腳尖輕點,往後一躍。


    嗖。


    黑裙鼓動,如暗夜精靈的披風般,帶著她瞬息消失於夜幕中。


    言君腦門一黑。


    當下顧不得去暗罵這瘋女人,直接手扣吊籃頂,用力一刨!


    哢嚓。


    一個印子出現,言君瞬息間墜落於夜幕下,並且還腳下爆發靈力,空中連續加速。


    不消幾秒。


    在離地麵還有百多米距離的時候,就在半空中一把逮住了那個笑得燦爛又有些氣惱的女人。


    卻在接觸的一瞬間,腦海中一瞬間又有另一幅畫麵如浮光掠影般一一浮現。


    藍色,黑色,月白色,大量光芒充斥腦海,卻又轉瞬消散,他看不清,一點都看不清,卻恍然間壓得他喘不過氣。


    直至臨近地麵。


    被擁入懷裏的顏則卿下意識緊了緊那摟住他脖頸的手。


    言君瞬間回過神,連忙腳下靈力爆發,卻是縱地金光,一路金色殘影消散。


    於是這遊樂園裏,便再無人影。


    唯有那雙黑金色的高跟鞋被遺留在某個角落。


    或許等哪天,就會被人撿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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