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宴直到戌時,玄淩才揮手讓他們出宮。


    淑和比溫儀大一歲,對下降之事更加在意,她有預料,若是將來太後薨世,她的母妃呂氏又犯過大錯,到時候就算貴妃心善不與她記仇,恐怕也難選到什麽好人家。


    因此這一次夜宴,是她親自求了謙儀夫人來相看的。


    而溫儀雖然也來了,可是她畢竟年紀尚小,情竇未開,隻知道看熱鬧,還帶著幾分玩性。


    淑和選了李公子,他們一個十八,一個即將及笄,年齡還算相配。玄淩次日便下旨,給二人許了親事,成親的時間,則定在了乾元二十六年三月初一。


    玄淩雖然寵愛女兒,不過今年參選的三人都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就算溫儀年歲尚小,也一並賜婚了。淑和選了十八歲的李公子,溫儀比淑和還小,便將十七歲的宋公子賜給了溫儀,於乾元二十七年成婚。


    九月的菊花宴上,大甄、小甄為討玄淩高興,特意拉著菊貴嬪一同表演,恬容華身為她們的姐妹,卻隻能在席下看著,雖然有些不高興,可是後來甄玉嬛略略一哄,便也想開了。


    眾人一邊聽,一邊互相說著話。陵容坐在上首,看著大甄小甄幾人表演的樣子,恍惚間想到了遙遠的上一世記憶中,自己因為甄玉嬛而多次被迫表演的事情。


    現在看來,妃嬪表演,的確別有風味,陵容也是越看越喜歡。


    玄淩卻湊上來,對著陵容耳語道:“珚珚放心,唱的不如你好聽。”


    陵容笑著嗔他一眼,看對麵歌舞停了,便叫人開始了飛花令,便以這時節的菊為字眼,一人一句說了起來。


    沈菊莊雖然覺得這個“菊”字羞辱她,可是她們彈琴唱歌跳舞能叫陛下開心,今日歡會也一字字念著“菊”字,她的心中有一種詭異的滿足。


    說著說著,就聊到了沈菊莊的名字上,寧儀夫人道:“菊貴嬪如今也十分習慣新名字了吧?”


    “你還沒告訴本宮,你喜不喜歡呢?”


    沈菊莊若說喜歡,著實違背了自己的心意,可若是說不喜歡,她今日宴會上頻頻歡笑的樣子又的確沒有說服力。不喜歡菊,今日這菊花宴還能笑的出來?還能上去撫琴娛樂眾人?


    她隻能起身,道:“回夫人,臣妾,十分喜歡。”


    就在這時,下邊吃螃蟹的薑小儀突然嘔吐不止,陵容心思一動,連忙擦手,道:“快傳太醫!”


    她對著玄淩小聲說:“陛下,看這樣子,好像有喜了。”


    “不過,一切還是以太醫把過脈之後才能作準。”


    玄淩很是認同,道:“朕與你一起等。”


    陵容命人帶薑小儀下去更衣,一旁連忙有穿著秋日葵黃宮裝的宮女上前來把那一片狼藉收拾了。


    薑小儀很快回來,道:“陛下,娘娘,嬪妾殿上失儀,還請恕罪。”


    陵容含笑道:“無妨無妨,小儀暫且休息,太醫馬上過來。”


    陵容叫人給她上了白水,道:“螃蟹性寒,茶水多性,小儀不防先用些白水。”


    薑小儀看著陵容溫柔恬淡的樣子,略略低頭:“嬪妾多謝貴妃娘娘。”


    不多時太醫趕來,他親自把了薑小儀的脈,再三確認之後,伏地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薑小儀已經有孕,不過時日尚短,隻有月餘。”


    陵容關切問道:“那方才小儀吃了螃蟹為何嘔吐不止?”


    太醫拈了拈胡子,道:“螃蟹乃是大寒之物,小儀初有孕身子敏感,也是有的。”


    他又問薑小儀:“小主前幾日是否貪涼,吃了不該吃的?”


    薑小儀紅了臉,道:“是,昨日用了一點冰山酥酪。”


    珝婉儀道:“如此,陛下娘娘便可放心了,往後隻要叫小儀好好養胎便是。”


    她性子和悅婉轉,玄淩十分喜愛,道:“婉儀所言甚是。”


    玄淩對陵容說:“傳朕旨意,薑小儀有孕,晉為婉儀。”


    一旁的胡淑妃膩聲道:“陛下,珝婉儀不正是婉儀麽?咱們宮裏可不能有兩個婉儀啊。”


    陵容笑道:“淑妃糊塗了不成,薑小儀封為婉儀,那珝婉儀自然晉封為容華了。”


    “你們還不謝恩?”


    珝容華和薑婉儀相視一笑,一同行禮,顯然之前關係不錯。。


    事後,菊貴嬪咬著糕點道:“這個薑婉儀也太好性了,要是我有孕,卻偏偏有人搶了我的風頭也晉封,怎麽能咽的下這口氣?”


    她道:“隻是說了一句好話,就升為容華,哪有這樣的好事?”


    她微微一笑,接著說:“她有了封號,又升為容華,和嬛兒、嬈兒相比,也不差什麽。可惜呀,咱們世家大族出來的女子,竟被王府豢養的歌姬舞姬之流踩在腳下了。”


    她言語悠然,絲毫沒有被人踩在腳下的緊迫感,顯然是說給大甄、小甄聽的,渾然忘了,先前她也曾席上獻藝過。


    沈菊莊說道:“如今本宮也算苦盡甘來了,陛下喜歡本宮的琴聲,太後娘娘喜歡本宮的八皇子,本宮已然心滿意足,隻是擔心你,玉嬛。”沈菊莊緊緊握著了甄玉嬛的手,衝她笑著說:“當初你多麽出挑聰慧,怎麽如今連本宮也不如了呢?”


    甄玉嬛臉都氣紅了,開始除了沈菊莊這個一宮主位之外,沒有再高位分的人願意搭理她了,沈菊莊的話她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菊姐姐說笑了,若說福氣,誰能比得上你?”


    沈菊莊看著比棠梨宮飲綠軒大上不少的丹華殿,道:“如今冬天也快到了,兩位妹妹還是盡快受寵才是,也好棄了粗碳用銀絲碳啊。”


    甄玉嬈年輕麵薄,心高氣傲,道:“那就不勞菊姐姐操心了,陛下已經定了今兒要我伺候晚膳呢。”


    沈菊莊麵色一僵,隨即笑道:“好,好,這個嬈兒,比本宮有出息。”


    “就是不知道,嬛兒你和嬈兒誰先晉封為貴嬪了,如今你們分居在棠梨宮的飲綠軒、醉紅閣,那瑩心殿還空著呢,可不好一分為二。”


    甄玉嬛亦是看不慣如今沈菊莊的做派,可是她從前引領眾人的時光,似乎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她已經完全忘了那種意氣風發的感覺。


    正想說一兩句話,忽然心中一陣惡心,甄玉嬛本能地壓抑住,準備說出口的話反而沒了。


    “怎麽了,玉嬛?”沈菊莊見她不說話,有些疑惑。


    甄玉嬛心中有了一點猜想,但是這會在秋來宮,隻能先壓下,她說:“沒什麽,昨晚貪涼,沒睡好。”


    沈菊莊似有所悟地眨眨眼:“昨晚珝容華的昆曲,我聽著也是一陣心煩,偏偏陛下喜歡的緊。”


    想到最近玄淩對珝容華的寵愛,甄玉嬛扯著嘴角勉強一笑,“陛下一向喜歡昆曲,姐姐又不是不知道。”


    甄玉嬈有幾分奇怪:“這珝容華得寵如此放肆,貴妃難道就不管麽?”


    甄玉嬛聞言按了按鼻翼的浮粉,眼中帶了幾分狠厲:“珝容華出自清河王府,王妃尤靜嫻和貴妃好的幾乎穿一條褲子,她怎麽會管?她高興都來不及!”


    沈菊莊見甄玉嬛沒了淡然的風度,心生不喜,自己卻說起了薑婉儀。因她有孕,玄淩特意賜了小兒拳頭大的南海夜明珠,今年上供的螺子黛她一人獨占六斛,冬天特賜了三件妃位用的上好的大毛料子……


    沈菊莊越說,語氣就越酸,這些東西,別說大甄、小甄了,就連她這個貴嬪主位、皇子生母都沒有。


    “還是有孕好啊,一有孕,闔宮裏都緊著她,人人都圍著她。”


    甄玉嬛聽見這話,不自覺摸了摸肚子。她幾乎抑製不住內心的驚喜,隻覺得不能再在秋來宮待下去,連忙告辭。


    甄玉嬈心心念念著待會要伺候的晚膳,也連忙回去更衣。


    天色漸寒,毓璋宮念著永世公主年紀尚小,早早就燃了碳,清如等人陪著陵容在內殿一邊說話,一邊做事,暗香燎繞,炭火不時發出嗶剝的聲音,倒也溫馨自然。


    清如也說起了玄淩對薑婉儀的優待,不過不是嫉妒,而是擔心。


    “前些日子,為了那六斛螺子黛,胡淑妃發了好大一通脾氣,見了誰都夾槍帶棒的,真是可笑,累的娘娘都跟著丟人。”


    陵容正在看賬本,笑道:“本宮丟什麽人?這十幾年,本宮的螺子黛用都用膩了,多一點少一點又怎麽樣?”


    “就算丟人,丟的也是她們舞陽大長公主之後的名聲,為了一斛螺子黛……”陵容搖搖頭,啞然失笑。


    文柳奇道:“公主之後,怎麽也該見過些世麵吧?怎麽連一斛螺子黛都放在心上,還巴巴地找了薑婉儀去說話,要不是咱們娘娘,說不定薑婉儀出了她的燕禧殿,就要……”


    文柳刹住了話頭,再說就不吉利了。


    文鬆則是帶了幾分擔憂,“雖說懷孕是好事,可是陛下對婉儀如此優待,已經超過了貴嬪的份例,實在惹人注目。對婉儀,不知是好是壞呢?”


    文柳道:“是啊,聽說前幾天,陛下好不容易翻了劉選侍的牌子,可是薑婉儀和劉選侍偏偏同在一宮,陛下說是去找劉選侍,最後又去了薑婉儀那裏,哎,你們不知道劉選侍當時的臉色……”


    文柳笑著去打她:“我們不知道,難道你就知道了?你那會子正在小廚房偷吃吧?”


    陵容看著她們鬧成一團的樣子,嘴角不禁噙了一絲笑。


    武陽比京成早入冬,不知此時,寶哥兒在做什麽呢?


    他會像自己一般,有人陪在身邊說笑嗎?還是礙於規矩,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想到這兒,陵容的一顆心不禁揪了起來,她起身道:“清如,文柳,陪本宮去儀元殿。”


    見她們疑惑,陵容也沒有過多解釋,而是吩咐文鬆看護好予澈和冬兒。


    毓璋宮的飛鳳輦隨時準備著,看見陵容過來,便悄沒聲地抬到跟前,往常堅硬的黃花梨嵌寶座椅已經鋪上了一層又厚又軟的兔絨罩子,陵容坐上去,如在雲端。


    清如揮手,路成林帶著人出發了。


    十月的天,已經漸漸暗了,甄玉嬈如今最是信任如碧,去哪都要帶著她。


    “這是陛下先前賜的項鏈,用這個。”


    如碧一邊陪著甄玉嬈打扮,一邊想著陵容。


    去年冬天的時候,貴妃送了自己一件非常暖和的衣裳,她都沒舍得穿呢。


    轉眼,就又是一年了。


    時間過得好快。


    這是痛苦的一年,也是脫胎換骨的一年。如碧有些出神,卻聽見甄玉嬈突然深深一嘔。


    甄玉嬈連忙漱口,轉眼又抓著茶杯,又驚又喜:“如碧,如碧!我是不是,是不是……”


    她指著肚子,幾乎說不出話來。


    如碧亦是一驚,難不成,小甄氏有孕了?


    她道:“小主遇喜,就不方便伺候陛下了,不如奴婢派人到儀元殿傳信?”


    甄玉嬈臉上驚喜猶在,她凝了神色,露出一個誌得意滿的笑容,“不必,本小主照常去儀元殿,當麵告訴陛下這個好消息。”


    她起身,不用人伺候就自己連忙係上鬥篷。


    “說不定,等會回來的時候,我就可以自稱本宮了。”


    “菊氏雖然惹人生厭,可是她有一句話沒說錯,棠梨宮的主殿隻有一個,不可與人共享,我一定要在姐姐之前,成為貴嬪。”


    去儀元殿時,有一條路是經過秋來宮的,甄玉嬈心裏想著下午沈菊莊說過的話,有意經過讓秋來宮的人看見。


    遙遙見了儀元殿獨有的飛簷翹角,甄玉嬈心中一陣激動。


    她還不適應剛剛有孕的身子,急忙忙拾階而上,卻看見殿門緊閉,有太監在那兒守著。


    甄玉嬈疑惑道:“今兒還有大臣前來說話?”


    守門的小劉子道:“不是大臣,是貴妃娘娘。”


    他不敢得罪貴妃,可是眼前的小甄也有幾分寵愛,他雖是禦前的太監,說話也帶著幾分笑。


    甄玉嬈鬆了一口氣,不是大臣就好。


    就算是貴妃,有她的孕事在前,也要讓一讓。


    “這位公公,陛下一早定了本小主前來伺候晚膳,麻煩通傳一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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