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霍素持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殿內當時隻有她一人,趙王臨時被禹璃夫人給叫走了,且他走的是偏門,未從正門出。


    其餘宮人謹遵禦醫吩咐,不敢隨意進出打擾,竟留下她與這位傳奇帝王獨處一室。


    霍素持大著膽子湊近了聽。


    文玉,文玉,他確實是在叫淩央。


    她大吃一驚,在晉帝心中,衛後和淩央竟還留有一席之地?這不應該啊,他和衛後都撕破臉到那般地步了——


    正淩亂著,霍素持又聽寢殿外傳來小黃門的聲音:“溫大人請,陛下、趙王和趙王妃都在裏頭。”


    就是那一刹那,霍素持幾乎想也沒想就選擇躲到了屏風後麵。


    她也不知道她為何要那樣躲開禦醫,她的直覺一向很準,心底更是有個聲音告訴她,很多事絕不如她預想中那麽簡單。


    她要不露痕跡地聽下去。


    小黃門領人進了殿,又疑惑道:\"咦?趙王夫婦呢?\"


    給晉帝診脈的是一個年輕醫官,溫姓,晉帝直接叫他的名字溫嶠。


    “溫嶠,朕是不是時日無多了。”晉帝被叫醒時,罕見地以一種心酸自嘲口吻問話,“你說,朕犯下如此大錯,是不是遭報應了,嗯?”


    這麽個掉腦袋的問題,霍素持都在暗中未溫嶠捏了一把汗。


    溫嶠卻不卑不亢、慢條斯理道:“陛下是天子,是上天派至人間的代表,早已超脫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晉帝被他逗笑,竟也開起玩笑:“好大的膽子,答非所問,阿諛奉承,你這個回答放在朕年輕一些的時候,是要被砍腦袋的。”


    溫嶠:“臣資質愚鈍,隻知行醫問診,還請陛下降罪。”


    晉帝搖頭:“降罪?你可是替朕救了朕的好文玉,何罪之有?朕的身體朕自己清楚,別廢話了,趙王那孩子眼下不在,說說他的病症吧。”


    溫嶠極輕極淺地舒了一口氣,緩緩道來:“趙王先天不足,此症藥石無醫,但若能請得恩師出麵,或許能有機會。可惜恩師行蹤不定,臣才疏學淺,怕是……隻能比此前結果,好上三分。”


    晉帝閉上雙眼,霍素持也緊張到極點,殿內靜得隻能聽到她自己的心跳。


    過了許久,晉帝才無奈道:


    “三分,也夠了。趙王是個好孩子,不輸文玉,可惜命太苦。或許是朕此生窮兵黷武、好大喜功,殺孽太重,不惜耗空民力財力與匈奴作戰,報應都盡數落到了朕的兒女身上。”


    “朕隻想知道,他的身子是否能正常與趙王妃圓房行事,誕下子嗣?”


    溫嶠明顯經仔細醞釀後才答道:“陛下放心,臣會盡全力協助趙王調養身子,早日助趙王誕下皇長孫。”


    ……


    霍素持在離開皇宮的馬車上如坐針氈。


    同行的趙王隨口一問:“方才獨留你在父皇那兒,他為難於你了?”


    晉帝病重後脾氣古怪,她是行事穩重的貴女又如何,保不齊能被晉帝嚇哭。


    霍素持莞爾一笑:“陛下不曾為難妾身,夫君不必擔心,你走後妾身也自偏門外出更衣了。再回殿內時,禦醫已經給陛下問診完畢,陛下又睡過去了。”


    趙王點頭,帶有戲謔:“這樣麽?”


    他分明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對上他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時,霍素持總不自信。


    她幾乎快要克製不住,帶出了哭腔:“妾身思念大將軍和夫人了,夫君可否讓妾先行下馬,去霍府走一遭,晚些再回家?”


    趙王沒有拒絕,還貼心命人將她送回霍府。


    一進霍府,霍素持幾乎是跑著去書房找霍霆的。


    見到霍霆那一刻,她再忍不住淚流滿麵:“父親,父親,怎麽辦……我好像、我們好像走錯了。”


    霍母還在嬉笑著打趣她:“素持都出嫁了,怎還越活越回去了?今日啊倒像——”


    “住口!”霍霆打斷她,“你先出去,素持必是有要事要告知我。”


    霍母還沒明白發生了何事,隻能不服氣地走出書房,留父女二人獨處談心。


    霍素持花了小半個時辰,將今日無意偷聽到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霍霆臉色亦不大好,但仍冷靜安慰她:


    “別擔心,咱們沒有走錯路。趙王病情經溫嶠接手之前,太醫院那群庸醫都斷言他活不過十三歲,可見這溫嶠確實有些本事在身。”


    霍素持哽咽道:“可即便如此,他的身子能養好,我也擔心他不願與我生兒育女。父親,他不喜我。”


    霍霆攢眉:“怎麽可能?我看趙王對你照顧有加,細心周到。隻是他現在體弱且年少,子嗣之事不必急於一時,且看溫嶠了。”


    霍素持苦笑:“父親,連你也被他的表現蒙蔽了,我隻怕他心中根本不曾有我。成親那夜,蓋頭都是我自己掀的,他連洞房都沒有踏足半步。他話少,不喜與我交談便算了,我想讓留鳶姐姐開始接手趙王府後宅管事一職。誰知他竟嚴防死守,不讓我的人插手半分,害得留鳶姐姐如今在趙王府低不成高不就,遭惡奴恥笑。”


    霍霆不敢相信:“竟有此事?我兒為何不早說。”


    這趙王,竟是個麵熱心冷的病狐狸。


    霍素持哭得更厲害:“不敢讓父親為我擔心,我原以為憑我自己能解決好的。今日我聽到陛下和溫大人的談話,我才開始害怕,我是不是……是不是不該放棄淩央,淩央是不是還有機會回到那個位置?父親,我真的想做皇後,我不想被人看不起啊。”


    霍霆安慰道:“我兒莫急!有爹在,大晉未來皇後隻能是咱們霍家的。”


    即便沒有霍素持今日這番偷聽,他也清清楚楚,晉帝不可能這麽輕易就放下淩央這個嫡子。


    哪怕淩央犯了滔天大罪。


    世間無一人的性情能比過帝王複雜,晉帝的心意,更沒有一個人能徹底揣摩透徹的。


    而他們霍家的籌碼,從來就不單單是他霍霆的女兒。


    那些隨意嫁出去的庶女、精心擇婿定親的嫡脈,甚至包括素持,其實都與她們並無不同。


    隻是素持這孩子聰明些。


    霍晚絳雖是啞女,但也是霍家興起、壟斷最重要的棋子之一,因為她身上流的是霍家的血。


    無論是淩央還是趙王登上帝位,無論皇後是霍素持還是霍晚絳,總之,都隻能是他霍家的人。


    家族的所有利益比一個皇後之位更緊要,這些道理,現在還不急於告訴素持。


    霍霆最後交代道:“素持,你向來是個比你母親聰明百倍的好孩子。很多事,該做就去做,想做就去做,為父不會插手。”


    “此話雖大逆不道,但陛下時日無多了。很快,這個朝堂就是咱們霍家的天下,你自要青雲直上,讓咱們霍家比之衛家還要風光無限。”


    ……


    合上窗,霍素持的記憶從幾日前抽回。


    父親沒有向她明確許下承諾,她是有幾分怨懟。


    她要賭,且要賭個大的,她要賭淩央對她的情誼,她要賭的是皇後之位。


    趙王若執意不想給,那她就廣撒網,直到有人能把她捧上那個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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