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玉嬛幾乎將一口銀牙咬碎,可是她是如今淪落為才人,就算是胡蘊蓉的昌敏夫人,也成了她遙不可及的存在。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但甄玉嬛還是反其道而行之:“是,還請夫人不吝賜教。”


    陵容對於甄玉嬛的脾性早已了解地不能再了,知道這隻是她迫於無奈的妥協,一旦有機會,她就會不顧一切反撲。


    她亦是笑道:“既然夫人肯教你,甄才人也要用心才是。”


    玉如跟著語重心長:“正是,才人在後宮跌宕起伏,就是因為不熟悉宮規的緣故,夫人肯教你,你真是咱們眾姐妹中的第一人啊,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你呢。”


    陵容和玉如的話,不僅是挖苦甄玉嬛,更是將胡蘊蓉教導甄玉嬛的事情三言兩語定了下來。


    眾人散去之時,陵容特意與玉如走在胡蘊蓉身後,待到人少,壓低了聲音說。


    “文貴嬪真是不行了,陛下說了,等謙妃將和睦還回,便將予沛給她撫養。”


    胡蘊蓉的腳步漸漸慢下來,她聽見玉如將信將疑地問:“娘娘,這可是皇子,陛下怎會輕易給了謙妃?”


    陵容輕笑:“皇子身份敏感不假,可是宮中有資曆有位份的,不就隻有謙妃了嗎?”


    陵容細細解釋:“等她將和睦還回昌敏夫人,陛下選來選去,也就隻有謙妃能夠擔此重任了。謙妃出身雖然不比昌敏夫人,可是她也是官宦女兒,撫養予沛綽綽有餘。“


    “到時候,她與昌敏夫人一人撫養一個孩子,不偏不破,這樣才合適。”


    玉如聞言,放心地點點頭。


    又忍不住勸道:“現在昌敏夫人正為奪回和睦而得意,咱們悄悄地,千萬別叫她發現。”


    胡蘊蓉走在前麵,相隔並不遠,這條路上沒有旁的人,陵容和玉如的對話,被風送來,幾乎一清二楚。


    文貴嬪的身子,在她沒恢複身份時,就已經知道了。


    今天自己受封,文貴嬪也稱病不出,而皇後也應允了,顯然她病重的消息是真的。


    她的宮殿和陵容、玉如方向相反,前麵就是岔路口。


    胡蘊蓉無比熟悉地往東走,邊走邊想,撫養皇子這等好事,豈能叫謙妃獨占?


    臘月二十七,玄淩召了胡蘊蓉侍寢。


    盡管當初狠心貶斥胡蘊蓉的是他,如今因為前朝官司將胡蘊蓉召回的也是他,可是胡蘊蓉麵對玄淩時,依舊笑容不改。


    在她的心中,她和表哥才是一家,她更是表哥未來的皇後。


    無論表哥現在怎麽選,將來身邊都隻有自己一個女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因為朱宜修這個賤人,自己終生無法再有生育,想要個皇子保身都不能!


    灩嬪、榮良媛雖然有孕,可是沒落地的孩子不知男女,還不到知道能否順利生下,況且她二人宮女出身,生母低賤皇子品格定然也不好。


    自從那天聽見瑤淑妃和寧妃的談話,胡蘊蓉就又仔細打聽了一下。


    予沛雖然體弱,可是這兩年也挺過來了。將來歲數越大,就越好立住。況且徐燕宜身子不行,予沛年紀小,記不得生母,隻會和自己親近。


    胡蘊蓉心想,她這樣受寵,又是從一品夫人之位,身後有胡家撐腰,予沛到自己身邊,隻會得到更多資源調理身子。


    當初徐燕宜初有身孕時,自己就相中了她的肚子,中間雖然她改投甄玉嬛,可是兜兜轉轉,這個肚子裏的孩子,還是自己的。


    胡蘊蓉將自己想法和瓊脂說了,二人微微合計,決定先不跟玄淩說,而是到玉照宮去。


    她們準備叫徐燕宜自己說出來。


    因此,叫和睦回來的事情,也就擱置了。


    正月十五晚上,胡蘊蓉以從一品昌敏夫人之位坐在德妃對麵。


    她不是自己來的,她還帶了五皇子予沛來。


    短短半個月,她就已經取得了徐燕宜的信任,徐燕宜身子已經不大行了,她也在找合適的人選照顧予沛,現在就是一個試探。


    看看胡蘊蓉能否傾盡所有照顧好予沛。


    徐燕宜雖然在甄玉嬛的事情上糊塗,可是到了自己親兒子的關節,不得不精明些。


    原先她的人選也是謙妃,她知道,昌敏夫人一回來,謙妃就會將和睦交還,因此將予沛交給謙妃正好。


    可是昌敏夫人回來都半個月了,和睦也還一直待在謙妃那裏,顯然是不會在變了。


    那麽一個夫人、一個妃子,二者相比,自然是夫人做予沛的養母更合適了。


    將來,有胡蘊蓉的身份托底,或許予沛還有機會爭一爭大位,自己就算早死,也能得個聖母皇太後當當。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就是,胡蘊蓉隻有予沛一個孩子。


    人心總是偏的,予沛身子弱,如果養母還有親生的孩子,恐怕會顧不上他。


    抱著這樣的想法,半個月來,徐燕宜沒有拒絕胡蘊蓉,還將予沛交給她,讓她帶著參加新年的宴會。


    胡蘊蓉手抱皇子,得意萬分。


    不僅僅是眼看皇子即將到手,還有一項殊榮。


    自大周開國以來,後宮嬪妃晉封,總要等祭過祖先、聆聽皇後訓導為準,否則就算下了旨,也隻能以舊稱相待。


    隻有那些極其受寵的妃子,才能在正式晉封之前,享受晉封之後的待遇。


    胡蘊蓉回來已經二十日,宮中忙著大宴小宴,還沒顧得上晉封的儀式。而玄淩卻已經準許胡蘊蓉以昌敏夫人的身份,出席各種宴席。


    她像一隻驕傲的鳳凰,雖然在皇後之下位列第四,可是一身緗黃宮袍,氣勢不亞於中宮。


    直到沈眉莊出場表演,她的笑容才凝住。


    宮中宴會,向來有地位嬪位為了爭寵,當眾表演的例子。


    不過一直以來,沈眉莊都極其驕傲,看不起出身低微的,看不起會跳舞彈琴的,看不起隻會讀《女則》、《女戒》的,看不起努力爭寵的。


    在她的世界裏,這些刻意爭寵的法子十分下作低劣,就算告訴她,她也不會做。


    因此今日她抱了古琴當眾表演,心中既委屈又期待。


    如果不是因為可能懷孕了,她才不會上來嘩眾取寵呢。


    雖是這樣說,可是琴曲還是十分默契地選了《梅花三弄》。


    沈眉莊在心中暗暗祈禱,希望玄淩能看在梅花的麵子上,重新看到自己的美好。


    胡蘊蓉看見沈眉莊也這樣妖妖調調上來,氣得痛飲了一杯蜜酒。


    人家瑃貴人十七八歲的年紀上來撫琴,她沈眉莊入宮十年了還來顯擺什麽?


    胡蘊蓉一看見沈眉莊,就想起了她從前利用和睦去甘露寺給甄玉嬛通風報信的事情,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沈眉莊彈奏之後,冷冷嘲諷道:“沈貴人一向以菊花自居,怎麽今日也改彈梅花曲了?”


    “人說春蘭秋菊,如今大正月裏,可不是菊花的日子。”


    沈眉莊不愧是甄玉嬛的姐妹:“娘娘此言差矣,隻要陛下喜歡,嬪妾願叫秋菊四季不歇。”


    胡蘊蓉辯嘴辯不過,隻好冷哼了一聲。


    玄淩對於沈眉莊的著意討好並不在意,隻是《梅花三弄》的琴聲倒底讓他側耳多聽了會子。


    隻這一會兒,就叫沈眉莊覺得勝券在握,現在隻差一個玄淩去頤寧宮探望太後的機會了。


    過了元宵,太後果然將趙王予涵送去了鳳儀宮,對玄淩的說法還是那一套。玄淩對於上次的事情心中也很疑慮,皇後撫養予漓和朧月時間不短,兩個孩子都平平安安長大了,朧月還十分依戀皇後,可見皇後心中還有幾分慈母之心。


    不過,甄氏作為雙生子的生母,也不會做出傷害親子的事情。


    也許,這隻是一個意外。


    玄淩盡量在心中這樣勸自己,不過他在後宮近四十年,當然知道宮中從無意外。不過是因為後宮眾人,哪怕是皇後的位置,生死也隻在自己一念之間。


    皇後也好、甄玉嬛也好,她們所能掀起的風浪,在玄淩眼中,不過是小兒戲水而已。


    他作為皇帝,隻需要一根手指,就可以止住洪水泛濫。


    雷霆雨露、生殺予奪,皆在他操控之中。


    淑妃已經育有兩子、與甄玉嬛不睦,賢妃、德妃不可教養皇子,昌敏夫人有親女和睦、謙妃無子但性格弱些,況且文貴嬪的予沐還打算給她,寧妃、楊貴嬪都有子女……


    其餘人不是性子浮淺就是位份太低,都不合適。


    想來想去,還是隻有皇後。


    其實玄淩心中還有另一個心思,甄氏與純元樣貌太過相似,甄氏的孩子,在他心中就像純元的孩子一般。


    皇後與純元是親姐妹,由她來照顧純元的孩子再合適不過。


    趙王進了鳳儀宮,甄玉嬛和朧月這對母女,第一次在同一件事上有了相同的態度。


    隻不過一個恨皇後搶奪皇子,一個恨皇子搶走母後照顧。


    灩嬪的胎已經六個月了,她不受太後喜歡,就連去給皇後請安,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偏偏玄淩喜歡她的冷性子,闔宮裏都沒人敢惹她。


    隻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齊王妃朱文秀。


    她是朱家的女兒,在太後那裏,比皇後還受寵。時不時便請了進宮說話,順便問問予漓的情況。朱家所有的東西都押在予漓身上了。


    從陵容生予鴻那年,將予漓的玉碟記在皇後名下的時候,就在為這個嫡長子的未來鋪路。


    朱文秀對自己的身份非常明了,那就是現在的齊王妃、未來的太子妃、將來的皇後、皇太後。


    她每每入宮請安,貴嬪位以下的,連眼都不抬。偏偏為著太後的關係,還不能苛責她遵守晚輩的禮節。


    朱文秀出宮時,身邊的宮女不小心引錯了路,正看見在外走動的灩嬪。


    她傲氣,不與灩嬪行禮,灩嬪更硬氣,拿出長輩的款,硬逼著她請安。


    朱文秀起先掙不出禮儀,憋憋屈屈地行了禮,卻聽見灩嬪得意的一句:“王妃未免高興地太早了些,宮裏的皇子,加上本小主肚子中的這一個,可足足有八位呢。”


    “陛下春秋鼎盛,王妃可不要著急。”


    她說著,輕撫著肚子,一雙柳葉眼斜睨著朱文秀,仿佛已經看到了對方一輩子隻是王妃的命運。


    朱文秀才做了半晌皇後夢,哪能禁得住這樣挑釁?


    她起身,動作之間不慎將大著肚子的灩嬪撞到,隨即自己先掉了眼淚,火急火燎地叫傳太醫。


    身邊的丫頭都嚇住了,灩嬪身邊的宮女怕齊王妃的丫頭叫太醫便自己去了。如此灩嬪身邊就隻剩下了一個小丫頭。


    朱文秀一邊扶著灩嬪,一邊不著痕跡地壓她的肚子:“灩嬪小主,你沒事吧?”


    灩嬪痛地說不出話,隻能伸著手指哆嗦。


    剛才為朱文秀引路的丫頭,此時叉著手,稟報說:“王妃,發生這樣的事情,必須要上報鳳儀宮了。”


    朱文秀如夢初醒,慌忙鬆了手,胡亂點頭。


    她剛才是一時氣憤所作,現在也隱隱有些後怕。不過反過來想,這灩嬪從前隻是一個卑賤的馴獸女,偶然發跡才進宮做了娘娘。她有孕,是對皇室血脈的褻瀆,自己這樣做才是對的。


    她定了定神,說:“那你就去告訴母後吧。”


    “太後祖母那裏,也去說一下。”


    皇後和自己的親姑母之死脫不了關係,這段時間,她已經知道太後不喜歡懷孕的灩嬪,所以決定拉出太後保命。


    她是齊王妃,是朱家的女兒,一定會沒事的。


    皇後看著前來報信的宮女,嘴角挑起一絲冷笑。


    “她果真這樣說。”


    “是,奴婢聽得真真兒的。”


    皇後擱下手中的《筆意讚》:“你為王妃引路辛苦了,太後身子不好,還是本宮親自前去說吧。”


    她一路去往頤寧宮,朱文秀當日的冒犯她絲毫沒忘,這個蠢丫頭,真是好用,輕而易舉就為自己除去了灩嬪的胎。


    隻可惜,去年沒將這一胎放在瑤淑妃名下照顧,不然安陵容也吃不了兜著走。


    不久,灩嬪小產的事情便傳遍後宮。


    有太後作保,自然沒人敢為難朱文秀。


    不過,玄淩對灩嬪的喜愛不是假的,頂著太後的壓力,還是降下了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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