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風寒得刺骨。


    他說自己什麽?下賤?


    這輩子,哪怕是叔母都沒有這般罵過自己。


    霍晚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搖搖晃晃朝他走去,換來淩央又一次嗤之以鼻:“怎麽,沒聽清楚?要不要我再說第二遍。”


    楚王後快步衝上台階,把霍晚絳護在身後,抬手給了淩央一巴掌:“淩文玉!你怎麽可以這麽說一個女人,罵得這麽髒,你還有沒有良心!”


    淩央的頭被她打得偏朝一邊,臉上笑容更甚:“嫂嫂說得不錯,可這是我們的家事,嫂嫂就算貴為王後也不可以管。”


    一直一言不發的楚王終於看不下去,他忙把王後又拉又抱帶到一旁,勸道:“你讓他們自己說清。”


    外人散盡,就連阮娘也被淩央冰著臉趕走。


    他穿了件嶄新的月白袍子,斜斜依靠在門框邊,身姿頎挑,滿眼玩味地品鑒著霍晚絳,猶如在打量一件物品:


    “你以為,我是怎麽有底氣把錢全部給了於問還敢南下的。你這張臉,賣進秦樓楚館少說也值萬金,不過嘛——我舍不得將你賣去那些地方,我把你賣進了楚宮,賣給了王兄,你可高興?”


    霍晚絳的心已經被他一字一句給用力揉碎了,她胃中泛起陣陣惡心,恨不得把一顆真心全部嘔出來還給他。


    她用力把下唇咬破,緊緊盯著淩央,他這張臉上看不出絲毫端倪,露不出任何破綻。


    可她還是好想親口問他一句,淩央,你這騙我對不對?你一定有苦衷對不對?


    淩央幹脆直接伸手捏住她的臉:


    “你知道你和她最大的不同嗎?你知道為什麽你替我做了這麽多,我還是不喜歡你?你們同為名門貴女,她博古通今,通文達藝,我得她便如伯牙遇子期。失去她,也自當斷弦永不複彈奏那般轟轟烈烈。”


    “她那樣的姑娘,永遠不需要洗手作羹湯來討男人歡心,她就該高高在上,被萬人仰望。而你,你是我這一生最大的汙點,你伺候起人如同蠢笨的村婦,我看著就犯惡心。我也曾說服過我自己,把你當作玩物賞玩對待就好,可即使那樣我都邁不出那一步。”


    “你在我麵前出現一日,我就會一遍又一遍想起我被一個啞巴養著的日子。我淩文玉是誰?天子與衛後之子!就算成了隻落毛的鳳凰,也不能受一個啞女這般羞辱。”


    說罷,他掏出休書,一把砸在霍晚絳麵上:“你且一字一句看清楚,我早就把你給休了。”


    分明是片輕飄飄的布帛,砸在她臉上卻勝過千斤重。


    霍晚絳沒有去接,任由休書落在地。


    淩央扔出休書,麵無表情與她擦身而過,再沒回頭。


    霍晚絳失去所有力氣,慢慢滑坐在地,她撿起休書,緊緊攥在手心,痛苦大哭起來。


    可惜她的痛苦和別人不一樣,是無聲的,注定了天地間沒有任何一人可以感同身受。


    她對淩央的好,在他眼裏就是這樣的不堪。


    她也是被疼愛著長大的女郎,她的心是肉做的,淩央怎麽可以丟得這麽理直氣壯?


    所有人都欺負她沒權沒勢,所有人都欺負她不會說話。


    這人世間太殘酷,阿爹阿娘、祖父,我想你們了。


    淩央,你把我的心還給我,還給我。


    二人動靜太大,淩央方才吵架時氣勢更不小,遠遠的,阮娘也聽了個七七八八。


    一直以來,淩央在她心中樹立的形象盡數坍塌。


    阮娘回到霍晚絳身側,蹲下身,氣憤安慰她:“不就是個隻會窩裏橫的廢物男人!離了他,我不信咱們的日子會過得更差。女君,你還這麽年輕,人生才剛剛開始,切不可因為他想不開啊。”


    霍晚絳一把抱住阮娘,又哭了小半個時辰。


    終於,她親手抬袖抹去眼淚,堅定了目光,給阮娘比道:【既然他把我送給了楚王,那我們就回楚宮吧。他刻薄寡恩,毫無人性,我不屑再與這樣的人有糾葛。此生與他,死生不複相見。】


    她承認她是在賭氣。


    她對楚王根本不感興趣,更不敢和潑辣跋扈的楚王後鬥。


    可淩央都沒考慮過這些,就敢隨便扔下她,那她就要遂了他的意,在楚宮好好活出個人樣。


    淩央,你給我等著後悔吧。


    ……


    “一定要用這麽殘忍的方式和她分開?”長沙城外,楚王下了馬車,和淩央做最後的道別,“文玉,我賭你會後悔。”


    事實上,淩央已經後悔了,否則方才不會在馬車裏嘔出大口鮮血。


    淩央乏力地倚坐在馬車門前,失血過多的臉泛著慘淡笑容。


    方才若再不跑快些離開霍晚絳的視線,他那口悲痛交加的血就要當她麵嘔出。


    他望著長沙城門後若隱若現的楚宮輪廓,心中疼痛不假,但更多的是解脫和釋然:


    “世上沒有後悔藥,我就是知道她太喜歡我,才要用最狠毒的方式讓她死心。否則,她不會這麽快就放下的。”


    楚王後還在生氣,甚至氣得破了音:“你就不怕說了那麽重的話,她想不開直接一頭撞死?”


    她自詡是世間最灑脫、最剛烈不可摧的女子,但如果換作是楚王這麽罵她,她定會氣得當場血濺三尺。


    淩央擺首:“她不會的,我了解她。”


    她就像一顆夾縫裏長成的幼苗,哪怕有一點點陽光,她都會拚了命地往上躥,隻為擠出那一方小小天地。


    風摧雨殘更不會殺死她,隻會助她長成一棵參天的大樹。


    現在不能想她,越想她,他就越放不下,更怕自己回頭去找她。


    楚王對趕車衛兵又吩咐了一番,憂心道:“你當真不收我分文?文玉,你自力更生的想法是好的,可嶺南不會給你自力更生的機會。”


    淩央堅持拒絕:“兄長對我的幫助夠多了,能得兄長親衛護送我南下,已是央莫大的榮幸。也請兄長相信,我能在嶺南闖出一番天地來。到時,你我兄弟二人再會,央絕不食言。”


    楚王:“一言為定。”


    馬車緩緩啟程,楚王夫婦一直目送,直到徹底不見馬車的蹤影,才轉身回城。


    楚王後心情微妙:“走吧,把那孩子接回王宮,從今往後,她這個妹妹妾認了。”


    楚王打笑道:“不吃她的醋了?”


    楚王後白他一眼:“我還不至於那麽沒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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