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回來了。”


    秦三捧著一兜梨子興衝衝跑向站在山間的秦大。


    “去摘梨子了?不要一個人跑林子裏去。”秦大板著臉教訓。


    “我不是一個人,蔣姑姑陪我一塊兒去的。”秦三指向後麵抱著項斐抓飛蟲的蔣念,興奮說起了今天的經曆,“我們去給二哥掃墓了,蔣姑姑還教我念了經。”


    “念經?”秦大意外,才想到掃墓和法事。


    “念經!”


    這可不能當沒聽見,楊氏和朱婆子同時眼睛一亮。


    “你會念經?”


    兩人湊到蔣念跟前,餘光互相瞪了對方,想要把對方從蔣念跟前擠開。


    “隻會《心經》。”


    她前世心情煩躁無法推行工作時,周虹瓊推薦她念經或者找個男朋友,她果斷地選擇了前者。


    對周虹瓊的建議,尤其是生活方麵的,她持懷疑態度,最終背了一個最熱門的《心經》。


    一開始《心經》的確能讓她靜心,時間久了,效果漸漸減弱。


    她隱約明白,她來自內心深處的煩躁已經無法用外力壓製。


    這是否與她對自己的根本產生好奇有關?如果她不去想她是誰,隻專注於種樹,是不是可以在那個世界多停留一些年?


    可再停留下去又有什麽意義,她在那個世界種不出果子。


    這個世界她還沒有嚐試,再搞機械化種植肯定行不通,光是搞零件就得日夜不停找雷劈,得用其他手段。


    “我們能學嗎?”


    楊氏和朱婆子都對念經有興趣。


    “為什麽?”


    難道就算是古代,女人到了年紀也會學念經折元寶嗎?就像村裏她認得的嬸子們一樣。


    “我想給阿椿他爹念念。自我和阿椿離開後,一直不曾回家掃墓,村裏那些人……”


    楊氏輕歎,心下對阿椿他爹總是存著愧疚,隻是世道艱道,她得顧著楊椿也要顧著自身,沒有餘力再顧上他。若是她會念經,年節為他念上幾句,也算彌補一二。


    朱婆子想祭的人就更多了,包括被她殺死的鄰人。


    她依舊沒覺得自己錯了,卻又怕被對方的鬼魂纏上,想要用念經安撫。


    “行吧,想學就學。”蔣念不在意這些,想了想叫了秦三,“阿三,你過來教。”


    “啊?”


    秦三正跟秦大說話呢,不想要被打斷。


    “去吧,我也跟著學學。”秦大勸他。


    “那好吧。”


    秦三揉了揉鼻子,卻又有些不自信,生怕自己記錯了。


    “你先背一遍,再一句句教,也不長,很快她們就能學會。”


    “萬一我念錯怎麽辦?”秦三小聲問她。


    “我在邊上聽著,會幫你更正。”


    秦三點頭,也不慌了,清了清嗓子後就開始背。


    “觀自在菩薩……”


    背幾句,他就回頭看一眼蔣念,看她認真聽著沒有打斷,心下底氣也足了,聲音也跟著大了,把本來沒興趣的人也吸引了過來。


    這天大家都特別安靜,連晚上分肉都心平氣和沒有起爭執。


    晚飯後大家沒有馬上回去休息,圍坐在火堆旁聽回來的韓老漢和秦大說外麵的消息。


    蔣念的平靜在聽韓老漢說起長亭侯府諸事後有一刻凝滯。


    什麽貞靜夫人、什麽替姐續緣……這是要惡心誰?她就是真死了,也得氣到踢開棺材板。


    怪不得她重生了,估計是被他們惡心的。


    尤彩虹倒不關心這些雜事,“官兵還在繼續搜查嗎?”


    “不查了。聽說那些搜查的人就是長亭侯派來的,他找回了妻兒又出了氣,已經把人都收回。”


    “那豈不是過些日子就能回肥肥崗了?”


    楊氏不習慣住在黑風嶺,尤其是天氣越來越冷後。


    “我們聽說那些被長亭侯攻破的山寨都被一把火燒了,也不知肥肥崗是不是也一樣,明天我去看看。”


    “義父,我去吧。你和阿大也累了。”尤彩虹擔心韓老漢的身體。


    “你一個人去怎麽行?”


    “還有我呢。”蔣念插了一句。


    “倒也可以。”


    韓老漢不放心尤彩虹一個女孩獨自去探查,也不放心讓其他男人跟著她去,要是跟著去的是蔣念倒是正好。


    兩人都是能走山路的,花了一天時間走了來回也確定了崗子裏的房屋樹牆已經被一把火燒了。


    “我們還要回去嗎?還是另尋一個去處?”


    尤彩虹問,和眾人商量以後要怎麽辦。


    “我們還能去哪兒呢?”


    楊母憂慮,不想離開好不容易熟悉的地方。


    韓老漢目光一動,“倒是有那麽一個地方。”


    當初韓老漢和秦二下山從沈家家奴身上搶來一個包裹,裏麵沒什麽貴重物品隻有一封信,信上寫了沈家十三郎已經在封陰縣一道觀找到了族裏追查的匠人,並且成功取得造車的秘方。


    唯一麻煩的是,沈十三郎為了得到秘方,不小心把匠人折磨死了,還殺了匠人借住的道觀中的兩名老道,這信就是告知這些事,看族裏要不要派人來善後。


    其實這信送沒送到本不重要,傳信人也知道這件事,信是丟了他人又沒死,已經回了沈家把事情上報,沈家也派了人過去。


    韓老漢不清楚這些,從信中得知有間隱於封陰縣淞山深處的道觀空了。既然空了又無主,他們就可以住進去。


    跟他們說明情況後,韓老漢問了他們意見。


    “你們是想留在野豬嶺,還是去淞山?”


    淞山離此處不遠,約三天的腳程,他們搬回野豬嶺也得走了兩天,若是多走一天能換一處現成的房子又為什麽不呢。


    商量後,大夥最終決定搬去淞山,那邊的位置比他們這裏好,方便他們安全過冬。


    “四娘,你會跟我們一塊兒走吧?”尤彩虹特意問了蔣念。


    蔣念略一思索,點了點頭,“自然。”


    半個月生活下來,她發現自己會的生活技能太少了,縫縫補補不會、用原始灶台煮飯不會、處理獵物也不會;她最擅長的技能其實是種植,卻也是無結果的擅長,就架式好看。


    除非像以前的蔣念身邊有人侍候,不然她還真沒法獨自生活。


    她也得找人在她忙的時候幫忙看孩子,比起重新找陌生人,秦三、楊氏和朱婆子都是現成的人選,他們不會也不敢對項斐不好。


    來到這個世界短短一個月,蔣念又一次搬家了,她隻希望這次能安定下來,都已經三遷了,再多就不尊重孟子了。


    這次她的行李多了幾件衣服,是她以前的錦緞舊衣,現在身上穿的是這些天楊氏和朱婆子替她和項斐趕出來的布衣。


    哪怕是用放舊的布料做的,顏色並不鮮明,蔣念和項斐換上後仍跟他們不像一夥人。


    去淞山得經過一個小鎮,為了不顯眼,兩人不得不特意把臉弄髒才出現在人前。好在一路有驚無險,他們順利在秋雨的催逼下到了淞山。


    淞山的道觀藏在深山中,原先是處二進的院子,後來不知怎麽荒了,又被人改成道觀。


    道觀離山下最近的村子有大半天路程,因山路陡峭濕滑十分難行,村裏人不怎麽過來。


    觀內的屋舍都還齊全,後院有水井有菜地,比肥肥崗像樣多了,哪怕有一兩處血跡,在他們眼中也不算什麽。


    “這樣好的地方怎麽會沒人來住?”


    朱婆子不解,如果是她當初逃亡路上發現這樣的空屋,定會住進去占下來再不跑了。


    “定有些緣故。今天太晚了,我們在正殿對付一夜,以防萬一。明天我們將把屋子分一分,我看有三間大屋。”


    “我們要中間那一間,誰都不要跟我搶。”


    朱婆子剛剛已經把整個道觀走了一遍,知道後院住人的大屋有的是通鋪,有的是隔間,也就中間那間齊整,有中廳有左右臥室。


    “憑什麽?”最先跳起來的是秦三,“中間那間該給蔣姑姑,她是我們之中最厲害的。”


    這些天,秦三跟蔣念混熟了,打從心裏把她當成長輩,也把項斐當成自己的弟弟看。朱婆子最欺生,他可不能讓自家姑姑被別家婆子欺負了去。


    朱婆子不跟他聊,越過他看向他身後的蔣念,“蔣氏,聽婆子一句勸,你不要住中間那間,那間死過人,會給阿斐招病。”


    “胡說。你才剛來,怎麽知道?”秦三挑刺。


    “牆上的血還在呢,太嚇人了,你敢住?”


    “我怎麽不敢。”秦三挺起胸膛。


    “那阿斐呢,他那麽小。”


    項斐聽到有人提他的名字,扔下正要撿的蜘蛛屍體抬頭四處看,沒看到什麽新奇的,便又低下頭想去撿蜘蛛。


    “別動,髒。”蔣念拉住他的手,不由得有些煩躁,“都跟你說很多次了,髒東西不要碰,你怎麽不聽呢。”


    “嘿嘿。”


    項斐也不氣,看著蔣念就是笑,笑得蔣念沒了脾氣。


    倔強地用手指指著蜘蛛,他看向秦三,“哥哥,要。”


    “不能要,髒。”


    “要。”


    “你要聽話……”


    秦三假模假樣的教訓,餘光看向蔣念,生怕蔣念察覺他之前偷偷給項斐抓過蟲子,項斐還差點把蟲子吃了。


    蔣念倒是沒發現這個,就覺得項斐有點異常開朗,真是一點也不怕蟲子。


    他們也沒再討論分屋子的事,楊母卻像想到什麽多看了項斐幾眼。


    “四娘,你家阿斐是不是學話遲。”她試探著問。


    “不遲。”蔣念從腦海深處中翻出項斐相關的記憶,“他從小就聰明,已經在讀……”


    她想說項斐已經在讀《孝經》,可眼前的項斐顯然不像會讀《孝經》。


    這孩子誰呀?


    不對,這就是項斐呀!難不成他也換了芯子?


    也不像!


    蔣念抱起項斐去了觀前,想要好好問問。這些天她一直不在項斐麵前提項長銘也不提過去的事,就怕項斐追問。她不知怎麽告訴他真相,怕他不懂,也怕他懂了會受傷害。


    現在看來,她似乎想太多,這孩子好像什麽也不懂。


    “阿斐,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娘親,嘿嘿。”


    這倒還認得,蔣念稍微放心了些,又問:“你父親是誰?”


    “父父?”


    “對。你記得他是誰嗎?記得我們的家在哪兒嗎?”


    “哪兒?”他歪著頭看向她,目光清澈得像初冬的雪。


    “你姓什麽?”蔣念不死心地問。


    “星星。”


    項斐重複,然後拍著手笑了,蔣念也不知他在笑什麽。


    完了,項斐好像傻了,蔣念腦中有一瞬空白。


    她本來就沒有養孩子的經驗,全然不懂這種狀況該怎麽處理。她之前還在規劃項斐要學些什麽、將來去哪裏遊學,什麽時候問他要不要回侯府……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得健康!


    可他看著是健康的,還很開心,至少比她要開心。


    蔣念沉默了,好像病的是她一樣。


    “娘親。”項斐伸手捧著她的臉。


    “你的手幹淨嗎,是不是剛剛碰過蟲子?”蔣念忍不住說他。


    她這個無痛當媽且第一次當媽的,似乎這些天來把項斐當成了兒子又沒有完全當成兒子。


    她想把他養大養好,像一個好母親會做的那樣,好像做到了能證明什麽。


    哪怕現在,她還是想證明,還是想當個好母親。


    不管項斐變成什麽樣,這就是她的兒子。


    她抱著項斐入內讓秦三先看著,又叫了尤彩虹去邊上商量。


    尤彩虹其實之前隱隱覺得項斐有些傻乎乎的,卻沒有多想,因為蔣念的表現太平靜了,似乎項斐本來就是這樣,她自然不好有太大的反應。


    她接觸的孩子也不多,以為孩子本來就有多種多樣的性格,有些孩子會躺地耍潑,有些孩子卻巴不得把得來的所有東西都給父母,其他有個別特殊的又有什麽奇怪。比如她小小年紀就懂得分辨藥材,就跟許多孩子都不一樣。


    既然有早慧的,就有晚熟的。


    可項斐的狀態卻不是晚熟,蔣念這個看似精細卻粗心的母親才發現項斐的變化,來跟她這個大夫商量。


    尤彩虹倒是聽過這樣的症狀,“我記得爹爹曾經替一個發高燒失明的孩童看過病,當時便沒有治好。他大概是上次發燒燒得太久了,這才落了病。”


    “會好嗎?”蔣念問,心下其實有答案。


    她在手機上刷到過類似病例,幾乎沒有痊愈的,頂多改善。


    尤彩虹不敢妄下定語,“先養一陣子吧,也許慢慢就好了。”


    “希望吧。”蔣念歎氣,看到項斐跟秦三在一塊兒傻笑不由跟著笑了笑,“我得比他多活一日。”


    “你也不用太擔心了,有秦三他們呢。或者,你給他再生個弟弟?”


    “除非我能給他生個哥哥,倒能照顧著他點。弟弟或妹妹?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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