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央借雲頌的馬快馬加鞭趕回青蓮鎮時,霍晚絳已經被送進了善堂。


    阮娘早就哭得不能言語,見淩央前來,她什麽話都說不清楚。連秦老怪都不忍歎息,語重心長拍了拍他的肩:“進去看看她吧。”


    門外聚滿了孩子,這些孩子都是霍晚絳照顧過的,平日總愛一口一個仙女姐姐叫她。


    淩央一片空白,他雙耳發鳴,無力地從孩子們中間穿過。


    到霍晚絳麵前,見她臉色死白發灰,靜靜躺在榻上,大熱的天卻蓋著厚厚一床被褥,頭發也像團濕漉漉的水藻,已經不見半分生氣。


    她安靜地仿佛隻是睡過去一般。


    淩央雙膝一軟,竟是直接跪在她床邊:“阿絳,我來遲了。”


    每說出口一個字,他嗓中仿佛都有千萬把利刃刮過般疼痛。這是他第二次,眼睜睜看著她變成一樽毫無生氣的人偶。


    她怎麽可以這麽殘忍就拋下了他。


    淩央的手探進被子裏,握住她冷如冰塊的柔荑。


    他先是極其反常的笑,又是極致壓抑的哭腔,額上鬢前青筋暴起:“阿絳,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你一定是和我開玩笑的,對嗎?”


    “我們不是說好,賺錢養家的事我來,你就安心待在家裏,你怎麽這麽傻,這麽不聽我的話?”


    “我已經失去了母親,失去了故人舊友,失去了一切,我隻有你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看看我。”


    “隻要你能醒來,你要我做什麽、拿什麽去換我都願意。”


    “我求求你,不要離開我,不要丟下我。我活不下去,我當真活不下去了,你叫我一個人往後數年怎麽活。”


    “你冷不冷?你怕不怕黑?沒關係,我很快就會來找你的,你不要怪我不惜命,沒了你,我絕不獨活。”


    “我們生不能同衾,那便死同穴。”


    他低下頭,輕輕吻向她薄薄的手背,淚珠盡數墜下,打濕了她,細細看去,淚中竟是沾了血色。此刻何須再大費周折尋找南海鮫人淚?真正的明珠也比不上少年人一次低眉泣血。


    淩央眼前一片模糊,甚至產生了霍晚絳的手指微動了一下的幻覺。


    他不知自己哀莫大於心死到雙眼都哭出了血,兩行血淚沿著他的清寒麵龐滑下,恍若豔鬼附體。


    直到床上的人傳來一聲咳嗽。


    淩央甚至懷疑自己頭暈耳鳴出現了幻覺,猛一抬頭,正對上霍晚絳一對半睜開的迷離眼。


    霍晚絳知道是他來,方才他說的那句“絕不獨活”嚇醒了她。


    可剛一睜眼,映入眼前竟是片若隱若現的血色。


    這下她是徹底清醒了,忙坐直身,嘴裏“咿咿啊啊”的,緊緊反攥住淩央的手。


    見他眼中有血有淚,她又抽出手去給他擦淚。


    淩央簡直不敢相信眼前一切。


    沒等他高興,霍晚絳就把手上血跡展示給門外的秦老怪。


    秦老怪嚇得心一揪,闖入屋內罵道:“你怎麽眼睛都哭出血了?快別哭了!”


    淩央目瞪口呆,這廂才看見霍晚絳手背上的點點血跡,這些血,是他方才痛不欲生時哭出來的?


    秦老怪連忙上前,掰著淩央的臉就是給他檢查眼睛:“你看看你,怎麽弄成這樣了?我有說她斷氣了嗎?”


    淩央卻在傻笑:“難道是我聽錯了?意會錯了?”


    秦老怪差點就上手給了他一巴掌:“別笑了!人最忌大喜大悲大起大伏,你方才哭出了血淚,眼下更不能笑。快調整呼吸,平複心情。”


    霍晚絳在一旁幹著急:【老先生,他的眼睛沒事吧?】


    秦老怪罵罵咧咧:“沒事,但要上藥養幾日,若是他再不知死活地哭下去,就真成瞎子了。你說說你們兩個,一個瞎子一個啞巴,以後少不得吃更多苦,都是不省心的東西。”


    霍晚絳羞得沒臉見人,等他給淩央上好藥,又幫淩央係上條黑緞遮眼,見淩央欲言又止,她才比道:【我說不了話,還請老先生代我回答他。】


    秦老怪“哼哧”一聲:“我方才叫他進屋看看你,誰知他就開始給你哭喪了,多不吉利。”


    淩央的眼睛被黑緞擋住,看不清任何東西,隻能見他緞下一片臉頰顴骨全都紅了起來。


    他平複了心情,憑借直覺,摸黑握住霍晚絳的手:


    “這也不能怪我,在是雲家少主先告訴我,阿絳人沒了。我借他的快馬趕回,被人告知阿絳在善堂。結果一過來,阮娘不說話,您老人家也不說清楚,我才這般誤會的。”


    “究竟是怎麽回事?”


    阮娘這會兒才緩過勁,她哆嗦著嘴皮子,顫聲回答:


    “得虧阿麗姑娘施救及時,女君才擺脫了性命之憂。隻不過她和雲少主離開前,有幾個沒眼力見的人一直說女君已是回天乏術,才叫他們一心急就把錯誤的消息帶了過去。”


    “他倆剛走,女君就醒了,隻是醒一會兒又暈了過去。還是鄉親們幫忙把女君送來善堂,得了老神醫的救治,她才徹底好轉。”


    淩央哭笑不得,想起方才秦老怪的叮囑,他隻能強忍住欣喜:“看來是誤會一場,隻要阿絳無虞,我就算是哭瞎了這雙眼,也值了。”


    霍晚絳忙抬手捂住他的嘴,唯恐他一語成讖。


    秦老怪命人去按藥方抓來藥,交到他二人手上:“一個溺水傷寒,一個動了心火,都要吃藥。沒什麽事就先回家,安安生生待幾天,他的眼睛記得每日上藥,五天後再把布取下來。”


    ……


    五日後,淩央的眼睛已無大礙。


    他迫不及待取下黑緞,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仔細看看霍晚絳的臉。


    沒人比他能明白失而複得的滋味。


    霍晚絳雖然不顧他的勸阻,執意跑去珠場,可他氣也氣過了,哭也哭過了;再看到她又小了整整一圈的臉,心中虧欠更多。


    她這幾日咳得厲害,幸虧是夏天,若是冬天恐怕能丟半條命。


    淩央來不及問她身體恢複的如何,等來的,卻是她先拉來阮娘坐在一旁,抬手給他比了段手語:


    【對不起,我不該惹你擔心的,我隻是太想賺錢給你買些補藥了。】


    這一次,阮娘還沒有轉述,淩央就直接認真答道:“阿絳,你從來沒有對不起我。”


    霍晚絳愣住,淩央居然就看得懂她的手語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啞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知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知煜並收藏啞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